第4章 重踏故地
待穆棱子稍稍稳定下来,已经是深夜,李凤泽白日里睡得多了,一到夜晚便精神了起来,扒拉着穆棱子的脸问道:“白日里,你不用去找你师父就能寻到王烛在哪的。”
穆棱子尚有些苍白的脸上表情微微一滞,随即笑道:“阿凤是觉得我骗了你吗?”
李凤泽看着穆棱子那双蓝色的眼睛,不禁有些好奇,连方才的话都忘了,直接问道:“你们番国人都是蓝色的眼睛吗?原本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如此,后来见你师父也是这样。”
穆棱子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措不及防,解释道:“不是,只有生来是大巫师或者大巫神的人才有蓝色的眼睛,其他人都是黑色的,与中原人无异。”
“原来如此。”李凤泽低吟着,又突然想起了刚才的话,急忙拾起话头道:“所以为什么呢?”
“这我倒不知为何眼睛会变成蓝色,不过我们番国人施展巫术都是需要媒介的,比如巫师需要通过阵法、口诀等,法师和大法师需要通过魔杖、戒指等等东西,阵法和口诀都还好,魔杖戒指这些东西的材料不是随意可以寻到的,即便是找到了,也要加工打磨成适合自己的,而生来是大巫师或者大巫神的人,无需凭借外物,换而言之,我们的眼睛就是施展巫术的媒介。”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是一开始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去找你师父?”
“你刚刚重生,灵魂不稳,我去找师父让你的灵魂完全契合这具肉体,这样你行动起来也方便的多。”穆棱子眼神有些躲闪。
李凤泽敏锐的捕捉到了他回答问题避开重点的躲闪,本来只是简单的询问,现在更加觉得奇怪了,于是接着问道:“我是想问,你明明可以自己找到王烛的,寻人定踪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一开始你跟我说找你师父是为了找王烛,而不是其他的什么理由。”
穆棱子呆愣了一会儿,脑海中盘算了好久,才认输一般地叹了口气,道:“阿凤,你不去刑部破案真是可惜了。”
李凤泽趴在床上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穆棱子,尾巴随意地摆动。
“好吧好吧,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毕竟是我们天镜山的一桩丑闻。”穆棱子从床上起身,隔过李凤泽,下床坐到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道:“其实”
“不方便说便不说了,我只是随便问问。”李凤泽开口打断。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早晚会知道的,我们天镜山出了一个叛徒,那个人是我师叔,我师父的师弟,因为当年没能当上天镜山的主人而心存怨怼,一百年前偷偷研究禁术,被发现后消失了,直到二十年前发现他出没于中原一带,现在他待在王烛的身边,成了王烛的幕僚,有他在,我不可能探查到王烛的具体位置,所以只能求助于师父,他老人家存在灵墟里的灵力能助我躲开师叔的防备,直接探查到王烛所在。”
“让我猜猜,你有求于我的事情应该是与你那个师叔有关的吧。”
穆棱子略略思索,抬手喝着茶,随意道:“没错,你杀王烛的时候,替我杀了他便可。”
“你自己怎么不去?用得着大费周章把我召回?”
“一来我不会武,二来番国人之间禁止互相残杀,违者会遭天道反噬。我那师叔借王烛之手杀害番国人,我就不能借助你来杀他吗?”
“有理,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前往青州王府,也就是当年的大允皇宫。”
“王烛住在大允皇宫?”
“准确来说是改建之后的大允皇宫,比原先还要奢侈一二。”
李凤泽啧啧几声,想骂他却又懒得再浪费口舌,直入主题道:“怎么接近他,你想好了吗?”
“大允国破后,我留了后手,做了一个替身放在如今燕国朝堂,眼下我的身份是朝廷所派赤军督查御史,岑单,说白了就是朝廷在王烛那里安了个眼线。”
李凤泽闻言,嗯了一声,渐渐眯起了眼,翻了个身,朝天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睡着了。
翌日,日上三竿,李凤泽才伸着懒腰醒了过来,听着书房里像是有动静,悠闲踱步走了过去,伸爪子推开门,发现穆棱子坐在桌前翻着书,闻声看向门口,微微一笑道:“醒了?”
李凤泽尴尬地眨了眨眼,问道:“今早不是出发吗?怎么不叫醒我?”
“你刚刚适应这具肉体,多睡一些更好,我便没有打扰。”
“现在再出发是不是晚了”
穆棱子起身拂了一下衣摆道:“不晚,现在出发,刚巧能赶上王烛对你的祭拜。”说完,不等李凤泽反应便走了出去,朝门外叫了一声小白。
李凤泽一路上不明所以,又昏昏沉沉地时睡时醒,直到穆棱子抱着她踏上熟悉的大允国的土地,她才有点缓过神来。穆棱子抱着她直接到了一处客栈的二楼房间,推开窗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说道:“这是王烛为你造的陵墓,以王妃的身份,今日是你的祭日,一会儿还有祭礼,十分热闹,你要去看一看吗?”
“王妃?什么王妃?”
“这要问你自己了,你死前穿着嫁衣嫁给了他,他如今成了异姓王,你不是王妃是什么?”穆棱子伸手将窗户重重关上,语气不善。
李凤泽觉得穆棱子生气了,但是又想不明白为什么,只能稀里糊涂地解释道:“我哪知道我还会活过来,那不过是为了让王烛不要伤害大允百姓所用的计策罢了。”
穆棱子沉着脸,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先前他也曾来过这个祭礼,并未觉得有什么,只是心中暗暗嘲讽王烛的虚情假意,现在带着李凤泽再过来,心中便十分怨恨,怨恨当年她为什么不跟他走,怨恨她当年为什么要在城楼上说那些嫁给王烛的糊涂话,给了王烛一个明目张胆祭奠她的理由,还让王烛给自己营造了一个深情款款的角色。
“你当真心中没有一点愿意嫁给他的意思?”
“老穆,是你疯了还是你觉得我疯了?王烛当年对我做过什么你也是略有耳闻的,重活一世我将那些恩怨都放下了也不曾想着要嫁给她,更别提当年背负着灭门之仇了。”
穆棱子依旧不说话,面色略有些缓和。
“哎呀,老穆,你怎么就不信我呢,我都跟你解释过了,我对王烛的喜欢不过是当时年少的情动罢了,过后清醒了那份感情也就烟消云散了,你怎么就死抓着我年轻时候的糊涂事不放了呢,再说了,你难道没有年少喜欢一个人犯糊涂的时候吗?”李凤泽费劲地解释,若是她还是个人,此时已经拽着穆棱子的领口让他相信了。
穆棱子憋着笑,她口口声声说那是年轻时犯的糊涂事,可是她现在又何尝不是一个孩子心性呢,那么执着于让别人相信,心里觉得好笑,面上依旧保持着寡淡,斜斜看了一眼李凤泽,思考状轻轻咬了咬下嘴唇内里的肉,微微开口道:“没有。”
李凤泽闻言在他怀里抬头,对上了穆棱子的眼睛,发现那双蓝色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成黑色,与中原人无异,怪不得刚刚进客栈的时候店小二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年少情动,懵懵懂懂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或甜蜜或忧伤,不论如何都会是人生一段难忘的回忆,可是穆棱子说没有,李凤泽不免有些怀疑,他虽然是番国人,虽然生来是大巫师,但又不是话本子里的神仙,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于是十分怀疑地问道:“你年少没有情动过吗?”
穆棱子撇了撇嘴角,投向李凤泽一个看傻子一样的炫耀目光说道:“我不曾犯傻过。”
“这么说……你年少也曾情动过?”
“嗯。”
“你年少时不是待在宫里当大法师吗?这么说,是宫里的人?谁呀,我认识吗?”李凤泽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活着吗?”
穆棱子没有说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李凤泽的背,慢慢踱步走到桌子旁,抬手轻抚椅子面上的灰尘,确认干净了之后才坐了上去。
屋外忽然响起来爆炸的声音,李凤泽敏感的神经直接崩溃,完全忘记了方才的话题,背上的毛发瞬间炸了起来,梗着脖子往穆棱子怀里钻,试图遮住耳朵。
穆棱子知道她的想法,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耳边声音顿时减轻了不少,李凤泽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别怕,是烟花爆竹,祭礼开始了。”穆棱子柔声安慰道。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还不及穆棱子问来者何人,门外那人先开口说道:“公子,是我呀,这间客栈的老板娘。”
穆棱子将李凤泽放在桌子上,起身去开门,礼貌地问道:“不知老板娘前来所为何事?”
“哎哟。”王翠翠不禁小声惊呼,她出门采买回来,就听小二说今日来了个俊俏公子,模样很是符合她的胃口,本来还不相信,毕竟曾经开过寻月坊,专门养一些小倌供人取乐,阅人不说无数,少说也有千八百个,自从上一代花魁香消玉殒后,俊俏二字在她这里已经不曾有人得过这个评价了。
“公——子——”王翠翠的声音都变得细腻起来,心里盘算着若是得了面前这位公子,那她的寻月坊东山再起就有希望了,虽说看着老了一些,不如年轻的好调教,但就单说那份由内而外的气度,坐着不动就能让人想入非非,岂是调教能调教出来的。
李凤泽听得又想捂住耳朵,奈何爪子太短,只能喵喵叫来表示她的不适。
穆棱子也是眉头一紧,但是依旧礼貌地询问:“不知老板娘……”
“哎哟~公——子——何必如此见外呢。”王翠翠左右手轻轻扒拉了两边的衣服,露出了白皙但堆满层层肉的脖子,嘟着红唇,眉眼带电地说道:“叫人家翠翠就好了。”
“好的,翠翠姑娘,你来找我何事?”
“公子真是好生不解风情。”王翠翠挤眉弄眼外加上搔首弄姿,一双胖手直往穆棱子胸前拍打。
李凤泽本来还想替穆棱子解围,听到那人叫翠翠后,猛然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这人,于是在旁边看得乐呵,直调侃道:“这人……哈哈哈哈……这个王翠翠我认识,以前养小倌的,开了个寻月坊,平时也骚的很,看见好看的就往上凑,她这样像是相中你了,老穆你不如……哈哈哈哈,你不如从了吧。”
穆棱子闻言,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直接黑着脸关门,气鼓鼓地看着从桌子上笑到地上的李凤泽。
王翠翠若是听到李凤泽如此评价她,怕是要立刻冲上来把李凤泽扔到厨房炖汤,可惜她听不到,也永远不知道她在穆棱子心中的形象从一开始就崩塌了,用李凤泽的话说,那叫就没建立起来所谓的形象。
虽然碰了一鼻子灰,但王翠翠最不缺的就是磨人的耐性和毅力,她坚信不管是什么样的美男子,只要她想,最终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毕竟在她自己眼里,她王翠翠可是天底下第一美人,甚至每次都为自己没能入选天颜榜而对天镜山乌鸦阁破口大骂,但这不妨碍她觉得自己是个温婉气质美人。
王翠翠瞪了一眼在一旁憋笑到发出嗤嗤声的店小二,用腻死人不偿命的声音说道:“公子,眼下王妃的祭礼已经开始,街上十分热闹,更有烟花和冰灯,可比过年热闹多了,奴家看公子是外地人,不理解我们青州的习俗,不若奴家舍身陪公子一晚,公子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奴家……”
李凤泽此时已经笑得肚子疼,不得不在地上打滚,边打滚还边夹着嗓子学王翠翠道:“公子,你就从了奴家吧~奴家会好生待你的~”
原本黑着脸的穆棱子气着气着反而被李凤泽逗笑了,转身开门,恢复了一贯和蔼的笑容,道:“我和我的猫还没有吃饭,劳烦来两碗葱油面,不要辣。”
王翠翠脸上妩媚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便突然对上了穆棱子春风化雨般的笑容,一时僵在原地,她觉得穆棱子或是厌烦,或是恶心,或是色眯眯地看她,或者直接动手动脚她都迎刃而解,甚至求之不得,可是偏偏都没有,穆棱子只是淡淡地笑,要了两碗面。
最后还是店小二机灵,直接应道:“好嘞客官,您稍等,两碗葱油面不要辣马上来嘞——”
说完,店小二拉着自家丢人的老板娘就下了楼。
王翠翠坐在柜台后面,彻底愣了神,她这半辈子见过形形色色来来往往的人,却是第一次见到穆棱子这样的人,她现在觉得穆棱子是她一生都不能企及的,干净,温和,一尘不染,这样的人,应该生来就站在世界顶端的,没看过最污秽的东西,只有这样的人,面对她的不堪和自贱还能那样轻松地毫不在意地笑,像对平常人一样尊重,一样说话。
又或许,王翠翠转念一想,或许他跟自己一样出身低贱,看透了这个世间的一切腌臜,所以能与自己感同身受,并不觉得自己如此是令人恶心鄙夷的恶俗,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理解,所以才如此宽容。
店小二从厨房出来又迎了几位客人后,看到自家老板娘在发呆,走向前问道:“老板娘,你这是怎么了?被那公子迷住了?我就说那公子……”
“他不把我当妓女看。”王翠翠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
“气——气度非凡……老板娘你没事儿吧?”
王翠翠在落了一滴眼泪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揉了揉脸,道:“没事。”
穆棱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方才给王翠翠造成了多大的影响,眼下正忙着满屋子抓李凤泽,扬言要把她的毛全部剃下来,让她变成个光不溜秋的小猫。
“说,你怎么认识她的?”穆棱子一手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剪刀,一手提溜着李凤泽的脖子,并时不时把剪刀放到李凤泽面前威胁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李凤泽原本停下的笑声又被穆棱子重新激起,转着眼珠笑着说:“你猜。”
“我竟不知堂堂公主殿下还有逛小倌楼的癖好。”
“年少轻狂,年少轻狂,那时候好奇而已,去过一两次。”李凤泽两只爪子推着越来越近的剪刀,收敛起了笑容,卑微地解释。
穆棱子面色一阵青白,张嘴似是想骂人,连开了三次口都没发出声,最后憋的脸都红了,愤愤地说道:“不知羞耻。”
说完觉得不过瘾,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守礼法。”
李凤泽有心逗他,故作不屑地说道:“礼法?老子毁的就是礼法。老穆,前世你是大法师就喜欢明里暗里管着我,现在还想管着我吗?”
穆棱子皱着眉,瞪着李凤泽,李凤泽不甘示弱,瞪了回去。二人四目相对好长一会,最终穆棱子败下阵来,略有些委屈地嘟囔道:“前世你是公主,我不敢管着你,现在你是我的猫我还不能管管吗?”
李凤泽又被他这样给逗笑了,笑声在穆棱子的羞愤中逐渐猖狂,伴随着街上的烟花声,期间还掺杂着穆棱子恼怒的低吼:“别笑了,阿凤……李凤泽!”
直到葱油面端上来,李凤泽才停止调侃穆棱子,直扑碗上。
“祭礼马上就要结束了,你真的不想去看看?”穆棱子在床上翻了个身,看到狂舔碗边的李凤泽,一时没憋住笑。
李凤泽整个猫脸上沾着面条和汤水,津津有味地舔着碗说道:“我有病啊,自己去自己的祭礼。”
“你就不想看看王烛是怎么祭奠你的吗?”
“我都听了一夜的爆竹声了,要不是知道是自己的祭礼,我都要以为是过年了。屋外喧闹声不止,接近子时才渐渐平息,不用去看都知道十分隆重。”
穆棱子看着马上就住进碗里的李凤泽,实在是忍不了了,说道:“阿凤你大可不必如此心疼客栈厨房的人,他们洗碗并不费很大的事。”
李凤泽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喵喵地说着:“唔——好吃——”
“阿凤啊,你都吃了五碗了,吃的面比你都重,小心积食。”穆棱子半支起身,从袖口摸出一方大红色手帕,上面还绕着手帕的边,用金丝绣了两只凤凰。
“阿凤,别舔碗了,你来,我给你擦擦脸上的东西,哪有小猫这么不爱干净的,不给你擦的话,一会睡觉怕是蹭我一身。”
李凤泽恋恋不舍地放开已经被她从里到外舔了十来遍的碗,挺着大肚子摇摇晃晃往床边走去,最后实在是蹦不上去,被穆棱子捞了一把。
“老穆,没看出来啊,平常你人清清淡淡……嗝……的,竟然喜欢大红色的手帕,闻着上面还有脂粉味呢,哪家姑娘的?”
穆棱子没有答她的话,只是认真的擦着小猫脸上的汤汁和面条屑,擦完后又检查一遍确认干净了才开口说道:“睡吧,明日那个替身就来了。”
“谁?”
“督查御史岑单。”
“我们要怎么做?杀了他,顶替他?”李凤泽抬爪亮出了自己尖锐锋利的指甲,并伸出舌头舔了舔,做了个凶狠的表情。
“啧,小猫不可以这么残暴,这个替身我是费了很多时间和灵力才做出来的,杀了太可惜,收回神识,放入灵墟就好,洗洗还能用。”
“哦,我又不知道替身洗洗还能用?你那个替身跟你长得像吗?”
“一点都不像。我这张脸在大允做大法师的时候就用过了,不可再用,容易有破绽。”
“那你现在的脸是真的还是假的。”
“……”穆棱子第无数次不想说话。
“真的假的?”李凤泽不甘心,接着问?
“真的!祖宗,寅时了,再不睡天就亮了。”
“嘘,睡觉睡觉。”李凤泽说完,翻了个身,侧躺着,四只爪子挨着穆棱子的身体,头向后仰,不过眨眼功夫就打起了呼噜,穆棱子头一歪,也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