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杀意
赵姝妤坐在床沿,手里攥着杜芬给自己的香包。杨昭钰要是不恢复身份,回来后就是太子卫率,自己还有许多计划要实行,以杨昭钰对自己的了解,假以时日她肯定会知道自己就是幕后主使,在自己和家国大义之间,杨昭钰大概会选后者。到那时就算她手里捏着杨昭钰的秘密也没什么用,两败俱伤之下自己还是会失败的。
杨昭钰细软的哭腔还在耳边,赵姝妤承认她心软了,她知道杨昭钰有多么想恢复女儿身,十多年的期盼成空,那种委屈和不甘她完全想象得到。但那又能怎么办呢,杨昭钰的存在对自己的威胁太大了……
理论上,赵姝妤及笄后便不能再来资善堂学习了,但她偶尔还是会旁听,或者找朱程讨教些问题。朱程知道白著手里的书是赵姝妤给的,但既然送给了赵姝妤就由她吧,朱程没有过问此事赵姝妤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二人相安无事。
正月的最后一天,也是杨昭钰的最后一堂课,她明天就要出发去北疆了,回来后她就正式任职太子左卫率,有了官职也就不用再来上课了。放课后,赵姝妤在门口等她,二人再一次并肩来到御花园,但心境早已不同往日。
“那日就是在这儿,你与我说你是女子,我竟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同当时一样,天气还未回暖,雁池刚刚解冻,但那时候二人可以相拥在一起,好像天气也没有这么冷。
“我要了你的手绢儿,当时答应会绣些什么给你的,但我手笨一直没学好……”赵姝妤把香包拿在手里,虽然已经下了决心,但事到眼前赵姝妤还是犹豫了,此情此景和从前太像……
“只要是你绣得就好。”杨昭钰从赵姝妤手里拿走那香包,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钰字笑了,公主的手艺和自己也是不相上下了。
赵姝妤手里空了,心也空了——她竟是有些难过,有些想哭。赵姝妤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也许是对杨昭钰的愧疚,也许是为自己而悲哀,虽然她自认不是什么善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但自己连杨昭钰都要下手,真的是没有人性……
“绣得不好,但我还是想送你些什么,这里面有一张平安符,是我昨日去国安寺求得,还放了些香料……我希望你能平安回来。”赵姝妤说得眼眶发热,她求平安符时是真心诚意的,但她想杀杨昭钰的心也半点不假。
“我父亲知我斤两,不会允许我冲锋陷阵的。我也会保护好自己。”
“那就好……”赵姝妤眼里亮晶晶的,杨昭钰注视着她,公主看起来好像很担心她。
“公主……”杨昭钰话说一半赵姝妤就扑到了她怀里,赵姝妤紧紧搂住杨昭钰的脖子,泪水夺眶而出。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半年不理你是我任性了,是我好面子,明明是我的错却拿你撒气。说心里话,你对我真得很重要……虽然我没和你说过,但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赵姝妤觉得这样说她能少一些自责,心里会舒服些。
“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杨昭钰动容,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赵姝妤的答复,她终于有朋友了。
“别哭了,好像生离死别一样……我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再出去玩儿,你等我!”杨昭钰看赵姝妤难过自己也不好受,想安慰安慰她。
杜芬站在一边默默看着,她觉得公主可真是个神人,这演技简直炉火纯青,她半点都看不出来这是蓄谋,只觉得是真情实感。她突然想到,赵姝妤不会是真的喜欢杨昭钰但又不得不要杀她吧?杜芬不敢再往下多想。
分别时赵姝妤要杨昭钰先走,杨昭钰走两步就会回头看看赵姝妤,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在即将脱离赵姝妤视线的时候,杨昭钰高举双臂使劲地挥了挥,然后跑走了,她一边跑一边流泪,将来若是只能作为男子,等赵姝妤成亲后二人便不能再见了吧……
看不到杨昭钰的背影,赵姝妤深吸一口气,木已成舟,到最后她都没有开口要回那香包,也许自己就是这么糟糕吧,在感情和帝位之间她还是选了后者。
“我喜欢她。”并非喃喃低语,赵姝妤对着天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她转身走向后宫,通往锦明宫的甬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两边宫墙上的小灯笼在微风里摇摆作响。
走完这条路,赵姝妤站在锦明宫门口,两边的下人向她俯首请安。杜芬看着赵姝妤的背影心生敬畏。
“现在不喜欢了。”赵姝妤说完,大步走进了宫门。
第二日,杨振业在校场前将皇帝的鼓励传达给每一位将士,喝完壮行酒,十万禁军出发前往北疆战场。
辽国近几月只是在北疆持续骚扰,两国还未发生大规模战争。杨振业此次前去北疆的主要任务和上次去西疆一样,视察督战摸清对方军力。
上次一战还是在十几年前,那时候杨振业正当壮年,一腔报国热血在战场肆意挥洒,他奋勇杀敌,那时他是绝对的主战派。但今时不同往日,杨振业觉得自己确实是老了,他希望辽国可以像西夏一般,和宋国议和,边境的百姓可以免于灾难,将士也不必以血肉相搏。原来他也会因为贪生怕死而甘做缩头乌龟啊……
长途跋涉最是费人,到达北疆的当晚,驻城将军孙广文便下令杀猪宰羊犒劳远道而来的禁军将士。孙广文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也算是当朝老将了,孙广文的父亲和杨振业曾同朝为将,在辽宋战争中不幸牺牲。在那场战争中,孙广文曾受杨振业的大儿子杨昭铭搭救从而活了下来,他发誓要为父亲和杨昭铭报仇,后来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将领。十年前皇帝在北疆为他建了府邸,封其为镇北将军,他举家迁至代州,常年驻守北疆,当地百姓十分拥戴他。
“镇国公。”孙广文将杨振业迎进营帐,他准备了好酒好菜为杨家父子二人接风洗尘。
“我们也三四年不见了。”杨振业看到孙广文就想起自己的儿子们,他的大儿子要是活着应该也这么大了。
“是啊,之前北疆太平,皇上也不怎么派您来。这位就是三公子杨昭钰吧,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和杨兄倒是有几分相像之处……”
孙广文嘴里的杨兄就是杨昭钰的大哥杨昭铭。
“她眼睛像她大哥。”杨振业客观评价道。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杨昭钰在一旁默默吃饭。她虽然经常听父亲讲起哥哥们,但因为从没见过也没相处过,所以对他们的牺牲仅仅是心怀尊敬,并没什么实感。如今听孙广文和杨振业聊起以前的事,她才觉得哥哥们是真实存在过的:大哥为救孙将军而牺牲,眼睛和自己很像,箭术过人,平时喜欢和人比弓法赢钱喝酒,不爱干净总是被孙广文教育。
原来她的哥哥也有缺点也不完美,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已,但正是千千万万个这样的普通人,他们为了和平,为了国家,为了百姓,献上了自己的生命。
若是不能恢复女儿身,那她作为镇国公世子注定会成为下一任镇国公,她不可能一辈子躲在父亲的庇护下,总有一天她也会直面战场,也许她会像哥哥们那样战死沙场,这是她要做好的觉悟。
几天后辽国又来骚扰,现在北疆兵力大增,守卫压力骤减,孙广文直接命人开门应战。杨昭钰自愿请求出战,这倒是吓到了杨振业,但大敌当前他也不能说什么。
孙广文听到杨昭钰请战哈哈大笑:“不愧是杨家儿郎,你跟在钱中郎将麾下,听他指挥。”
“是。”杨昭钰想杨振业点了点头便出发了。
这事儿杨昭钰完全没和自己商量过,杨振业是既欣慰又担心,他知道女儿这样做是意味着她下定决心,从此完全接受作为男子的事实。但不管怎样杨昭钰依然是女子,她体力不占优势,在战场上十分危险,杨振业觉得女儿还是冲动了。
踏上战场杨昭钰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面对身材魁梧的敌人杨昭钰感到了巨大的威胁,她的身体仿佛可以自己打出一招一式来应对敌人的攻击,她人生中第一次杀敌还没思考什么就杀了第二个,第三个……结束后她自己都不记得到底杀了多少敌人。
原来杀人这么简单,死在她手下的辽人也许与她并无仇怨,但因为是国家的“敌人”,因为他们也想杀自己,所以她能够心安理得……杨昭钰洗去身上的血污,杀死自己哥哥的人也是心安理得吧,原来这才是战争最残酷的地方——它能把人变成野兽。
辽国的骚扰属于闪击战,来得快去得也快,消耗宋国一波后辽国军队便迅速撤退了。这样的战术实在烦人,既没有胜败也没有尽头,完全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杨昭钰知道,对付这种流氓式打法必须主动出击,这么耗下去正中敌方圈套。
她晚上来到父亲营帐,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