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告一段落
如何说这定安县小呢?
苏和仲与李引川往来石头村途中,竟被一在张府上伺候的小厮撞见。
那小厮正好下乡侍奉老母汤药,他有意在路边的茶摊中竖耳听得一两个字,敏锐的察觉事情并不简单,忙飞马进城里给张安仁报信去,想以此立功得一些恩赏。
张安仁听闻那小厮的描述,加上州府那边有些音信,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知州同苏和仲一块轻装下来了。
他手锤的案桌“砰”一声巨响,旁边儿盛了茶水的青白莲花盏瞬间歪斜,茶水缓缓流向桌面。
“苏和仲!搅屎棍!”他咬牙骂道。
小厮抬头疑惑:谁是屎?
此事干系重大,张安仁虽为这穷乡僻壤的小官,但也在曲意逢迎与阿谀奉承中浸淫了些时日,立马修书了一封,让亲信送了出去。
回头派遣差役,同往郊外村舍迎接知州大驾光临。
——
罪状也已画押,随从立刻拿出镣铐将孙二铐上,押往县衙,再待发落。
“青天大老爷”这个词再一次从沈家人跟里正这边听到,特别是三丫爹,激动万分,跪地连磕了几个头,谢知州大人为他这个草民做主。
冯云瞧见李引川脸上又有了几分得意的神情来,看来他对这个称呼很是受用。
三丫爹作为原告,得一起去县衙。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村外送,一时间这个奇闻在周边都炸开了锅。
李引川的随从牵了两匹大马,喂养在村外茅棚下的,这会儿自然得牵过来给两位大人骑了。
随从在路上维持着秩序,孙二戴着镣铐跟三丫爹道歉:“我一时鬼迷了心窍,犯下这样的大错,真的对不住,你回头给你爹烧点纸,跟他说我已伏法,让他一路好走,不要再来吓我了,要打要罚,随你们的便……”
三丫爹冷哼,并不答他的话。
孙二见三丫爹这样的态度,知道自己害死了他爹,已经罪无可恕了,这样的事,任谁都不会轻易说原谅的。
镣铐重达几十斤,脚上还有铁链,不过走了几里路,脚踝就磨破了皮,磨出了血,而后面却还有半个时辰的路还要继续走,每走一步,钻心的疼,孙二终于明白为何犯人要戴这样的镣铐了,这样的折磨,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的。
又将将走了些脚路,转过一个长长的缓弯,前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这条路平日是村民们进城的路,两边除了溪流就是山坡,可以说是十分荒凉,不知发生什么,坡上聚集了些人,只知道闹哄哄的,离得远也不知说的什么。
李引川在马上,见此情形,忙问随从道:“发生何事?”
阿茂一直在旁边牵马,他又不是本地人,问他他也不知道啊。
熟料李引川话音刚落,一两指大小的石头,从山坡上投掷下来,打偏在马的头上。马吃痛长啸一声,转了个圈,开始急躁起来。幸而李引川擅马,不断安抚,才使其安静。
不过多久,越来越多的石头从坡上聚集的人手中投掷过来,那些人无一例外,穿着破破烂烂,有不少老弱病残,使尽浑身解数,往路这边扔石头。
还有人绑了树枝,一并扔过来。
“就是他们!他们这些狗官!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狗官!狗官!”
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不少精瘦的小伙,似是积压了好久的恨意,全部随着石头投过来。
李引川还没听多久“青天大老爷”,如今又被人称“狗官”,他一脸不可置信。
他一路轻装过来的,并没有带几个随从,身边那个牵马的会一些功夫,忙对众人大喝:“这是知州大人!你们做什么?”
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这些流民才不管哪个大人不大人,他们原先有冤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已经不相信什么官不官了。
他的声音被山坡上的人覆盖,苏和仲抱头去挡这些袭击,头上还是被砸了个包。
奇耻大辱!他这辈子不论在文学还是在政坛,都有着重大的影响,谁知竟在一个小县的村中,被村民群起围殴。
阿茂东挡西挡,但马上有两位大人,渐渐力不从心。
李引川和苏和仲翻身下马,一边安抚马,一边喝令制止那些人。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阿茂在那群人当中,眼瞅到一个年纪稍小的,边砸边造势,还鼓动旁边的大家伙儿一块往那两个穿戴整齐的官员中使劲砸。
阿贸三步并作两步,攀上山坡,身法灵巧,抓住了这个尖嘴猴腮的男子,众人瞧有个会功夫的过来抓人了,忙往山林里作鸟兽散去。
李引川才知此行并没有这么简单,将马给了旁边另一位侍随:“你,快马加鞭,前往江州告知武提辖定安县之事,派人务必两日之内到定安县属衙。”
那人领命,跨马往江州飞奔而去。
孙二戴着镣铐,被这些流民砸的脑袋起了几个大包,这人还没到县衙呢,就先行刑了。他“哎哟哎哟”蹲下身,背对着那些人,想以此少受些挨打。
三丫他爹更是拿孙二当着挡箭牌,躲在他镣铐下面,孙二想去拍他的脑袋,然而手被束缚,两人在后头无头苍蝇似的左扭右扭。
“你居然拿我当肉盾!”孙二大叫道。
“你害死我爹,你应该的!”
这句话很有威慑力,孙二顿时没了抱怨,确实是他害得,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待到张安仁带着衙役骑马到城外去农村的小路边时,李引川一行人押着孙二跟两个刚刚袭击他们的流民,正往城里去。
李引川跟苏和仲再也不信张安仁这个伪君子,对于他的问候自然不屑一顾。
那两个流民见李引川跟张安仁汇合了,果然证实了他们的判断,嘴里不停的咒骂:“你们这些虚伪至极的狗官!果然是一伙的!张安仁!你才是定安县最大的毒瘤!”
说罢另一个也激动万分,伸腿瞪眼地想打张安仁。
张安仁听闻,脸色大变,还没搞清原委,倒是身边的狗腿子庞铭察言观色久了,下意识地就过去给了那个流民一个耳刮子,将他的咒骂堵在嘴里。
扇的那人脸立马肿了,脱落两颗牙齿,和着血水呸了出来,眼神像把刀似是要把庞铭扎个透心凉。奈何手脚被李引川的随从缚住,他依然从牙缝中挤出“狗官”两个字。
“做什么?张知县,你就是这样管束手下的人的?”李引川大骂。
没想到庞铭自作聪明的此举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奏效,几人中反而起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敏感气氛,以他圆滑久了的直觉,判定此事应没有这么简单了,心中顿时浮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急忙跪地抱拳:“大人赎罪!小的一时冲动。”
“知州大人大驾光临小县,怎的不提前通传一声,好让下官打点一二。”
李引川冷笑道:“呵!我若早早通传,还有这几出好戏看吗?”
李引川也不想跟这人在路边叽叽喳喳,示意阿茂将人犯押到最后头跟着,好好看管,冷着脸跟张安仁擦身而过。
那两个被擒的流民边低声咒骂边被拉走了。
张安仁也不恼,追上去谄笑道:“什么事劳动您亲自过来呢,交给下官就好了。”
“来看看你辖下的县民风如何,这不来不知道,一来,”李引川回头顿了一下,盯着张安仁上下看了个遍,“民风果然彪悍!这边抓一个毒鱼塘的,那边抓一个殴打官员的,你可知我才来几日?就已经抓到几个罪犯了。”
“是下官事务繁忙,石头村投毒案下官昨日已细细看了,之前沈家来报案时,就差了两个衙役过去,初步判断是下的信石,这不就附近药材铺一家一家查问买□□之人,办案得讲究罪证呀,所以耽搁了。”
“哦,查出什么了?”
张安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毕竟谁把眼线放在农村乡下呀,只得凛然道:“目前虽未查出什么,但相信也快了,就剩下镇上三家药材铺了。”
三丫爹在后面默默骂了句:“草包。”
“那张大人真是劳苦功高啊……”李引川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孰料张安仁补充了句:“为民请命,是为官之本,不敢居功。”
苏和仲嘴角一抽,这货是怎么在知县这个位置上待如此之久的?竟听不出好赖话,真的是举人进士吗?
苏和仲不知道的是,他这个知县还真不是正经考出来的,而是趁着十几年前,朝廷大肆选拔人才之际,使了些法子,在吏部面前记了个小功,加上新党当权,他站队及时,才被委任了这方偏僻的小县长官。
虽为小地方,但定安县山清水秀,良田颇多,他自上任就年年风调雨顺,对于京官来说,四京下的县才是香饽饽,哪里看得上江南西路的州县。知县以及知州,一般都是三年一换,奈何这边实在偏僻,于是乎他这个没有存在感的小知县,才当了十三年之久。
“哼!那就到你的县衙好好审讯审讯。”李引川心情不好,不想跟张安仁多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