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踏田风波2
事出突然,一团乱麻,画师拿着纸笔,仔细拓下那个清晰的足印,他眼神还好些,瞧见田里还有许多半个的脚印,都一一拓下。
众人正待在大树底下的荫凉处,等待着画师出来。
冯勇更是心焦,短短半个时辰,他已经将过去将来之事想了一遭,若是有人故意的,这般恶毒,他也不会将这件事大事化了。
田里终于有了动静,画师拿着一沓纸出来,将能拓印的脚印通通都拓了下来。冯勇迎上前去忙问什么状况。
画师在大树底下,将拓印的纸一一展开,每张用一小石子压着,让众人辨认。
其中一个清晰的足印,冯勇比划着自己的大脚,郁闷道:“阿卓,这是我的脚印呀……”
画师:……
倒是牛蹄印已然非常清楚,大家伙儿都是庄稼人,自然认得这种足印。
里正指着这些足印,沉声道:“现在证据确凿,我再问一遍,有没有人来自首?”
众人还是一如既往摇头。
他严肃告知大家:“此事说大不大,偏冯勇家田被踏了,说小却也不小,粮乃国之命脉,农户辛苦不忍看粮食被如此糟蹋。在场各位回去转告村里养牛的农户,若是无意,即可到我家讲清缘由,与冯勇赔个不是,帮忙补救田里青苗。
若是故意,却要隐瞒,别怪我不讲情面,对比足印挨家挨户搜寻,不出两日必定找出元凶,到那时即刻报了官,扭送衙门或打或配,再来我这里求告,我也不能管了!”
说罢回头对冯勇道:“冯勇,你可有异议?”
冯勇自然没有异议,田里事情重要,青苗再插耽误不得,不然影响秋收,亩产也会大大降低。
“无异议。”
“好,那就先这样,再插的青苗现在重新种也晚了,我便托人,去那下游还未插秧的农户,挨家剩的收一些上来,也就这两日与了你。”
冯勇感激不尽,忙作揖道谢。
不出半个时辰,此事已一传十,十传百,大半村民都已知晓。
冯献牵着驴儿,都还未走进家门,便有村民拉着他说了此事,他听了急着牵驴儿改道来自家田中。
冯云好容易劝解了阿娘放宽心,又谢了众位伯母婶婶,妇人们皆三三两两家中做饭去了。
“阿爹!阿娘!”
“阿娘,哥哥来了。”
柳氏抬头望天,终于意识到太阳已经下山,不出一个时辰,天便会完全黑下去。
“献儿,我竟忘了时辰,要家中做饭才对了。”
冯云忙跟哥哥言简意赅的描述了刚刚发生之时。
冯献坐在大树底下,叹道:“好在,咱们里正也算是个负责的。”
阿爹坚持守夜,要在田里附近守着,怕有心人将现场足印抹去。
冯云明白爹爹的脾性,固执认死理儿,阿娘更是无条件支持爹爹这个行为,决定留下来陪着。
于是冯云跟阿暖至家中,以最快的速度清炒了几样小菜,并熬上一壶浓茶,放在食盒里提过去。
水田守夜有茅棚,还可遮下风,一家人垫了稻草席,升了篝火在那围坐用饭。
火苗蹿动,照应着冯家一家人的脸庞。吃过饭后,冯云一人倒上一碗茶喝。
冯云或许还未像今日这样深刻体会到,粮食在这个时候的地位,竟劳动全家在此通宵看守。
夜幕降临,田里竟开始有两三声的蛙鸣,伴着草里的蝈蝈声,使夜晚不那么孤单寂寥。
只听冯献缓缓讲起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三国志》中,曹操率军经过一片麦田,下令:士卒不能任马踏坏了麦田,违者处死。于是军中有骑马者,皆下马,互相扶着麦子行进。谁料曹操的马受惊,竟然窜进麦地里,踩了麦子,手下的主簿为缓释上司尴尬,便引用春秋典故道:“罚不加于尊”。
曹操却道:“制法而自犯之,何以帅下?”然曹操是一军主帅,不可自杀,便拔剑将自己头发割下,以此惩戒。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曹操割下自己的头发,也算是严明军纪了。
冯勇听了不住赞同道:“就是这个理。你们孩子出生在太平年间,且咱们这边偏居江南,风调雨顺,也算十分富庶。
不知献儿可还有记忆,当年咱们逃荒,献儿还没有阿暖大,路上有人便是差那么一碗粥,而饿死路边。那场景触目惊心,如今想来都令人窒息。”
冯献摇头,三四岁时发生的事,到如今早已模糊掉了。
冯云道:“里正真的会帮我们找出肇事者么?”
阿娘答道:“会的,这件事不比得村民拌嘴吵架,别的事他或许不在意或者不想管,但粮食之事却是不能不管,就每年的粮税,需要缴纳足够,也算是对里正的考核。不要看里正在本朝中还是未入流的小官儿,要管的事,可多着呢。
若是咱们这里的农户,因他管辖之下,还出了卖田成了流民之事,是要问罪的。况且献儿还在读书,他若不想管,咱们一纸状诉上报衙门,他这个里正也得换别人当了。”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里正,居然还要担当这样重大的责任。在他眼中,生死都是小事,只有田地户籍之事,才算是大事。
只是有怎样的职责,便有怎样的权利。最起码里正家中有一两个人,在衙门中谋有差事,每月所拿俸禄,自然是比种田来的多一些。
又将聊了几句,冯云道:“哥哥,你收拾碗筷便带阿暖回家中休息吧,我跟爹娘在这守着便好,我也没什么事做,你明日还得去学堂呢。”
阿娘听了也道:“不错,即便今晚不守夜,明日卯时也是你大伯出殡之日,咱们本应一块儿去送葬,云丫还得掌灯。只是出了这档子事,我已让人跟你伯母讲明缘由,就让其他亲戚去,也是一样的。”
冯献拗不过爹娘,举着火把,牵着阿暖回了家。
直到三更,冯云终于支撑不住,倒在阿娘怀里睡着了。
冯勇夫妇两个便轮流看守,一夜相安无事。
——
次日一早,里正也马不停蹄,跟着画师,拿着拓的足印,挨家挨户养了牛的人家一一查问。
虽未搞的乌烟瘴气,却也让有的人家颇有微词。
这放牛的活计,大多是小儿家,闲来无事牵去河边吃草。只有稍有家底的富户,才会花几个铜板,雇人放牛。
“里正来了,喝碗茶水吧。”
忙活半日,两人来至村尾叶家,便是祖籍也在这里,久住的人家,跟沈家还是有些亲的。主家姓叶,媳妇名唤素娘。
里正瞧他家院子宽敞,牛棚猪圈的牲畜也有好几头,应是吃穿不愁的了。
这家人颇知礼数,素娘端来两碗茶水,里正跟阿卓喝了正好解渴。
就见大的是孙子,七岁年纪,在院里跟小的四岁的孙女玩闹,不时撞进素娘怀中。
她公公婆婆皆来接待里正在院里喝茶。
“昨日冯家大郎之事听说了吧。”
素娘公公叶平点头道:“村里现下已然传遍,我们也早已知晓。”
虽一路有些坎坷,但毕竟是公务,也没谁阻拦,没做过此事的人家也无需担心,让牛摁上个足印比对,也就好了。
这一家家走来,里正便看明白了,有的人家家里穷,是有缘由的,这家里不作不闹,婆媳和谐的人家,家底就好。这还没进门,或是进了门就已经感知得到鸡飞狗跳的人家,那便是事事不如意,就连拓个印子也有不满。
叶家这般和谐的,儿孙承欢膝下,欢声笑语,做事也配合,里正也少费些功夫。
“昨日你家这牛儿放过嘛?”里正问道。
叶平回道:“放过,正是我家这小孙,小名庆儿,跟隔壁的放牛娃,去河边放过,正午回来的。”
里正跟阿卓商量了两句,笑道:“这时辰也正是凑巧呢,得比对了足印才知道。”
叶平问过孙儿,牛在河边吃草,吃饱后就牵了回来,只是时辰凑巧而已,况且他们小娃放牛,总喜欢成群结伴,也不止他家这个时辰回来的。
素娘便要去牛棚里,牵了牛出来踩印子。
他孙儿玩着玩着又撞进里正怀里,里正忙扶了,蹲下身去问道:“庆儿昨日放牛去啦?”
庆儿笑着点点头。
“庆儿真乖,这么能干。”
叶家的牛两只弯弯的角,身材庞大,牵出牛棚时鼻子喘着粗气。
这牛也听话,四只蹄子走两步,便摁的清清楚楚,阿卓得了清晰的足印后,素娘便又牵回圈中,绳子拴牢。
阿卓将四只蹄子印,摆在桌上,拿起昨日拓下的田里足印,仔仔细细地比对。
看了一刻钟左右,众人皆不言语。
不知是阿卓眼花还是什么,这牛的左上足,跟田里那清晰的足印对比,分明是一模一样。
“里正,你过来瞧。”
他叫了里正一起看,不消片刻,里正心里也一“咯噔”。
叶平起初还不知怎么,待走进瞧了阿卓拿的两张纸,差点儿站不稳。
这足印,可不就是自家牛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