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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遥闻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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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是在停驴儿的摊位上吃的,不少同摘芦笋的村民也在那简陋的草棚下吃饭。

    阿娘从食盒里端出她早晨炒的几样小菜,原地石头起灶热了,并上满满的麦饭,都用竹碗盛着。

    杨景两兄弟在湖里钓了不少鱼,谁知这家伙装备如此齐整,附近砍了竹枝便可架上烤,烤了三四条,在盘中撒入少许盐,六个人在树下的大石头下,席地而坐,将就着用了午饭。

    阿娘长长的竹筒里灌了藤茶,杨景他们没经验,身上的水壶早喝的一滴水不剩,她笑着将藤茶倒在杨景砍下的一小节竹筒中,一人一碗,当作饭后的饮料解渴。

    “谢谢婶子。”许家大郎接过后,喝了一口,只觉得口苦,不过过了一会儿,很快回甘,喉咙也不似上午那般燥热。连杨景也是这般觉得。

    冯云跟阿娘两个人摘了快一百五十斤的芦笋,两人商量着将上午收获的全部卖了,下午摘得就直接驴车拖回家,这两日去城里卖卖。

    阿清一个人则少许多,留了五六斤,其余全部卖了,得了几十文的零花钱。

    杨景等人下午肯定是还得在湖边玩的,据说打了个窝,专在那等鱼儿上钩,阿清累了,下午就边玩边摘,随便玩玩就得了。

    阿娘来做正事的,自然不比小孩子贪玩,她的目标是今日要摘到三百来斤,才不枉半个多时辰的路。

    好在是雨后天气,日头并不毒辣,给了采摘村民的一丝凉意。

    “据说,鄱阳湖那边的芦笋,摘七八日都摘不完,这个湖还算做小的。”阿娘头也不抬跟冯云聊天。

    冯云印象中,鄱阳湖是最大的淡水湖,在辽阔的中国版图中,成为最大的湖,那应该是一望无际,水天相接了……

    面上望得到的芦笋已被人一个上午迅速采摘掉了,冯云跟阿娘找了个刁钻的偏僻地,只是黑泥更深,地方更偏,也有许多,为了赶上阿娘的进度,冯云加把劲手快速往泥里摘。

    芦笋的外壳包裹着一层跟冬笋一样的棕色外衣,由于摘得时间十分久,冯云手上都是外壳的毛绒。

    阿娘的手则更是一片漆黑。

    “阿娘,这手,绣花是绣不了吧。”冯云问道。

    “绣的了,我用的不是蚕丝线,蚕丝线贵,用的是普通的缝线,只是花样子多,你阿娘我啊,在田里见多了花花草草,自个儿琢磨样子往那一画,就会绣了。”阿娘的头发,被头巾裹了,十分利索。

    “况且,我最近不绣花了,准备着编端午的五彩丝绦,明日还是什么时候,我去城里买料子。”

    冯云算着日子:“阿娘,如今才刚进三月呐,就准备端午的事儿啦!”

    阿娘笑道:“傻丫头,我这是未雨绸缪,我前年,四月里,跟你二婶子,就是上次来咱家做针线的,就开始编那丝绦。当时想的不十分多,买线都不敢多买,编了半个月,成了两百来条。端午前几日,开始每日走路去城里卖,三文一条,除去买线的钱,足足挣了半贯钱!”

    “去年,我便从三月底开始编,这次加了新花样,到了五月,得了四百条,我们卯足了劲,卖至端午时候,卖了五日,赚了一贯钱,你二婶子跟着我,她儿子的糖都多吃了几颗。”

    阿娘说着眼睛闪烁亮光:“今年有驴子,我打算从三月开始编,除了地里的活,能编四五百条,咱们娘俩到城里加把劲,下半年的米,最起码就不用愁啦!

    不瞒你说,我眼睛熬了这么些年,确实有些不好了,你小姑娘家,本不应该告诉你的,只是我发觉你病了一场,十分会当家了,才觉得我的云丫,真的长大了,你阿爹见我晚上夜夜在那揉眼睛,早就不想让我再熬那绣花,我心里想了许久,觉着若是眼睛瞎了,还得拖累儿女,也就想开了。

    咱们换些其他法子,未尝不可,我不仅会绣花,做衣裳做被子做鞋子,都会,你们脚上穿的鞋子底,还是我纳的呢。

    其实云丫,你买驴子的决定,我跟你爹后来又谈过了,觉得真的不错,就像现在,我去年来这扯芦笋,还是走路来的,你们那时候还小,特别是阿暖,我都不敢带她一块儿来,自个儿跟着村里的妇人拿着箩筐,挑的那担子回家,腰疼了好几日。那时候那些商贩也是收一文一斤,我都舍不得,这么好的东西,总觉得最起码值个三五文钱吧。

    挑回家后,不敢停歇,又挑去镇上卖,卖了三四日,总算是将一百来斤的芦笋卖完了。

    一趟下来,虽赚了些钱,腰疼折腾了我一个月。

    这次咱们有驴车,就是摘了几百斤,都不怕累了。还可以去城里卖,卖的更多,还是你们小娃,见识广,敢想敢做,想的周全。”

    冯云静静听着阿娘说了好多话,体会着她不经意间流露的母女亲情,让她心里逐渐有了归属感。

    她从前一直觉着,如若家人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女儿,该如何对待她,而今接触越多,越发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就像阿暖一样,害怕大人编织的容家嘛故事,害怕家人死掉,害怕自己孤苦无依。

    她现在做什么,阿娘都跟阿爹有商有量,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放火打劫,哪个不是由着她去?

    一个家庭若是要兴旺,必得其中每一个人都不作妖,都不掉链子,方能保长久的安宁与幸福。

    冯云心情大好,手上动作加快。

    阿清用芦苇叶左绕右绕,阿暖瞧着她不知做了什么,一会儿功夫便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绿色蜻蜓编出来。

    “瞧,如何?”

    阿清手里拿着蜻蜓逗阿暖,阿暖“哇”的一声,眼睛闪着崇拜的目光盯着阿清的蜻蜓。

    阿清不仅会编蜻蜓,还会编螳螂,会编蚂蚱,还有鸟儿,她将蜻蜓给了阿暖,又扯下一片芦苇叶,开始编起了蚂蚱。

    冯云的背篓满了,便背着去岸边找阿暖,她远远就瞧着阿暖跟阿清两个人兴高采烈的,在那一会儿拍手,一会儿笑,不知玩的什么。

    待走进了瞧,嚯!一地儿的小昆虫小动物。个个昆虫上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可以提起来玩儿。

    阿暖指着地上的小昆虫,叫着让阿姊来看。

    冯云惊道:“这么多?”

    —

    正是凉风习习,两辆驴车儿载着石头村六人满载而归。

    “天上乌云涌起波,哪有山水不落河……”

    春雨过后,站在山坡的砍柴郎以及河里洗衣裳的姑娘,不知怎的竟对起了歌。

    “阿娘,什么声响?”冯云只远远听到细窄的长音拖拽着词儿,从山的那头传来。

    阿娘仔细听了,说道:“是山歌。”

    “山歌?”这里不是江州嘛?冯云第一次听江州的山歌。

    阿娘解释道:“据说,这歌儿,是前朝的山民传下来的,你仔细听,是有三个调。”

    冯云侧耳去听,有姑娘在合:“对面郎君哪里来,早春新茶不要采……”

    听得一个回合,果然是不管高低,只有三个音调。

    阿娘笑道:“这便叫‘三声腔’,他们渔夫打鱼,猎户上山,姑娘采茶,都会唱。”

    隔壁杨景叫道:“这个我会!我去山上打猎来,路过此地杜鹃开~”

    阿娘指着杨景笑道:“这就是了,果然是猎户,平日见多识广的。”

    “都是七个字组成一句歌。”

    “不错,七字五句,就是一首。”阿娘竖起大拇指。

    “那什么都可以唱么?”冯云又问。

    “那是自然,衣食住行,样样都可唱,反正只要你会。”

    冯云想了半日,语句匮乏,只好尴尬一笑:“哈,我想半日,人家都唱了三四首了,看来我跟人家对,保准输的彻彻底底。”

    众人闻言皆笑。

    阿娘笑道:“这事,得有天分,有那些头脑灵活的,张口就能凑到一首,咱们村里,也有一两个这样的人物,只是我不大感兴趣哈哈哈。”

    驴车浩浩荡荡行至村口,茅屋烟囱已有白烟,杨景家跟冯云家一东一西,于是在村口挥手道别,分头回家。

    冯云跟阿娘两个,下午勤勤恳恳采芦笋,摘了快两百来斤,堆满了整车。

    驴车路过村头王家,王家的婆婆出院门来瞧。

    “那是柳娘呀?”她问媳妇道。

    她媳妇择着菜,抬头见冯家车路过,看那赶车的妇人背影,可不是柳娘么?

    “诶,还真是,瞧这样子,像是去村东湖边摘荻笋了,满满一车呢。”

    她婆婆张大嘴巴,眼巴巴瞧着道:“柳娘竟如此能干,都买了驴车了,咱们家早说买,至今日毛都没见着一根。”

    这话意有所指,她媳妇早已习惯,压根儿不在意这婆子说什么,她嫁过来的一点嫁妆,被这婆婆日日夜夜的念想,恨不得抠出来给他们家花光,才肯罢休。

    她将菜叶甩进篮子道:“柳娘勤快,村里人谁人不知,又会做针线,又会下田地。她官人冯家哥儿,又能吃苦,又没有不良嗜好。不像某些人……”

    “好吃懒做”还未说出口,她婆婆回头瞪了媳妇一眼,她只好默默将这话咽了下去。

    只是不让说,心里也清楚,王家的儿子,是儿女中唯一的男丁,被婆婆惯的一身毛病,今日叫他做这个也懒,明日叫他做那个也说等会儿,待要发作了,又说:“我说了会做会做,你妇人家怎的这么多嘴舌,怪道人家说长舌妇。”

    王大生的又高又胖,二十多岁后,肚子大的跟球似的,比她怀孕六月还大。当初竟叫媒人说他“身材魁梧”,“颇有家底”。

    她媳妇斜眼瞥了她丈夫,在竹椅上瞌睡,不时咂巴着嘴,心里愈发不满。若不是爹娘劝着说这家公公能干,还能有些个钱,姑姐们嫁的也还不错,会接济一二,不然这日子早鸡飞狗跳了。

    她这么想着不禁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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