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算起来,贺楼炤被大禅师唤到此世也有两年多了,从北到南,从南到北,路走了不少,心却总是悬着、吊着、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担忧。唯独此时,呆在萧沐家的大院子里,贺楼炤方才觉得又踏实又安逸,心情轻松得快要飞起,连睡觉都睡得格外安稳,巴不得把两年多没有睡足的觉都补回来。
贺楼炤奢侈地享受着无所事事的快乐,连见到天上的云朵都禁不住开心,采晴隔着墙壁、何盛站在房顶上,都能听见自家公子哈哈的笑声,都能感受到自家公子抑制不住的好心情。
既然住进了客卿的院子,贺楼炤便理所当然地将自己当作萧家的客卿了。时不时理直气壮地跑到萧云瑾那里去套套近乎,时不时地也鞍前马后地效劳一番。当然,贺楼炤总是让何盛提前打听好了纪阳秋的动向,确保自己不会撞到他的手上。
实在无聊的时候,贺楼炤便重操旧业,摆弄摆弄让采晴给缝制好的皮球。皮球的弹力实在不怎么样,但是不影响贺楼炤和何盛两个人传球和投花篮,也不影响采晴站在一边拍手叫好,说上一百遍“我家公子真厉害!”
日子久了,贺楼炤就知道了,萧云瑾喜欢在晨起的时候打一通拳,晚饭之前练一遍剑法或是刀法。而且萧沐的确喜欢吃清茶糕,萧沐还会在天冷的时候,戴上贺楼炤送给他的那件天蓝色的毛披肩。萧沐的脸在天蓝色的映衬下,格外地英挺俊美,让贺楼炤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公子如玉”这几个字。
萧云瑾很忙,整个上午和大多数的下午,他都在军营中忙碌——查岗、练兵、处理各种事宜。只要有闲暇的时候,他就在练拳练刀剑,还经常骑马出去练习骑射。就像每一个有着极高理想抱负的年轻军官一样。
贺楼炤有时就在想,男人和女人到底还是不同的,男人看到的永远是天空和远方,而自己看到的却是树梢上的天空和窗外的风景。不过没有关系,无论怎样,自己和萧沐都在同一片天空下,如果努努力,自己也能看到他看到的风景。
有时贺楼炤也会难得伤感一番:等到一两年之后,自己抓到大禅师,从而得以顺利回家,大概对这里最为怀念的,便是萧沐了吧——让人见到一眼便舍不得移目的萧沐。贺楼炤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只希望自己走了以后,纪阳秋那厮能够和萧沐长长久久的。
四个多月以后的一天,天气刚刚暖和起来一些,萧垚光忽然带着钟子洲回来了。他似乎还带回来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使得萧府上下的空气都紧张了起来。
第二天,萧垚光就带着萧云瑾、钟子洲巡查了一遍军营上下,并且骑快马把全城的城墙防守全部确认了一圈。
平日里,贺楼炤因为手中不缺钱,时不时便去街市里下个馆子,再带些糕点、酥肉回来给萧云瑾吃,过得很是潇洒。这天,天还不黑,大街小巷里便开始收摊子、关上铁闸门,边城里早早便笼罩了严肃而紧张的气氛。蝇营狗苟生活的小人物们,最是消息灵通,又最是谨小慎微。
贺楼炤有心去打探一下消息,却着实不敢去找萧沐。萧垚光和钟子洲这两人,带回了比北极还冷的冷空气和冷眼神,贺楼炤稍上一眼都一个哆嗦,便生怕在萧沐哪里撞到这二位爷。
想了想,贺楼炤绕了一个弯儿,提着糕点酥肉去了纪阳秋的院子里。只要贺楼炤不在萧云瑾的身边出现,纪阳秋大抵上还算得上一个能说上话的朋友。
纪阳秋还没有回来。可是,他院子里的护卫和丫鬟,都是贺楼炤和采晴的熟人,大家热热闹闹地分上一包糕点,便都是老朋友了。于是,贺楼炤获得了坐在纪阳秋院子里等待他回来的待遇。
春夏之交,天气已经暖和了起来,坐在院子并不冷,还挺惬意。只是没想到,这一等便等到了月上当空。
纪阳秋跨入院子里时,显然一眼便见到了贺楼炤,他却只脚步顿了一下,便视而不见地抬腿进了堂屋。贺楼炤只好十分狗腿地跟了进去。
纪阳秋大刺啦地坐下,贺楼炤连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纪阳秋吩咐丫鬟上晚饭,贺楼炤连忙掏出自己带来的酥肉和糕点。
纪阳秋抬头看看贺楼炤,冷冷地吩咐道:“再上一副碗筷。”
贺楼炤好就好在从不扭捏,当下就坐在纪阳秋的对面,同纪阳秋明争暗斗地争夺桌上的几样小菜。贺楼炤是等人等得真饿了,纪阳秋也是连着忙再加上忧虑,一整天没有好好进食了,于是两个人都胃口大开,很快便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
饭后,纪阳秋心情颇好地看向对面的饭友,终于问道:“你来找我什么事儿?又有什么幺蛾子了?”
贺楼炤也不兜圈子,直言道:“纪兄,我看这两日边城里人人自危的样子,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纪阳秋道:“我们的皇帝老子连着换了好几个,这天下自然就不怎么太平。”
贺楼炤斟酌着道:“皇帝离咱们这么远呢,关咱们什么事儿?”
纪阳秋道:“别咱们咱们的,你跟谁咱们呢?边城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只管跑就是,关心那么多干什么?”
贺楼炤道:“纪兄,你这么说就让人寒心了。边城这儿是我半个家,我呆在这里就心安。萧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哪能说走就走。”
纪阳秋盯着贺楼炤琢磨了半天:“你难不成还想给大魏那边报个信儿?”
贺楼炤哭笑不得:“敢情你还不放心我呢?我都跟这儿呆了好几个月了,你天天派人盯着我,盯出来什么问题没有?”
纪阳秋道:“小样儿,你还伪装得挺好!”
贺楼炤道:“装傻好玩儿是不是?你不想对我说实情就算了,我走了!”贺楼炤作势抬腿,纪阳秋并没有阻拦。
贺楼炤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今天是白跑了一趟,只好走到门前,自己打开了门,正要迈出门去,纪阳秋才道:“站住!”
贺楼炤一喜,背着身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纪阳秋道:“我知道你有事没事还偷着往萧沐那里跑。你最好看住自己的腿,要不然小心哪天被人打断了!”
贺楼炤几步就从门口走了回来,道:“哎!不是我说你,有你这么做情郎的么?整天不见你的人影,萧沐见到你的次数都没有见到我这个哥们的次数多。”
纪阳秋道:“你胆子挺肥啊?”
贺楼炤继续道:“你有点当人家情郎的觉悟好不好?嘘寒问暖摆出来,眉目传情做起来,赴汤蹈火走起来。就人家萧沐,把你甩了后面还有五百多个备用的,你知道吗?”
纪阳秋冷冷道:“你就是那五百多个中的一个?”
贺楼炤呆了一下,道:“那倒不是!萧沐根本就不喜欢我这样的。”
纪阳秋一脚踹到贺楼炤的屁股上,踹得贺楼炤差点一个狗啃屎栽倒在地。纪阳秋道:“你给我滚,立刻!”
贺楼炤这一下被踹得极其羞辱,脸涨得通红,骂了一声“你是——真狗!”转身便向门外奔去。身后却又传来一句纪阳秋慢悠悠的声音:“最近你不要动身往建康走,那边不太平。”
羞辱归羞辱,贺楼炤倒很是听取纪阳秋的建议,一点也没有要去建康的想法。可是,去建康的想法却来找上了门。没过几天,新帝便一道诏书下来,召萧垚光和萧云瑾急至建康。
萧将军已经人在建康了,现在萧垚光和萧云瑾又被召至建康,边城怎么办?对外,对外边城要保护边疆。对内,边城是萧家的根基所在,怎样都马虎不得。
没有父亲在身边的萧垚光,仿佛换了一个人,他的冷冰冰沉淀为冷静,他的阴沉积淀为沉着,怎么看都有了一股子大将之风。萧垚光领着萧云瑾、钟子洲和纪阳秋商议了大半天,最终决定自己和萧云瑾去往建康,钟子洲和纪阳秋留守在边城。
这个决定做得非常地艰难,因为钟子洲和纪阳秋坚决地反对。
纪阳秋说:“边城可以由穆叔来坐镇。”
萧垚光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纪阳秋坚持道:“穆叔一直跟在萧将军左右,对军中事务都熟悉。”
萧遥光却道:“此一时彼一时。”
纪阳秋还要争辩,钟子洲冷冰冰地接口:“不行就是不行。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纪阳秋道:“哦?那你留下坐镇好了,你是少将军最信得过的人!”
钟子洲被噎了一下,冷声道:“此行去建康不无危险,我要追随在少将军身边!何况,杀鸡何用宰牛刀,我看你更适合留在边城看家。反正现在大魏在忙着建造新都,没时间来进犯边城。”
纪阳秋道:“少将军需要你,萧沐就不需要我吗?我不会离开萧沐!”
两人立即剑拔弩张了起来。
萧云瑾按住了纪阳秋的手,轻声道:“阳秋,不要激动。还是听兄长安排吧。”
纪阳秋愤愤地“哼”了一声。
萧垚光目光阴沉地道:“边城的防守是重中之重。以防万一,子洲和阳秋就都留在这里守城吧!”两个相互不服气的人,反而能够相互制衡,关键时做出明智的决策。
萧垚光又道:“我和父亲、萧沐三个人很快就汇合在一处,并不需要你们担心。”
萧云瑾点了点头。
因为不知道建康那边是什么情况,萧家兄弟当晚便收拾好东西,点了二十个精干的亲兵出来,打算第二天清早便轻减出门。
贺楼炤得知了圣旨的内容后,便琢磨着:萧垚光、萧云瑾几个人都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如果快的话,自己倒是可以呆在边城等着。万一他们过个半年才回得来,自己还不如到别处流浪去,毕竟留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的。
等着何盛带回了萧家兄弟独自去建康,而钟子洲、纪阳秋留在边城守卫的消息后,贺楼炤立刻跳起来开始收拾行李。开玩笑,自己落在那两个煞星的手上还不得脱层皮。
但是,采晴却是个大问题。萧家兄弟看起来会快马加鞭地向建康赶路,这路上怎么也有十几天的时间。何盛的脚力和马术应该不是问题,贺楼炤自忖自己咬着牙应该也可以跟上骑行队伍,虽然皮肉之苦是不可避免的。采晴这个娇滴滴的没干过什么活没挨过什么累的美貌丫头,看起来却只能留在边城里守候了。说实话,贺楼炤不大放心采晴,特别嘱咐她继续把黑颜料往脸上涂抹。
采晴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漂亮眼珠子道:“公子,我会骑马!之前我从洛城到这里来,就是骑快马过来的,要不然怎么能那么及时地赶来给公子做饭呢?”
采晴很有些邀功的意味,可是贺楼炤想起那些半生不熟的烤肉和烤饼,啼笑皆非。自己也是傻,这么笨手笨脚的丫头,除了产自自家还能在谁家见得到?
贺楼炤道:“行行行,你会骑马。但是骑几天马和骑上十几天马却是不一样的,何况还是赶路的那种骑法。你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了?”
何盛难得插了一句话,道:“公子,鲜卑姑娘都会骑射,采晴的马术尤其好。”
贺楼炤不无意外:“采晴,你会马术?还会射箭?”贺楼炤自己的骑马技术不过就是保证不从马上摔下来,论起马术来还差得远。
采晴气道:“公子,你忘了?马术和射箭,老夫人不是让我陪着你一起学的吗?后来公子你嫌射箭胳膊太累,我们才央求武师父教了二小姐练的那种飞镖。”
贺楼炤“哦”了一声,拍了拍脑门:“我差点给忘了呢!”那就怪不得金扇子里藏了那么多飞镖防身。
采晴不气了,担心地道:“公子,你的头痛病是不是又犯了?要不我们明天再花些银子开副药吧?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身体才是自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