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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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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阳秋进了萧云瑾的书房,先径自灌了一大壶茶水,清醒了一下被搅混沌了的脑子。萧云瑾站在烛火下,静静地等待着他开口。

    本来,萧云瑾是打算亲自去过问贺楼炤,为何独自一人向边城而来。奈何纪阳秋始终认为贺楼炤这个小白脸居心叵测,危险得很,所以坚持要他自己先去打探一番再做考量。

    眼下时局不稳,探子来报,拓跋宏正在不远处的洛城厉兵秣马,据说准备南征。这个时候南朝边城自然会加强边境的防守,只要逮到大魏过来的人,一律按照奸细抓起来。只有贺楼炤这个胆子肥的敢在这个时候跑来撞枪口。

    按照萧云瑾和纪阳秋的揣测,贺楼炤一定是大魏某个身份不低的高门大户的子弟,这个怂包在这个当口离开洛城,十之八九是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出征命运。可是,谁又能保证,贺楼炤不是大魏派来的奸细,前来刺探边城的守卫情报?

    纪阳秋喝够了凉茶,方道:“贺楼炤那厮,莫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他骗我说,他不认识那个玩命救了他、然后又被他玩命救回来的黑衣刺客。”

    萧云瑾低头沉思了一下。

    纪阳秋又道:“我跟他说,别蒙人了,那个刺客一醒过来马上就询问他家公子的安危。于是,贺楼炤那小子马上就不说话了。”

    萧云瑾道:“贺楼炤应该是认识那个刺客的。”

    纪阳秋道:“就是!”

    萧云瑾道:“上一次尉迟将军遇刺时,我到山崖下去救贺楼炤,当时那个刺客也在那里。”

    纪阳秋道:“他一定就是那个始终跟在贺楼炤身边的暗影。我们那次深夜里追踪贺楼炤,那个暗中出手的人就是他。”

    萧云瑾点了点头,道:“不错。可是,如果我没有猜错,贺楼炤始终不知道那个暗影的存在。”

    纪阳秋有些蒙,问道:“你说啥?那个小白脸被暗影跟随了这么久,还能不知道暗影的存在?”

    萧云瑾道:“你别忘了,贺楼炤并没有内功,而暗影的轻功又很好。他察觉不出暗影在身边,并不奇怪。”

    纪阳秋不服气地道:“你之前也看到了,贺楼炤回去救暗影时那架势,好像不要命了一样。他们互相能不认识吗?”

    萧云瑾叹了口气,道:“那大约是因为,暗影再次出手救了贺楼炤的命吧,所以,贺楼炤不忍心看他身死眼前。”

    纪阳秋骂道:“这个二货!他知不知道暗影就是关键时刻给主子卖命的,哪有当主子的还回头玩命救暗影的!”旋即又道:“哦,对了,二货还骗我说,他是个假冒的贺楼小侯爷,真的那个病死了,他是被大魏大禅师从契丹抓过去充数的。”

    萧云瑾也不无惊异,盯了纪阳秋半天,方道:“怪不得他三番两次企图逃脱大魏。这么说来,贺楼炤既不是被派过来的奸细,也不是被吓跑的逃兵。”

    纪阳秋嗤道:“你还真信他!他一个从契丹抓来的契丹人,想逃命的话不往东北跑,跑到我们南边来干嘛?”

    萧云瑾道:“那大禅师既然能够把他抓到平城,还有办法让他乖乖听话,自然是使用了什么手段。大约贺楼炤一时也是不便回契丹吧。”

    纪阳秋道:“你这么替他打圆场?你就这么信任他?”

    萧云瑾点点头,沉吟道:“他不像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而且他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

    纪阳秋道:“这还不明显?自然是为了骗取我们的信任,然后接近我们好窃取军机。”

    萧云瑾道:“他是假冒的贺楼小侯爷,便更加可信了吗?”

    纪阳秋道:“男人之间分享一些秘密,当然可以拉近彼此之间的情谊。”

    萧云瑾细细端详了一眼纪阳秋,奇道:“哦?有这个必要么?我本以为,你们之间,早已经很有些情谊在的。昨日在山上,你还把他背到马上,一路照应……”

    纪阳秋却翻了脸,道:“之前大魏使团往返的路途上,我跟他从头骂到尾,你没听见?”

    萧云瑾道:“听见了,所以我才觉得,你们看起来,脾气很是相投。贺楼炤这个人,也实在叫人讨厌不起来。”

    纪阳秋跳脚道:“叫人讨厌不起来?你倒是蛮喜欢他的嘛!”

    萧云瑾声音虽冷,话语却不冷:“我只是觉得,贺楼公子真心待人,为人也坦率,欢喜忧愁都写在脸上,没有什么不好。若说他行迹诡秘倒也不假,可是这世上的人,谁又没有些不足为外人所道的苦衷呢。”

    纪阳秋拧眉道:“我没说贺楼炤是什么大恶人,我也没打算把他怎么样。可是,那个小白脸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没见他看见漂亮女人和漂亮男人都移不开眼睛?这人男女通吃,十足一个淫棍!这样的人,跟我做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可,可是,你可不要离他太近,不要被他那张脸给迷惑了。他见了你,也得滚远点,这是我的底线。”

    萧云瑾平日里没什么温度和表情的脸,难得起了波澜,并且他还抬眼看了看纪阳秋。

    纪阳秋被看得很是窘迫,环顾了一下左右,然后拍头道:“哦,对了!贺楼炤还嘱咐我看好了他那个暗影。要不,我去瞧瞧他吧。那人功夫不错,要是混入咱们兵营中,没准让他听到什么有用消息。”说完,便着急忙慌地走了。

    不过,纪阳秋还是扑了一个空。

    何盛当了十几年的暗影,躺在木塌上根本就睡不着觉。是以,他在这十几人大通铺的牢房里一醒过来,立马就浑身不自在。当天夜里,他就翻身从屋顶上跑了出来。跑出来以后,他先在屋顶睡了一个安稳觉,天亮时感觉身体恢复了个大半,才起身去寻找贺楼炤的下落。

    凭着过硬的梁上功夫,何盛很快就找到了同在军营中的贺楼炤。何盛住的是重兵把守的牢房,而贺楼炤住的却是军营后院——军眷住所。何盛扒开瓦片,见自家主子好好地躺在床上发呆,这才放下心来,在新的屋顶上继续休养。谁知,一觉醒来,贺楼炤的门前多了两个士兵。

    贺楼炤叉腰站在门口,正在大声讲道理:“喂,纪阳秋!你把我当犯人关起来是不是?就算我们之前的交情都是一坨屎,那我现在马上滚蛋还不行么!你就是不想收留我,也犯不着把我关押起来吧!”

    纪阳秋慢悠悠地道:“你还跟我装是吧?你那个黑衣同伙已经跑掉了,我现在不把你关起来,你俩岂不是要把我们边城的军营当菜市场逛了?”

    贺楼炤道:“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他,还得说多少遍呐!要不然这样吧,您就直接派人把我扔到边城外面去,眼不见心不烦。哎,要记得扔到南城门外,不是我来时的北城门外!这样,我走我的阳关大道,您守着您的独木桥,不不不,我是说,您守着您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独木小桥,从此相见不如怀念、老死不相往来,您说如何啊?”

    纪阳秋问道:“你出了南城门,打算向何处去?”

    贺楼炤道:“上次有幸和纪小爷以及萧公子同游建康都城,给鄙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美好回忆,所以我打算再去建康那边,故地神游,以解思念。”

    纪阳秋道:“你还想去我们都城刺探?贼心不小啊!你思念我和萧云瑾是吧,你和我们有美好回忆是吧?行,那你就留在我们身边继续美好着吧,我倒要看看,你能美好多少日子。你们两个,把这位贺楼公子送到我院子的柴房里。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他走出柴房半步!”

    贺楼炤一听到柴房二字,立刻急道:“现在就快到冬天了,柴房里怎么住人呐!纪阳秋,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纪阳秋笑骂道:“你现在可是有重大的奸细嫌疑,没给你关大牢里已经是顾念旧情了,你还挑三拣四的,别给脸不要脸!”

    贺楼炤道:“纪阳秋,你大爷的!”

    再怎么骂,贺楼炤还是被送到了纪阳秋的院子里。好在,纪阳秋家里的“柴房”比军营里的军眷住所还要舒适一些,屋内一应生活用品俱全,木塌上有厚实的冬棉被,木窗朝西,每日贺楼炤睡醒后不久便有暖暖的阳光照进来,晒得人身上和心里都暖暖的。

    物质并不缺,缺的是精神上的生活——每日,贺楼炤就只能扒着木门的门缝,看门外的两个面瘫的侍卫,以及几个院里干活的丫头。要说纪阳秋还真是个花心大萝卜,这院子里的丫头就一个比一个漂亮。

    一开始,几个丫头还挺怕这个关押的犯人,来往忙碌都躲着这边。后来见贺楼炤每日里百无聊赖,见到她们就两眼放光地跑来搭话,倒是不怕了。有时候她们用灶台的余火烤一小把黄豆粒或是瓜子解馋,还会从门缝里递进去几个给贺楼炤,两个面瘫侍卫居然也懒得斥责。

    贺楼炤就是从这几个丫头每日的工作时间上,大致得知当时的时辰,也大致感受到这世间正常的生活还在继续。

    过了十几日,院中的丫头不知怎的,有两个换了人,听说是得了严重的痢疾。贺楼炤在门缝里看见,新换的两个丫头都黑乎乎的,远没有之前的好看,也没有之前的手脚麻利。但是好在,其中的一个丫头很好相处,爱说话,几天功夫就和其她丫头以及贺楼炤、甚至是看守贺楼炤的两名护卫都打得一片火热。

    贺楼炤动了些心思,偷偷塞给那丫头一小块金子,让她给自己弄些好吃的过来。那丫头机灵得很,每到饭点过后一阵,总能给贺楼炤从门缝递进来些额外的吃食,不光有烤黄豆,还有烤饼、油饼、包子、蒸肉。

    两名看守的护卫应该没有得到过虐待贺楼炤的指示,而且那丫头每次送吃食时又总是备给两名护卫各一份同样的内容,于是二人便继续睁一眼闭一眼地予以方便。

    贺楼炤在这个舒适的小型牢房里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过了月余,有一天自己掐了自己下巴一把,掐出一大块肥肉,着实吓了一跳。于是,贺楼炤开始在牢房中跑步。

    先是慢跑,跑过去是十步,跑回来还是十步,缺点是容易睡着,要小心一头撞到墙上。后来,开始快跑,跑过去是六步,跑回来还是六步,缺点是速度太快,转向太多,容易头晕。

    到后来,贺楼炤开始三步上篮跑,先是小碎步,然后大跨步,最后向上一跃止住速度,正好不会撞墙。练了几天之后,贺楼炤向上一跃正好摸到了房梁——房梁上面就是瓦片,瓦片外面就是天空。

    贺楼炤动了要跑的念头,于是才破天荒地开始观察屋外的每个人和每棵树。这一观察不要紧,贺楼炤忽然发现,每日来送吃食的那个丫头,她那张被门缝压扁了的一张脸,黑而粗糙的一张脸,却有着没来由的熟悉感。

    贺楼炤吃着没烤透的羊腿肉,回忆着过去这些天里自己吃过的各式做工不精的北朝美食,忽然就想扇自己一个耳光:你个睁眼瞎子!

    贺楼炤无语地靠在墙壁上,苦苦思索:采晴这丫头是如何混入到纪阳秋这厮的院子中来的?从自己诈死跑到边城,到采晴跑到边城找到自己,这中间怎么看都是少了一个关键的连接环节啊?

    想啊想,贺楼炤终于想到了那条正确的思路上:那个黑衣人,在出使南齐的路上,曾经出手救过自己两次。而这回从洛城仓促出逃,他又出手相救自己。这些都不可能是偶然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始终跟随在自己身边守卫着自己。

    贺楼炤想到了自己刚来时独自去喝酒的那晚,贺楼楚一下子便找到了自己,而采晴却睡得昏天黑地,毫不担心;想到贺楼楚出嫁的那天,娘亲在温暖的房里和情人款款相依,采晴担心的只是主子出去了太久而不是主子去了哪里……原来,并不是她们不关心自己。

    贺楼炤又想到初次遇到纪阳秋的那个夜里,他不断飘向头顶树挂的眼神;想到那次自己打算趁夜溜走时而遇袭后,纪阳秋对于地上那些受伤刺客的探察和疑问……原来,纪阳秋对自己的怀疑不无缘由。

    贺楼炤一下子觉得很温暖,她忽然间理解了自己的家人,也理解了自己的敌对者。这世界自有它的道理。

    贺楼炤这一夜在房中连续做了几十个三步上篮,两名护卫对于该犯人的各种折腾已经见怪不怪了。

    现在,贺楼炤不是一根漂浮不定的稻草,而是决定了暗卫和采晴二人安危的小主子。自己在这里多呆一日,他二人就多一日的危险。纪阳秋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落在他的手上,虽无性命之忧,但是他脑子一抽风,把人关押上个三年五载却是没什么悬念的。

    很快,采晴和何盛都得到了来自贺楼炤的指示:准备逃跑。二人都不知,自家看起来毫不知情的公子,是如何做到卧薪尝胆地迷惑住敌人的,一时间都深深地自责,心中又充满敬畏和感恩。

    一天夜里,正好纪阳秋在外执勤。后半夜,贺楼炤跳上横梁,被何盛拉出屋顶,顺利地逃出了纪阳秋的小院子。采晴早已经守在墙下等候,贺楼炤走上前,匆匆地拥抱了一下采晴,便拽着她的胳膊跟在何盛后面跑路。

    边城是个齐魏边境的重镇,夜里是万万不会开城门的,所以对于贺楼炤三人来说,自然是暂时混迹于边城的市井中最为安全,待得风声过去,自然可以寻到出城的法子。

    可是,纪阳秋的这处小院子,一侧是薄雪覆盖的冻硬了的大片土地,老远都看不到人家,关键就这样,这一侧还派了重兵把守。另一侧则是一个很大的宅院,估计是双方关系不错,这两处院子之间也没有明显的高强隔断。想去热闹市井,穿过隔壁大宅院最是方便。

    所幸,何盛早已探清楚这大宅院中的路。三人在里面贴着院墙谨慎穿行,经过的都是奴仆所住的简陋偏远之所,偶尔遇到三五个巡逻的护卫,便赶紧躲藏起来,倒也无事。

    唯独经过一处幽静的偏院时,贺楼炤忽觉此处雅致异常,不由得偏头向内张望了一下,而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也措不及防地传入贺楼炤的耳朵:“阿娘,你在那边好不好?孩儿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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