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贺楼炤前脚出了早点铺子,后脚就跟纪阳秋作别,打算独自去街市里转转。。
俗话说坐吃山空,贺楼炤虽然很是带出来些家底,为了日后打算,却也想张罗个小本生意,起码让自己温饱不愁。于是,在这最繁华的集市里走街串巷摸摸行情,总是必要的。
贺楼炤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贺某已经认识路,不必劳烦纪兄再来领路。”
纪阳秋奇道:“哪里劳烦?我闲着也是闲着啊,一点也不麻烦。”
贺楼炤叹道:“好吧,是我嫌你麻烦。”
纪阳秋道:“你这几日里整天贼眉鼠眼、东张西望的,我早看明白了。你是见这城中的生意做得好,很想学上几手生意经,回到你们那儿穷乡僻壤之处,好有个财源广进的好本事。“
贺楼炤由衷赞道:“纪兄火焰金睛!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又天生爱财如命,总得琢磨点财路才是。”
纪阳秋道:“你心中可有了打算?”
贺楼炤道:“说来惭愧,还真没有。”
纪阳秋道:“饭庄可好?”
贺楼炤道:“我没有那八面玲珑的心。”
纪阳秋道:“客栈可好?”
贺楼炤道:“我真操不起那个心。”
纪阳秋道:“布行怎样?”
贺楼炤道:“你可知道要去哪里进货?”
纪阳秋道:“成衣店又怎样?”
贺楼炤道:“麻烦,你们的衣服里里外外太多层,我搞不清楚。”
纪阳秋道:“青楼如何?”
贺楼炤道:“抛头露面,我丢不起那人。”
纪阳秋道:“肉店如何?”
贺楼炤道:“我没有那剁肉的体力。”
纪阳秋道:“当铺总行吧?”
贺楼炤道:“我没有那么多打手。”
纪阳秋道:“首饰店也不错?”
贺楼炤道:“我没有那么多本钱。”
纪阳秋道:“要不然你去街上要饭吧,既不需要本钱,也不需要技能,还不算太累。”
贺楼炤献出了一个白眼。半晌,才说出一句托底儿的话:“被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样自己能干的:书肆。”买书之人皆是读书人或是识字之人,好歹比较斯文有礼,好打交道些。
纪阳秋奇道:“你不是打算赚大钱?”
贺楼炤道:“非也。只需养家糊口罢了。”
纪阳秋又问:“你们贺楼家很穷吗?我看尉迟康那厮就完全不缺钱的样子。”
贺楼炤叹气道:“此一时彼一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纪阳秋同情道:“哦,你们贺楼家没落了。”
左右也是无事,纪阳秋拉着萧沐和贺楼炤把建康城中心的几处书肆都逛了一遍。贺楼炤是果真上了心的,默默将学子们喜爱的经史之书和才子佳人们喜爱的话本一一打听清楚,连畅销的街头画册也一一过目。纪阳秋倒是因此对贺楼炤刮目相看。
又是几日过去,贺楼炤搜集了不少的孤本册子,而纪阳秋也偷偷摸摸抱回去了不少画册。据说有两本画册被纥奚骏无意中看到,爱不释手,花高价买了回去。
总算,尉迟大人的出访任务完成了七七八八,随行建筑师们也将几处精美的庭院绘制了十之八九,返程归期提到了日程之上。
尉迟康这几日随同父亲出行,增加了不少的见识,但是每日晚归,听贺楼炤和纥奚骏讲出去游玩的经历,既羡慕又嫉妒。总算在返程前的最后一天,尉迟缓给儿子放了一天的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出去吃了顿花酒,体会了一下这江南胜地的迷醉。
返程这天,许久不见的萧垚光和钟子洲均准时出现,护送着使团一行人以及数量不菲的礼品和货物重返边城。萧垚光满脸和煦,一旁的钟子洲依旧满面寒霜。
贺楼炤心里盘算着,这二位门神着实不太好惹,自己在哪里失踪比较可行呢?既不能离建康城太近,太近了不安全,也不能离建康城太远了,太远了恐怕百业凋零。
行了一整日,傍晚使团宿在一处镇子上的客店里。贺楼炤晚饭前后借故出去转了转,发现此地四通八达,非常适合跑路。
半夜里,贺楼炤在客房里留下了一封书信,便悄悄出门了。既然身为贺楼家唯一的独苗,贺楼炤便觉得很有必要留个书信交代,不能让人误以为自己被人捋去抓走之类的,否则尉迟缓和萧垚光恐怕会在附近掘地三尺地搜查自己。
贺楼炤在信中只是说,自己希望增加些游历的经验,所以不告而别,过几个月自然会回到大魏,希望大家不要耗费时间寻找自己而耽误了正事云云。
夜黑风高,贺楼炤手里提着美人扇,身上背着减之又减的小包袱,跑到马厩那里偷偷牵出了自己的马。走到岔路口,贺楼炤给马喂了些吃的,告诉它:你一直向前跑,不许回头,要是能自己一路跑回大魏,那就最好了。
然后,贺楼炤自己却腿着向建康城的方向奔去。这是事先想好了的:不会有人料到,自己会回头向建康城逃跑的,所以那里反而最安全。等过上几日,使团众人上了路,自己再重新出来往哪里去都好。
贺楼炤埋头飞奔,自忖跑了有十几里地,这才稍微停下来休息了一下。已是下半夜,月亮已然不在当空,周围只能看到些模糊的影子。贺楼炤反而觉得很安全,因为别的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也应该看不清楚自己。
然而,下一秒贺楼炤就知道自己想错了。沙沙的脚步踏着落叶的声音,如同催命符一般在耳边响起,诡异而令人心惊。这不可能是前来搜寻自己的使团的人,搜寻者无需毫不做声,并且那脚步声谨慎而杀气毕现。
可是,为什么呢,自己为什么值得杀手前来呢?贺楼炤百思不得其解。
包围圈越来越小,刀剑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贺楼炤已经顾不上害怕了,摸索着背靠上一棵大树,手里握着美人黄金扇,手指抠住按钮处便准备拼死一搏。
对方一声暗号,似乎就要围攻过来,贺楼炤静静等待对方靠近自己。然而,刀剑碰撞呼号声渐起,却并没有进入到贺楼炤那微薄的视野内。
静静地又等了片刻,贺楼炤才壮起胆子向前走了几步,依稀看到两道颀长灵活的身影挡在自己前方,正在联手击退偷袭者。那明显是纪阳秋和萧云瑾。
贺楼炤石化在那里,苦苦思索纪阳秋和萧云瑾为何会及时出现在这里。大脑高速运转中的某人,忘记了自己身处危险之中,或者说是过高估计了保护者的能力。
一念之间,一个黑衣人已然来到贺楼炤的身前,劈剑砍来。
贺楼炤凭着本能侧身躲闪了一下,又躲闪了一下,躲闪腾挪的真动作、假动作都无比流畅,皆是昔日里玩球时的功底,没想到现在逃命时也好用得很。那黑衣人却不肯放过贺楼炤,第三下进攻更快更狠地推进过来。
贺楼炤再躲,却躲闪得不够及时,眼看着危在旦夕。眼看对面的黑衣人足够近,正要抬手发出金扇中的暗器,忽而,那人却不知怎的,竟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贺楼炤低头踹了他一脚,那人也没有反应。
抬眼一看,纪阳秋和萧云瑾那里却似乎遇到了劲敌,二人虽然联手筑起一道保护墙,却因对方人数众多而战得颇为吃力,一不留神,又有两个人突破了防线,径直向贺楼炤袭来。
贺楼炤无奈,只好再次使出逃命的腾挪大法,腿脚伶俐地向旁边奔去。然而这次,贺楼炤瞧得清楚,这两人还没有挨近到自己身边,便齐齐肩头中了飞刀,虽然不致命,却齐齐倒在那里动弹不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浸了毒的暗器?
贺楼炤左看右看,很想谢谢那位暗中伸出援手的恩人,却连人影也没瞧到。
纪阳秋和萧云瑾那边打得很是热闹,但是连贺楼炤也看得出来,这情形越来越不利于纪萧二人。忽而,又有两个人越过纪萧的防线,向贺楼炤袭来。
贺楼炤转身就跑,转身中余光却发现,越过防线的这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人向自己攻来,而另一个人却返身从后面向萧云瑾的后颈处袭去。
而肖云瑾为了保护贺楼炤,一心朝前抵御着进攻,已是无暇照顾到身后。那颀长的背影眼看就快落入到偷袭者的刀下。
贺楼炤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萧沐血淋淋地倒在自己面前地,于是立时顿住脚步,想也没想地将金扇中的金针朝背后偷袭萧云瑾的那人胡乱射出。那人竟然一声没吭地倒下了。
贺楼炤简直要喜极而泣,没想到金扇如此好用。忽然听到自己身边咚的一声,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正在袭击自己。
扭头一看,身边的刺客已经倒在地上,还维持着一个高举大刀的姿势。还好,暗中的好心人把他撂倒了。可是,如果好心人没有出手呢?贺楼炤吓出一身冷汗……立刻抬手向身后的黑暗中行了个礼,道:“多谢这位大侠救命之恩!”
黑暗中一点声音也无。
不知是暗中出手相助的大侠太厉害,还是刺客一方受伤的人数太多,对方无心恋战,如潮水一半倏然之间便悄无声息地撤走了。
贺楼炤扑到萧云瑾面前,前前后后地看了一遍,还好,没有丝毫受伤。这样美好的人物,即便不说话,站在那里也是赏心悦目的。贺楼炤万分不想他受到任何的伤害。
可是,想想又不放心:万一萧沐是内伤呢?刚想抬起爪子再细细摸一番,就被纪阳秋一巴掌拍到了大树那边。
纪阳秋探身到地上躺着的几名刺客那里检查了一下,在每个人身上拍打了几处穴位,似乎是为了止血。
贺楼炤疑惑问道:“难道他们不应该立刻咬舌自尽或者服毒自尽吗?难道他们不怕被我们严刑拷打,泄露机密?”
纪阳秋凉凉说道:“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
贺楼炤道:“我从来不看那种东西,明明是你偷偷揣走了好几本,什么梨花乱情、桃花离恨、断魂归客之类的,光看名字我都牙疼。”
纪阳秋狠道:“闭嘴!”
贺楼炤不怕死地道:“那你救这些刺客干嘛?话本里都不敢这样写的。”
萧云瑾道:“大家各侍其主,不必赶尽杀绝。”
纪阳秋指着地上的人冷声道:“他们是你用暗器打伤的?”
贺楼炤道:“谢谢您了,纪大爷。您可真是看得起我!”
萧云瑾问道:“刚才出手的人是谁?”
贺楼炤道:“我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侠救了我的小命。八成,人家是觉得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杀鸡何用宰牛刀,所以不肯出来露面吧?”
纪阳秋骂道:“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萧云瑾却点了点头,道:“所以你并不认识他。”
贺楼炤道:“我都没有见到他的人,我怎么知道是不是认识他啊。”
纪阳秋和萧云瑾对视了一眼,像是姑且相信了贺楼炤的话。
纪阳秋将地上的几名伤员挪到了一处树下,还给他们的伤口上撒了一些药,可算是仁至义尽。
贺楼炤问道:“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纪阳秋皱眉道:“你还想去哪里?对了,刚才见你逃命逃得飞快,你练过轻功步法?”
贺楼炤噗呲了一声,道:“我以前经常被人追着跑,时间久了,自然就跑得比常人快些。”想起以前球场上的英姿飒爽,贺楼炤恍如隔世。
纪阳秋道:“被人追着跑?要你的财还是要你的命?”
贺楼炤苦恼道:“那谁说得清呢。就像今晚这些人,他们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他们。”
纪阳秋又问道:“除了轻功,你还练过暗器?”
贺楼炤道:“啊……?”
纪阳秋道:“你的扇子,内有乾坤?”
贺楼炤道:“这扇子啊,哈哈,是我的护身符,里面有暗器有毒药,专为防身所用。”
纪阳秋一副“怪不得你这人向来扇不离手”的恍然大悟。可是……等等!
纪阳秋问道:“你前几天不是要把这扇子送给萧沐?”
贺楼炤道:“对啊,那又怎样?良扇佩良人,有何不妥?”
纪阳秋:“……”
萧云瑾拱手道:“多谢你方才舍命相救。”这声音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贺楼炤忙托住萧云瑾的手,道:“别别别,萧沐,我可不是故意的……不是,我可没有舍命相救,我就是一下子忘了他们有两个人……而且,你不是也是为了救我,才会陷入危险之中!”
冰冷夜色中,贺楼炤的话显得格外温暖,并不花哨却贵在诚挚,萧云瑾深深地看了贺楼炤一眼。平日里贺楼炤比纪阳秋更不拘小节,此刻却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认真地看着对面的人,眼里闪现着郑重和虔诚。
纪阳秋跨了一步出来,挡在萧云瑾的面前。
这一挡,却不免离贺楼炤过于亲密。贺楼炤尴尬地退了一步,连忙看了看天边,说道:“啊,天边都有亮色了,我们不如快点回客栈吧。”今晚是跑不了路了,倒不如早点回去,要是天亮被人发现自己留下的书信,那便打草惊蛇了。
回去的路上,贺楼炤忍不住漫不经心地问了一下萧云瑾:“对啦,你们怎么也恰好跑到这里来玩,还遇到我被偷袭?”
萧云瑾看了看纪阳秋,纪阳秋答道:“哪有那么恰好,不过是发现了你一个人鬼鬼祟祟跑出来,以为你要去找哪个小倌儿厮混,就跟来抓你一个现行,哈哈哈……”
贺楼炤很想跟着他一起笑两声,却死活笑不出来,心头赫然只有三个大字:骗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