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华灯初上,纪阳秋不知道找了什么借口支开了萧沐,独自一人来寻了贺楼炤出门。到了街市,那寻花问柳的香楼一间间大张旗鼓,热热闹闹,香风扑鼻。
贺楼炤东张西望,很是开心,还转头问纪阳秋道:“这香楼,你以前逛没逛过?”
纪阳秋眼睛都没眨下,直接应道:“我十三岁的时候就都逛了遍了。”
贺楼炤长大了嘴巴:“不是,你十三岁的时候逛这种地方,那到底是谁嫖谁啊?你跑来给人家尝鲜呢?”
纪阳秋的眼神刀子一样地刮了过来,贺楼炤忙道:“不是不是!我是说,纪小爷少年威武,遇到你是香楼姐姐的福分!”
纪阳秋并不买账,脚步停了下来,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贺楼炤道:“小白脸,我是不是对你太和善了?”
贺楼炤生怕请客的东家半路反悔,忙道:“纪公子,你是个大好人,待人一向和善!我这人说话一向没长脑子,你不要往心里去。要不我们继续赶路吧?”
纪阳秋长吁了一口气,心口不断起伏,似乎是在劝自己犯不着跟这种人置气。
然而,两个人停在那里说话,却不曾留意,自己正驻足于一座生意兴隆的香楼之侧。那香楼里的老鸨等了又等,见这二人仍在不远处踯躅,终于忍不住风风火火地奔了出来,满面春风地来迎接他们。
贺楼炤指了指里面,善解人意地悄声问纪阳秋道:“你跟她是熟人吧?现在时间还早,要不你先去里面打个招呼?”
谁知,那老鸨见贺楼炤大冷天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香艳美人扇,腰间一串红宝石做工尤为精美,便料定这是个风流起来不要命的主儿,正是香楼里最受欢迎的那类客人,于是竟然置纪阳秋于不顾,亲亲热热地直接拉着贺楼炤往里面请。
说起来,这青楼也是贺楼炤没有去过的地方,看里面烛火摇曳、欢声笑语,的确有心到里面看看古香古韵的风尘美女长什么样子。估计纪阳秋不会大方地请客,贺楼炤便自己问老鸨打听到:“美人姐姐,我只是路过,身上没有多少银两,你这里入门费大概几吊钱?”
倒不是贺楼炤空口白牙叫她姐姐,这老鸨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最多三十岁,本身生得又美打扮得又精致,的确漂亮得很。贺楼炤有心和她进去,又担心自己被讹诈,便先套套近乎打听清楚再说。
老鸨愣了一下,眼含秋波地凝神看了看贺楼炤,这才发现这人深眉邃眼,是个难得的漂亮人物,心中欢喜,便道:“这位公子是外乡人吧?没见过这都城中的香艳繁华对不对?就冲你这一声姐姐,姐姐就不收你钱了,进来玩一会儿吧。”
贺楼炤心中一喜,笑眯眯应道:“那便多谢姐姐了!”立刻从善如流地同老鸨往堂内走。可惜,刚一抬腿,脑后的马尾便被人给揪住了。
贺楼炤回头怒目而视。纪阳秋甩开手里的马尾,拍拍手里并不存在的灰土,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有说要进去吗?”
贺楼炤道:“你明明要进去和相好的说说话。”
纪阳秋笑道:“那是你说的。”说完,甩开步子从香楼门前走过,又走远,眼看着要没影了。
贺楼炤可没有胆子一个人跑到青楼里逛。早就听闻,青楼一入深似海,搞不好人财两空。靠着纪阳秋,贺楼炤还能壮起胆子进去招摇一下,没有了纪阳秋,贺楼炤可就怂了。
当下,顾不上老鸨的殷勤相邀,贺楼炤夺路而逃。随着纪阳秋走了一段,两人拐进了一条幽静而雅致的小路,路两边种着高高的槐树,落叶满地。
一处院落门前挂着两盏别致的风灯,竟是南风馆。
贺楼炤心里暗暗乍舌,估计这里应该是个品级颇高的南风馆。不过,既然说好了纪阳秋来付账,贺楼炤就没什么好不敢进的。
进得堂厅内,依然是雅致的格调,左右各十间书房一字排开,书房内有的公子在读书,有的公子在作画,或是在烹茶,或是在下棋。每位公子都是宽袍大袖、舒雅端方,束着冠发,和外面见到的南朝公子也没有什么不同,反而更是俊朗一些。
贺楼炤镇定自若地负着手走了一圈,赞叹着公子们各有各的丰姿。贺楼炤摇着扇子又走了一圈,逐个细细观赏,赞叹着古人果然诚不我欺,这南风馆的确是个好地方。贺楼炤用合起的扇柄敲着手心又走了第三圈,这便有两位公子抬起头来,出来交谈片刻,竟然相谈甚欢。
其中一位公子微笑着邀请贺楼炤到里间详谈,贺楼炤欣然前往。幸好,纪阳秋那厮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自己倒是落得个自由。
不过等等!这里是何种地方,纪阳秋那厮难道是开了窍,寻到了中意之人?贺楼炤一面怀疑,一面担忧,不知道应该为萧沐高兴还是伤怀。
等到被那位公子领入了里间,贺楼炤才发现,这里好像是卧房,因为一个硕大的木塌正靠在一处墙边,说不出的暧昧。
贺楼炤老脸一红,心道自己只是来这里见世面的,可不是来开荤的,可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如果此时就走了,似乎又有些丢脸,将来肯定要被陶桃笑话,怎么也要看一看、摸两把才说得过去吧?
屋内很暖,还熏着香,很是舒适。那位公子招待着贺楼炤吃茶吃点心,陪着聊天,还教贺楼炤下了几盘棋。
贺楼炤的脑子里装不下那么多的兵行险招、环环相扣,下着下着棋便呵欠连天。那位公子适时问道:“你可要休息一会儿?”说罢便款款温柔地欲来帮贺楼炤宽衣。
贺楼炤的困意被吓醒了一半,忙说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然后,又疑惑地问道:“你为何不宽衣?”难道这里和青楼一样,头牌只负责吃茶聊天?
那公子却显然不是头牌,闻言苦笑了一下,竟然听话地一件一件开始宽衣。可惜,此时衣物的确繁复,一层层地颇为耗时。贺楼炤目不转睛地盯了半天,还没有看到任何实质内容。
纪阳秋那该死的声音又如影随形地在门外响起来:“贺楼炤,你赶紧给我滚出来!”
贺楼炤装作没听见,不想功亏一篑。
纪阳秋道:“你再不出来,里间的账我可不给你付!”
贺楼炤犹豫了。不过美色当前,贺楼炤一咬牙,心道大不了老子再去当一件金物罢了。见这公子的衣服实在太麻烦,贺楼炤伸手上前,一把揪开了他的衣领。
纪阳秋却再也不想等了,一脚踹开了房门,正看到贺楼炤一脸垂涎地看着对面公子那裸露的上身。
纪阳秋一眼都不想再看,闭着眼一把捞起贺楼炤就往外走。贺楼炤牢牢抓住了木塌边的木柱,说道:“老子自己出钱总行了吧!关你什么事!”
纪阳秋道:“你要犯浑也别在我眼皮底下,滚回你们家那边浪去。”
贺楼炤道:“我们家那边哪里有这样精彩的人物。我不管,我要看完他的人鱼线才走!”
纪阳秋问:“什么是人鱼线?”
贺楼炤想了想,道:“就是男人身上最美的那条线。不过,这美人线可不是随便哪个男人身上都有的。比如说你,应该就没有。”
纪阳秋自诩风流,向来对自己的品貌颇有自信。然而,自从碰上了贺楼炤之后,屡屡都被比下去,从小姐闺秀到青楼老鸨,女人们的眼睛沾上了贺楼炤就再看不见他纪阳秋。
如今,听到说自己连南风馆中的公子都比不过,纪阳秋简直觉得,是可忍熟不可忍。他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袍,三两下脱掉中衣,然后指着里衣下的身躯,问道:“你说吧,哪条线我没有?”
贺楼炤看都懒得看他,道:“我都说了你没有。再说了,你穿着衣服,谁看得清楚。”然后,温声对已经衣不遮体的那位公子道:“杨公子,不好意思,我这位兄弟就只会扫兴,你别理他,继续脱你的。”
杨公子是个有骨气的,说道:“那便请你的兄弟回避一下。”
贺楼炤道:“好说好说!”然后便看向纪阳秋,心说识相些你便自己走开。
纪阳秋道:“大男人的,脱个衣服换个衣服,还个个叫人回避。恶不恶心人!”
贺楼炤叉腰道:“那你自己怎么不脱?留着一身里衣装什么贞洁烈夫!明明没有人鱼线,还要打肿了脸充胖子!”
纪阳秋咬牙切齿地拽开里衣一把扔在了地上,贺楼炤瞪大了眼睛。
纪阳秋的手伸到裤带上,似乎准备把里裤也拽开。
贺楼炤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真不用这样实诚,谁还不知道你这裤子里面空空如也,内裤这种东西现在尚是浮云。
纪阳秋道:“说罢,哪里是人鱼线?”
贺楼炤向下勾了勾他的裤带,指着说道:“就是这里啊,勉强倒还能看出一点点来。”又指着纪阳秋的腹部道:“你也不过如此,居然都没有八块腹肌。”说着还上去摸了一把,觉得手感其实不错,肌肉相当结实。
纪阳秋有些脸红,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被占了便宜。可是,贺楼炤看上去满脸嫌弃,完全没有占到便宜的窃喜。于是,纪阳秋又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他上前一步,揪着贺楼炤的领子道:“给我看看你的什么线和什么腹肌!”
贺楼炤俯身蹲到了地上,双膝抱在胸前,怒道:“纪阳秋,你想看,老子就给你看啊!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吗,那还看什么人鱼线!你要果真想看,回去找萧沐看不就行了!”
纪阳秋的手顿住了,踢了一脚出去,又低头道:“看来你果真是个爱男人的主儿。老子看也给你看了,摸也给你摸了,算你前世修来的福气。但是你给我记住,不要打萧沐的主意,否则小心你的小命儿。”说完捡起衣服披在身上,转身向外就走。
贺楼炤骂道:“你脑子被驴踢了吧,老子费力成全你和萧沐的夫唱夫随,你还跑出来倒打一耙。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由于很是担心纪阳秋那厮不能信守承诺及时结账,贺楼炤恋恋不舍地向杨公子告了别,急急忙忙追赶了过去。一边追赶,一边愤愤不平:想想看,跟着纪阳秋这厮混,十次里倒有九次自己得追着他跑,果真是遇人不淑。
出了南风馆的门,旁边树下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不知干嘛,跟这优雅的庭院街道格格不入。贺楼炤却不得不走过去搭个话:“纥奚骏,你在干嘛?”
纥奚骏惊喜道:“贺楼兄!你刚从这里面出来?”他用手一指那雅静的大门。
贺楼炤点点头。
纥奚骏道:“贺楼兄,你也真是的,来这好地方耍也不知道叫上兄弟我。省得我拖上这厮好死不活地一起来,真是败兴。”他又用手一指身边的独孤川。
贺楼炤道:“我也是先来探探路。”
纥奚骏打探道:“那里面怎么样?”
贺楼炤用手一指纪阳秋,问道:“你看这人怎样?”
纥奚骏一撇嘴。那便是不怎么样了。
贺楼炤道:“里面的人也就是这样了。哦不,好像还不如他?”
那还有什么看头?纥奚骏和独孤川掉头就走。
那晚过后,纪阳秋再见到贺楼炤,便总有些被人占了便宜的惆怅,以及提防别人再次占自己便宜的警觉。这样一来,他的眼神就有些飘渺闪烁,他的话语就有些发人深思了。
而贺楼炤则正相反,觉得纪阳秋肯为自己花不少的银子,说明二人已经建立起了坚定的革命友谊。于是言语间,便把对方当作了真兄弟。
一个清早,纪阳秋、萧云瑾和贺楼炤来到街市里有名的一家馆子里过早,纪阳秋毫无章法地点了天南海北的几路早点,莫名其妙的小二殷勤地忙碌着。
萧云瑾端正地跪坐在雅座席间。纪阳秋支起一条腿,向楼下窗外看着热闹。而贺楼炤则把一只胳膊支在桌面,靠坐在桌旁,手里摇着美人扇,眼睛东张西望。
如果说萧云瑾是高山流水,那纪阳秋和贺楼炤这两人则是乱石滩涂,到哪里都是扶不起来般的瘫坐,怎么舒服怎么来。但有时也不得不说,这两砣乱石滩,凑到一起倒有着绝无二致的出奇和谐。
萧云瑾轻轻扫视了二人一眼,脸色发冷,微微垂眸。
贺楼炤笑道:“萧沐,萧沐!我发现一件事:你很喜欢我的扇子。”
萧云瑾疏离的声音道:“没有。”
贺楼炤道:“还说没有,你明明每次看到我的扇子,都会凝眸多看几眼。既然你喜欢,不如我就把它送给你吧。”说完,诚意十足地将那从不离手的美人扇收拢来,推至萧云瑾的面前。
萧云瑾抬眸看了贺楼炤一眼,道:“不必。君子不夺人所爱。”
贺楼炤严肃道:“人有人的命,物有物的命。这把扇子遇到了你,便是人间值得。”
萧云瑾没有说话,却将扇子轻轻推回到了贺楼炤的面前。
贺楼炤讪笑了一下,拿起扇子来狂扇一通,以解尴尬,扇得本就在窗边风大处的纪阳秋仰天打了一个喷嚏。贺楼炤由尴尬转为内疚。
纪阳秋却发难道:“小白脸,你又看我做什么?”
贺楼炤稳稳接招:“纪大爷,我明明在看门口的那头驴。”
纪阳秋:“你别对我有非分之想,我可不喜欢男人。”
贺楼炤:“纪大爷,话可不要说得那样绝,我看你就蛮有潜力的。”
纪阳秋:“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
贺楼炤:“咦,和我一样喜欢男人有什么不好?谁让男人就是比女人可爱!哎?……你脸红什么?我可没说你可爱,你除外!”
纪阳秋打算破罐子破摔,道:“贺楼炤,明说吧。你倾慕我,想把我变成断袖?”
贺楼炤刚刚饮了一口茶,此时却几乎要和着一口老血喷出来。偷眼看向一旁的萧云瑾,他纹丝不动,置若罔闻。贺楼炤叹了一口气,这厮果然是驴脑子。可惜了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
热腾腾的早点上满了一桌,有红有绿杂乱无章。贺楼炤挑了看起来最有食欲的两个肉块,费力地递到了相隔甚远的萧云瑾盘中,道:“萧沐,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萧云瑾客气说道:“多谢。”却并不动筷。
纪阳秋龇牙笑了笑,亲自盛了一盅肉粥放到萧云瑾的手边。萧云瑾没有说什么,却斯文地低头喝起了粥。如玉的颜面和双手,如高云的气质和气度,即便做着喝粥这样的动作,也仿佛是在云端。
贺楼炤一面嚼着喷香的猪头肉,一面看人喝粥看得目不转睛,最后没忍住,十分狗腿地又给萧沐递上了两道清茶糕。
萧云瑾仍然是礼貌地点头致谢,却从头到尾只触碰纪阳秋放在他手边的几样吃食。
用过早茶,趁萧云瑾去付银钱的机会,贺楼炤拉过纪阳秋,悄声问道:“纪大爷,我怎么觉得萧沐这几天不大待见我?”
纪阳秋道:“就因为萧沐没有吃你递过去的猪头肉?只有你这种猪脑子的才喜欢吃猪头肉好不好。”
贺楼炤道:“萧沐明明喜欢那清茶糕,我递给了他,他却偏偏不肯吃。明显是因为他不喜欢我!”
纪阳秋同情地道:“你才发现?”
贺楼炤道:“我感觉他对我好像有敌意……难道,他把我当成了情敌?”
纪阳秋含笑道:“难道你不是吗?”
贺楼炤立刻火大,道:“是什么是!你还能更自恋一点吗!要不是你在那里胡言乱语,萧沐怎么会误会我。喂,你是不是故意的?”
纪阳秋懒洋洋道:“你情敌打击你,关我什么事?”
贺楼炤怒道:“没有你,老子哪里来的什么狗屁情敌?”
纪阳秋:“你敢管萧沐叫狗屁,你死定了。”
贺楼炤骂道:“死驴脑子,我是说你是狗屁!”
纪阳秋道:“你说话总是这样臭不可闻吗?”
贺楼炤道:“闭嘴!不过,说来也怪,你这狗屁精,向来身边女人如过江之鲫,也没见萧沐他出手为难于哪个,为何偏偏对我这样……这样……”说起来其实也没怎么样,不过是不相理睬而已。
纪阳秋道:“哦,这个我倒可以回答!别的与我亲近的,都是女人。女人嘛,再讨厌能讨厌到哪里去?你却不同,是个男子,所以便格外地让人无法忍受。“
这话虽浑,贺楼炤却觉得从中听出几分道理来。人家两个男人相亲相爱的,哪里容得下第三个男人?
然而,要想贺楼炤承认自己“格外地让人无法忍受”是绝无可能的,这人反应过来后,立即狠狠上去踩了那口出狂言的人一脚。可惜,没有踩着。
这两个人拉拉扯扯,相互指指点点,只差没有拳脚相向,旁人看来他们却形状亲密得紧一般。结账回来的萧云瑾,看到他们果然身形一僵,眸色又黯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