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贺楼炤感觉自己眼前旋转成一片,都来不及悲叹一声,就直直坠落下去。幸而,一只手及时抓住了其肩头的衣襟。
贺楼炤抬眼一看,尉迟康用极为难看的姿势扒在山壁上,艰难地保持着平衡,真难为他还能在白忙之中伸出手来救人。纥奚骏和独孤川也如法炮制,苦苦挣扎在崖间,却是明显自顾不暇了。
几个人这样子,唯一的希望便是上面的人来救他们。可是,崖上忽然响起了兵器交接的声音,呼喝声乱成一片。显然,有敌人设下了埋伏,然后又来偷袭。
贺楼炤的心凉了,努力攀在石壁上的手指越来越失去了力量,肩头的那只救命的手也明显开始抖起来。
生死一瞬间,贺楼炤还有时间去认清一个现实:尉迟康这样,很快就会被自己一并拖入崖下。虽然贺楼炤是个贪生怕死的怂货,可是既然非得死了,也没有什么必要非拉上一个垫背的。
贺楼炤闭了眼,感觉自己实在支撑不下去时,就鼓起勇气打算拍开尉迟康的手。可是,这只手还未甩开,另一只手却又抓了过来。
贺楼炤再次费力地抬头看了一眼,这手属于一名一身夜行黑衣的年轻人,估计是前来偷袭的刺客之一。只是不知怎么回事,这刺客也没有戴个面罩什么的,一张脸大敕敕地露在那里,难道被认得了面貌也没有关系的吗?
贺楼炤挣扎着手臂,向那刺客劝说道:“我马上就掉下去摔死了,不用麻烦你来刺杀我了。”好歹摔死的还留个全尸,没准直接就摔回到陶桃身边了,谁也不想被砍个七零八落对不对。
那刺客却死不松手,抓着贺楼炤似乎还说了句什么,可惜贺楼炤没有听清,因为其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如同神仙一般飘然降落到身边的萧云瑾身上。
虽然不是白衣飘飘,但是萧云瑾那美玉雕琢一般的脸和从天而降的矫捷身姿,就是让贺楼炤莫名地起了虔诚之意。没有想到,萧云瑾的功夫这样的好,使起功夫来的身姿是这样的翩若惊鸿……让人心动神驰。
刺客和萧云瑾都是攀着绳索从上面顺下来的,只是目的应该各有不同,一个是想在下面直接解决了贺楼炤,另一个却是想把贺楼炤营救上去。
贺楼炤勉强够到了萧云瑾,尉迟康这才如释重负地松开了手,专注于自己的求生大事。
那刺客却似乎还不死心,手中仍然揪着贺楼炤的衣领。贺楼炤悬空抬起一脚向刺客踹去。伤害不大,侮辱性却极强。刺客一怔,连连后退,却仍不走,直到贺楼炤被安全吊上了悬崖,他才悄然溜开了。
山路的地面上,躺着不少的黑衣人。纪阳秋提着剑,牢牢守在吊索处,一面击退偷袭之人,一面不时焦虑地看向崖下。见到贺楼炤和尉迟康先后连滚带爬地从崖下上来,这才如释重负。
贺楼炤拍拍泥土,毫无眼色地对正在迎敌的纪阳秋道:“纪阳秋你这人,干活净挑轻巧的干,你怎么不跳到山崖下去救我们?”
纪阳秋动作一滞,面色微赧。
贺楼炤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的功夫没有萧二公子的好。所以危险的活他来干,放风断后的轻巧活你来干。”
纪阳秋脸色一黑,一剑砍断了对面黑衣人的半条手臂。
黑衣人的领头见事不妙,忽然发了什么暗号,剩余的十几个人不再恋战,齐齐撤退离去。萧垚光冷哼了一声,把带血的剑插回了剑鞘,倒是没有去追。
尉迟缓形容狼狈地从萧垚光的身侧走了出来,配剑上亦是血迹斑斑。看到被营救上来的尉迟康和贺楼炤,走上前来重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面色激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为了表达对于纥奚骏和独孤川的重视,萧垚光特意派的钟子洲下去营救。钟公子着实去捞了很久,据说是捆绳诸般不顺,差点把二人又给摔回崖下。
两人吃够了苦头才爬上山路,都是满面满身尘土。纥奚骏见了满地的黑衣人,还有精力“咦”了一声,道:“这些黑衣人难道都是钟子洲那厮杀的?不不不,独孤川,我跟你赌一吊钱,一定是萧垚光那小子干的,他绝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独孤川啼笑皆非,这人摔了一跤,倒是摔得明智了许多,可喜可贺。
贺楼炤上前对萧云瑾行了一礼,真诚说道:“萧沐,大恩不言谢,只盼日后有机会报答。没有你,我今日不是摔死在崖下,就是死在刺客的刀下了。”
萧云瑾微微颌首,冷声道:“不必客气。”
纪阳秋却笑了笑,道:“贺楼公子福大命大,这条小命还要等着贻害万年不是?”
贺楼炤此时不想同他有冲突,只道:“那就托纪兄的吉言了!”
纪阳秋有些意外,顿了顿,又道:“还有,贺楼公子可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萧沐这个称呼也是你可以随便叫的吗?”
贺楼炤本想说:可以你叫,就不许我叫吗?何况,这也是萧沐同意了的。可是,目光一转,见萧沐早已背过身去,冷静地督望着四周的清理工作,丝毫没有替自己说话的意思,一时倒有些灰心。即便是友谊,也是上赶子不是买卖的。
贺楼炤叹了口气,难得没有呛声。
谁知贺楼炤这番欲言又止的郁闷样子,不知怎的也会惹恼纪阳秋。这厮阴沉着脸,大声说道:“贺楼炤,你给我滚远一点,再往萧沐面前凑,小心我揍扁你!”
贺楼炤心道:这可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厮在尉迟康面前,几次隐忍着都不肯轻易挑起是非,到了自己面前却摆出一副天王老子的嘴脸,简直是岂有此理!
愤怒之下,贺楼炤转身走向萧云瑾,亲昵地勾住他的肩膀,手指轻轻拍了两下,说道:“我就是喜欢萧二公子谦谦君子、美玉无双,这个朋友我贺楼炤交定了!”
萧云瑾身子微微一僵,却并没有动,不知是并不反感这个自来熟的亲昵举动,还是一时惊诧忘记了反应。
纪阳秋却反应迅速。他连日来的忍耐恐怕是到达了极限,立时欺身到贺楼炤的面前,一伸手便捏住了贺楼炤的下颌。这人轻功实在厉害,前一夜已经初见弥端,此时倏然出手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纪阳秋发狠道:“这么俊美的脸,你说要是少了几颗牙齿,不再尖牙利齿了,是不是会更加讨人喜欢一些?”
这人的话说得虽然挺凶狠,动作也很彪悍,可是,不知怎的贺楼炤就是害怕不起来他。贺楼炤使足了劲儿,拍向这只讨厌的手,可惜没有拍开,只好将另一只放在萧云瑾肩头的手也拿过来,双手一起拽——还是没拽动。
贺楼炤忍着下颌的痛,正要破口大骂,忽觉身边的萧云瑾一动,下颌的痛感立时消失。
贺楼炤张了张嘴,又伸手摸了摸,发现下巴还长在自己的脸上,便放了心,开口道:“纪阳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天天指着我这张脸骂街,你是因为太嫉妒呢还是因为太喜欢?”
既然打不过,那就恶心死他好了。
纪阳秋正黑着脸瞪着萧云瑾,似乎在用目光进行无声的谴责。他听到贺楼炤的话倒是笑了——气笑了,指着贺楼炤鼻子道:“喜欢!我他妈喜欢死你了!”
说完,又把脸转回萧云瑾道:“你说,我跟一个脑子不好使的较劲,是不是有病!”说完,一把拉过萧云瑾的手臂,大步走远了。
说来也怪,萧云瑾对周围的人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唯有对纪阳秋,忍耐异常、包容异常、温和异常,此时就任凭着纪阳秋怒气冲冲地把自己给拽走了。贺楼炤琢磨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兄弟情谊?
经过了一番风波,尉迟缓和萧垚光重整了一下队伍,继续上路。听二人的口风,似乎倒是颇为怀疑柔然国派人在大魏南行路上设下这埋伏,希望早日挑起南北之战。
接下来的路平缓又顺畅,几日过后,众人已经接近齐国的都城建康。尉迟缓和随行官员的神色日渐凝重,似乎对于在建康的朝礼颇为忧心。
贺楼炤之前已经同舅父说好,朝拜礼仪自己是不必参加的。因此贺楼炤一路只聚精会神于研究沿途的路径方向、商家店铺、百姓生活,脑中开始计划着未来的生活。
南朝果真天气明媚、水土丰茂、人杰地灵。重要的是,这里是贺楼炤所熟悉的地方——如同故土,让人思念,给人温暖。当眼前见到荷叶连天,耳边听到吴侬软语时,贺楼炤感到自己的心欢快得就要跳出来,眼角眉梢都不由得露出喜气。
以后,贺楼炤不打算住在建康城里。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住在都城里面一来没准被敌人围攻,而来没准被贵胄子弟欺负,莫不如住在殷实富庶的城边镇子里,安逸又安稳。
路上,贺楼炤甚至打听好了一处空院子,打算回头交了租金就先备着。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现在就是等着,尉迟舅父早日完成使命班师回府,而自己也就从此与贺楼家一别两宽了。
想想贺楼家没有了唯一的独苗,恐怕糟心得很,可是再想想自己的小命,贺楼炤又把那便宜的内疚之情一脚踢开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尉迟缓率领使团进了建康城。都城一入深似海,从此一连数日,尉迟缓忙着礼拜、宴席和学习、游览,忙得脚不沾地,连着尉迟康都被支使得团团转。倒是纥奚骏、独孤川、贺楼炤三人在客栈中落得个逍遥自在。
纥奚骏和独孤川勾肩搭背地跑来,邀请贺楼炤一起吃饭逛大街。贺楼炤看了看廊外的天色,道:“这天还大亮呢,秦淮河上的姑娘还没出来呢,有什么好逛的!”
纥奚骏眼睛一亮,立刻对贺楼炤充满了知遇之恩和敬仰之情,抢着说道:“贺楼兄,我都听你的!那咱们天一黑就出去啊,你可千万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