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贺楼炤就被咣咣的敲门声给雷醒了。和衣而睡的好处是,可以随时应声而起。贺楼炤的马尾辫歪在一边,满身衣服本就做工不精良,此时皱皱巴巴,整个人活像刚从土窝里爬出的山匪。
纪阳秋凶巴巴守在门口,见到这样的贺楼炤,又高兴了起来,问道:“你不当小白脸了,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贺楼炤当他是空气,打着哈欠又绕回到屏风后面,毫无形象地扑向木塌。
纪阳秋揪住其一缕马尾,说道:“我昨晚在隔壁看守你,睁着一半的眼睛睡觉,也没像你这般困顿。”
贺楼炤夺回发丝,狗腿道:“纪大爷,我就一个侍卫,哪敢跟您比。”说完,继续往榻上扑去。
纪阳秋这次揪住了其肩头,道:“你们大魏使团今早天没亮就进城了,现在尉迟大人已经在萧将军营中了。你个小小侍卫,还不赶快去认主!我可是好心提醒你的,回头你人头不保可不要怪我。”
贺楼炤的哈欠打了一半就被惊回去了,问道:“尉迟大人现在就到了?”那自己哪里还有时间逃跑?
不过,贺楼炤想想,昨晚这个纪大老爷就在隔壁看着自己,纵然自己没有贪睡,定然也是没有机会跑掉的。
贺楼炤一向信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无论怎样也跑不掉,那就只有顺其自然了。于是,贺楼炤对纪阳秋说:“这位大人,在下要更衣,麻烦您避一避?”
纪阳秋说:“哪里有那么麻烦?一个大男人,换件衣裳有什么好避的,你休想耍滑头,难不成还要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溜掉?”
贺楼炤不慌不忙道:“早就听闻你们南庭的男子喜好男风,如今看来传言果不欺人,我们鲜卑男子自然比你们汉人男子肤白貌美,令人垂涎……”
纪阳秋摔门而去。
等到贺楼炤换了衣服拢了把头发,气喘吁吁地赶到萧将军军营时,尉迟大人和尉迟康都已经如坐针毡了。
究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别人的军中,尉迟大人没有把握对方是否是在使诈,只能不动声色。还好贺楼炤全须全尾地站到了自己面前。尉迟大人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谢过了萧将军。
尉迟康语气不善地对贺楼炤喝道:“还不赶紧滚过来!混账东西,叫你四处乱跑。”这人之前被老父亲教训了半天加一夜,觉也没睡好,此时精神正处于崩溃边缘。
贺楼炤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心想也不知道是谁四处乱跑走丢了两次,还有脸耍少爷脾气。可是,毕竟这是在萧将军的帐下,自己又是侍从身份,一时也不敢做什么,只是磨磨蹭蹭地故意不肯走过去,消极反抗一下。
尉迟康上前一步,揪住贺楼炤的袖子,很是粗鲁地将其拖到自己身边。
虽是一大早,因是接待北朝来使,此时这屋子里聚了不少的人。尉迟康就在众人面前这样推拽着贺楼炤,很是不留情面。
纪阳秋似乎看不过眼了,说道:“他倒也没有四处乱跑。昨日我们偶然见到他时,他正在一棵树下睡觉,而且睡了很久的样子。如果他果真同别人走失,那定然也不是他的错儿。”
萧将军皱眉道:“阳秋,远来是客,休得无理。”
一旁萧云瑾上前一步,挡在纪阳秋前面,道:“尉迟公子,阳秋说的是实情,正是我们二人昨日亲眼所见。当时,这位贺楼侍卫昨日一直守在原地,直到天黑时才在我们劝说下离开,进城过夜,希望你不要怪罪他。”他声音虽冷,对纪阳秋的袒护之意却清清楚楚。
就连尉迟康也看了个明白,忙大声道:“不会怪罪,哈哈,这小子被你们搭救倒是他的福气,比大晚上的在荒山里与野鬼作伴露宿强多了。”边说却边把他抓着贺楼炤的手握得更紧了。
尉迟大人扶额:“小康,你又胡说些什么,你当这是在家里吗?”
萧将军豪爽笑道:“他们都是同龄的小辈,倒也不必拘束他们。尉迟大人这一路前往建康,我们本已经领命要前去护送的。如今小辈们互相熟识了,也好一路做伴。”
尉迟大人起身行礼道:“那真是太好了,只是又太麻烦萧将军了。”
萧将军笑道:“我这个老家伙是要在这里看家的,我派犬子萧垚光前去护送尉迟大人一行可好?”
尉迟大人道:“当然好。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劳烦萧公子了。”
尉迟缓一番话下来,见萧将军是一位豪爽仁厚的真丈夫,暗暗放心不少。他
见自己一行人昨夜确实奔波劳苦,尤其是使团中的几位房屋技师,早已面色不喜,便索性同萧将军商定好,第二日再启程向南出发。
使团众人得以在客店休憩一日,无不喜形于色。
贺楼炤虽是早起了一会儿,昨夜毕竟睡得很是安稳,眼下便没有睡回笼觉的兴致。待得其他人都回房休息了,贺楼炤换上了自己平日里的一身黑衣,拿着黄金扇,悄悄溜出了门。
客店门口,驻守了几名齐国的护卫。贺楼炤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倒也没有人阻拦。可惜,再往外走了几步,便看见纪阳秋和萧云瑾二人正站在大门旁。看来,这护送使团的工作已经是即时生效了的。
贺楼炤连忙竖起扇子挡住自己的脸,快步走出大门朝另一边奔去。
纪阳秋看着贺楼炤在自己面前明晃晃地走掉,颇为不解地问萧云瑾道:“是他瞎,还是他当咱们两人瞎?”
萧云瑾道:“他换过衣服了。”
纪阳秋道:“那又怎样?”
萧云瑾道:“他还带了一把扇子。”
纪阳秋:“……”
萧云瑾:“他已经尽力遮住自己的脸了。”
纪阳秋:“……”
纪阳秋和萧云瑾跟着贺楼炤,在边城最热闹的街上莫名其妙来回走了两圈,最后见其走进了一家首饰店。
贺楼炤生来一副俊美公子相,穿着打扮看起来不太讲究或者说还有点怪异,但是这边城里的店家一向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倒是见怪不怪的。于是店里的伙计很是殷勤地跑来招待:“这位公子,是要为母亲姐妹还是心上人挑选首饰?
贺楼炤假意东看西看半天,等到弄明白了哪位是店里的掌柜,才带着一脸温和笑意,向掌柜问道:“老板,你这店里可收购金物?”
贺楼炤也是无可奈何才问到此处,谁愿意袖子里包袱里藏那么多金块块,又重又硌人。本想把金物都换做银票藏在身上的,可是贺楼炤在街上来回张望了两圈,也没有看到一家钱庄。
路上倒是看到好几个做早点的饭庄,各式早点热乎乎的很是诱人,伸手摸出一个金锭拿去买馄饨,倒把人家吓了一跳,道:“公子,我只是一个卖馄饨的,不是开金店的。”
贺楼炤道:“所以呢?”
店家道:“所以我只收铜板啊。”
铜板,贺楼炤是没有的。即便有,北朝的铜板在南朝也没法用。于是,贺楼炤就挑了街上看起来最有钱的金店,打算先换些铜板,好供日后使用方便,尤其是跑路时方便。
这家金店里的掌柜并不贪财,却怕惹祸,他见贺楼炤从袖中随意取出几样金物来兑换银两,都是做工精美的男子饰物,倒很是犹豫。
贺楼炤笑道:“掌柜的,我这可不是偷来抢来的,你看我哪里有那个本事?这些不过是家中长辈赐给的小玩意儿,我如今自己出来玩,缺钱花,就换几个铜板来用。”
掌柜答道:“这位公子应该不是本地人吧?我家隔壁就是当铺。公子若是缺钱花,去当铺取些铜板最是方便不过。”
贺楼炤醍醐灌顶,连声道谢,转身便去了当铺。
隔壁当铺家的伙计果然更加火眼金睛,见了贺楼炤,上上下下一打量,笑容立马比金店的伙计热烈了好几度。
贺楼炤二话不说拿出一样金物,只说缺钱花要死当。当铺的老板也是艺高人胆大的,果然也二话不问,当场拿出几吊铜钱出来,钱物两讫。
贺楼炤这下心里有了数,这当铺真是个好东西,日后自己缺钱时一样样地来当掉手中的金物即可。
收好了铜钱,正待转身出门,当铺的老板却叫住了贺楼炤:“这位公子身上所配的腰带,很是喜庆招人喜爱。实不相瞒,我这里南来北往的货物不知有多少,倒还从未见过如此鲜亮的红玛瑙。不知公子是否愿意出让这条腰带,我愿意出刚才的十倍价格来收货。”
贺楼炤心中一喜,忽然又想这铜钱虽然花起来方便,却比金子还要重,并不易携带,远远不如这玛瑙腰带随身方便。于是便一脸郑重地说道:“这条腰带对于在下有特殊的意义,倒是不能忍痛割爱的,请老板见谅。”
老板露出惋惜的神色,倒也没有勉强。
走出当铺,贺楼炤摇着扇子,在街上继续招摇。纪阳秋数了一下,他去了两家饭庄、一家点心铺、两家成衣店、一家布店、一家书铺还有一家茶舍、一家戏馆。
只是,这人一趟趟出来进去,除去几包点心,没见他花过什么银钱。
有两回,纪阳秋分明看到有惯偷儿从贺楼炤身边经过,手都伸好了,后来不知怎的竟然都没有得手。另一个好似已经摸到了一吊钱,不知怎么被贺楼炤发现了,劈手就抢了回去,速度和气场都令人叹为观止。
纪阳秋目瞪口呆。
萧云瑾总结道:“此人爱财如命。”
最终,贺楼炤赶在午时之前回到了客栈,手里拎了不少便宜吃食,想来是拿回去讨众人欢喜了。
翌日一早,萧将军亲自将尉迟缓一行人送至边城的南门外,车马草料皆供应齐备。
萧云瑾、纪阳秋和之前贺楼炤所见过的几位年轻公子都身穿骑服,身配长剑和□□,英武地立于高头骏马之侧。另有二十名训练有素的士兵,每人牵着一匹马,静立于一旁等待,显然也是随行的护卫。
见万事俱备,尉迟大人拱手行礼,准备南行。
萧将军带着几分尴尬温声道:“劳烦尉迟大人稍等片刻,犬子有事耽搁了,马上就到。”
说完,他脸上带着愠色,转头向萧云瑾低声问道:“萧垚光人呢?”
萧云瑾略一颔首,答道:“父亲,兄长他昨夜……”
纪阳秋在一旁道:“哦,萧将军,大公子他一早出去军营那边练箭了,我来时路上还看到他。要不我现在去叫他一声。”
萧将军哼了一声:“这个时候给我练什么箭!”
纪阳秋向萧云瑾使了个眼色,两人调转马头就向城里赶。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几匹快马贴着城墙根儿急驰而来,当头一人剑眉星目,英姿逼人,行至萧将军面前,行云流水一般从马上滚下来跪倒在地,道:“父亲赎罪,我来晚了。”
他身后那人如影随形,也是翻身下马,一并跪倒在地,两个人双生子一般的身段和姿势。
萧将军深吸了一口气,脸色仍然阴郁。倒是他身边的幕僚穆先生,走了过来,轻轻扶起萧垚光,说道:“地上凉,起来吧,少将军和钟公子”。
萧将军向尉迟缓拱手道:“”小儿不才,身手倒还不错。路上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尉迟老兄多担待!“
尉迟缓微微一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三十年望父敬子,三十年望子敬父。你我这个年龄,就放手让他们自己闯荡吧。”
萧将军道:“尉迟兄豁达!待你完成官命,回程来我这里,你我二人一定要痛饮几杯,我才放你回大魏!”
尉迟缓笑道:“那就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