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果然,没过几日便从宫里传出了消息,南行使团里内定了贺楼炤的位置。
南行一事既定,贺楼炤心中有了着落,便沉下心来把侯府中能够找到的十八般兵器挨个拿来试了一遍。出门在外,以后就只能靠自己了,除了金子银子多偷一些,自己身上总还是要有些自保的本事。
十八般兵器一字摆开来,贺楼炤悲催地发现,自己其实样样都不会。什么身体本身的记忆之类的话,都是自己想多了。最后,贺楼炤挑了一把宝石最多的长剑配在身上,好歹用来吓唬人。
贺楼炤最大的本事其实是跑,左躲右闪、上蹿下跳是从小练出的基本功。可是人腿毕竟没有马腿快,贺楼炤在贺楼府上转悠了一圈,果然寻到马厩处。
她不动声色地凑近去讨好了一阵自己看中的良驹,献些草料,抚摸一阵马耳,再轻轻拍拍马背。好说歹说,才骑上了这批枣红色的小母马。好在,贺楼炤无论前世今生,都是彪悍的北方女汉子,骑马啥的,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领。
临行前一夜,贺楼楚屈尊降贵到了贺楼炤的院子里。贺楼炤本来准备好了满眼的伤感,但在贺楼楚轻蔑的一瞥后,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楼楚果然是侯府当家的,出手必定不凡。只见她从袖中取出一样金光闪闪的东西,然后手腕一动,哗啦一声,那金条立时化作了一袭流光的扇面,展现在两人之间。贺楼炤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
贺楼楚哼到:“奇技淫巧,一向是你所专长。既然此次要出远门,那便带上你的心爱之物吧。”一面将扇面合起,递到贺楼炤的面前。
这扇子乃是纯金所造,不轻不重,既真材实料又照顾到了手持的方便。金质较软,是以扇骨用玉片做了加固。贺楼炤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爱不释手。
贺楼楚道:“不试试你那独门暗器吗?”
贺楼炤道:“啊?”
贺楼楚劈手夺过扇子,不知道按动了哪里,几枚精巧的小金刀从龙骨处射出。又不知动了哪里,十几枚细不可见的金针不要钱似的鱼贯飞出。
贺楼楚问:“还有你那几种粉末,我可不知道都做什么用的,可是要一并试一试?”
贺楼炤呆呆道:“不必了吧……这扇子是我五年前就做好了的?”
贺楼楚道:“没错儿。”
贺楼炤由衷赞叹:那时候贺楼炤才多大,实乃天才也。
贺楼楚道:“只是可惜没有用到正经地方。”
贺楼炤忽然想起,那飞射出去的金针金刀,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金子,忙不迭地四处搜寻回来,在贺楼楚的指导下装回原处。忙完了,再打开扇面细细观赏,见那扇面上浅浅有一层美人凭窗的浮雕画,很是动人。
此番采晴不能随行,夜不能寐。于是,突发奇想将自家公子那金灿灿的扇子外,裱了一层绢质的美人图,虽是色彩艳丽了些,但是总算是比金子的原色内敛了许多。
第二日一早,贺楼炤袖中藏着各种大小形状的金物、腰上配着一串红艳艳的玛瑙腰带外加一柄镶满宝石的佩剑、手里握着一把绘有香艳美人图的扇子,御马而行。可惜,一身行头却是标准的随从配置,生生拉低了各种佩挂的货真价实性,怎么看都像是花里胡哨的赝品。
好在贺楼炤的人仍然是精神得很,腰背挺拔,头发高高束起一个马尾,随风晃动,怎么看都是一个俊俏而前途无限的小郎君,唬得一路上都有市井姑娘家围观尾随。
贺楼炤此行前便同舅父尉迟缓商量好,为了低调行事,一路上便以尉迟康的随从身份出游。实际上,贺楼炤是打算着,入了南庭,便不再北归。因此唯恐自己跟在使团中暴露了身份,以后没法在南庭混日子。
好在尉迟康这人是粗中有细,对贺楼炤这个侍从颇为照顾,一路上丝毫没有差使其干活不说,简直反而有沦为贺楼炤保镖的嫌疑,
事实上,尉迟康也实在不差贺楼炤这个侍从,因为他此行的随从侍卫着实不少,就比如说纥奚侍卫和独孤侍卫。这二人听说了此次使团无甚危险,便厚着脸皮死缠烂打尉迟康。尉迟康抹不开面子,便把这二人如法炮制成贴身侍卫一并带着了。
尉迟缓看在两个世家的面子上,装作不知,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大家顺利归来,两个世家必然感激尉迟大人提携之情。万一路上有事,这两个没有过过明路的侍从,自是只能自认倒霉,赖不到他尉迟大人的头上。
有这许多大魏兄弟一起出行,一路上自然是热热闹闹,虽然不敢大声说笑,总还是可以小打小闹地逗趣说笑,倒也不觉寂寞乏味。
这些高门子弟,平日里也没有多少出门远行的机会,一路上见到各种稀奇玩意儿,俱是大呼小叫爱不释手。好在都是在大魏的境内,尉迟大人也并未多加插手管教。
等到一行人骑马十几日,行到豫州附近,尉迟大人便特意将尉迟康和贺楼炤叫去,言明即将进入大齐国境,事事均需小心谨慎,不可妄加言行。
第二日,一行人果然便出示官牒文书,出了大魏国境。
而魏齐两国交境之处,则是大片的荒山野岭,间或有几处断壁残垣。想来是连年的战火,在此处不断拉锯,才造成了这番凄凉。现在正是停火之时,双方军队各自避入自己城中,默契地让出了这片荒原地作为缓冲带。倒是难得的祥和宁静。
尉迟大人谨慎地命人轻车缓行。
尉迟康骑着良驹窜前窜后,嘴里不耐道:“这是骑马还是骑乌龟呢?”
纥奚骏慢条斯理道:“尉迟兄骑的自然是马,但是我等骑的便是乌龟。”
尉迟康道:“滚滚滚,老子不屑与龟儿子同行。”
独孤川笑道:“尉迟兄,此处曾经是多年的战场,孤魂野鬼不知有几多许,行得快了会有冲撞,多有不便。”
贺楼炤自从出了大魏,心里便如同鸟儿一样飘了起来,闻言也笑道:“孤魂野鬼最怕你们这种壮男,阳气太重,躲还躲不及呢。不过若是经年女鬼,可就不好说了,怕是最喜欢采集阳气吧。”
尉迟康本来独自一人在前面骑马,已经甩出了众人一小段距离,听到贺楼炤这话好像打了个哆嗦。他的马慢了几步,等着与贺楼炤的马并排而行。可是行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嫌慢,一手拉过贺楼炤的缰绳,操着两匹马向前驶去。
贺楼炤也喜欢这山林中快马急行的洒脱,又想着多识些周边的地势也好,便并没有制止住尉迟康,信马由缰疾驰。两人欢声笑语,恣意非常。
不一会儿,两人骑上一个山坡,举目远望,打算寻一条好走的路继续骑行,可惜山林草木杂乱,毫无路径可循,远处也皆是山坡,看不到更远。两人踌躇一番,马头转了几圈,方取了一条小路奔去。
又上了另一个山坡后,举目一看,荒山坡一个连着另一个,乱七八糟,相互间无比相似,哪里还辨得出哪一个是哪一个。
二人华丽丽地走迷了路。
贺楼炤道:“你把我领丢了。”
尉迟康道:“喂,你明明自己愿意跟着我的。”
贺楼炤道:“我瞎了狗眼,见你那样笃定地走这个方向,以为你认识路。”
尉迟康道:“我怎么可能认识?我又不是战死在这里的冤魂附身。”说完,有些后悔自己吓自己,眼神警惕地向四周扫了一圈。
贺楼炤噗呲一笑,道:“我发现一个规律,越是身体强壮表面凶悍的男人,内里越是胆小,偏要怕那些鬼怪妖狐的虚无飘渺之物。”
尉迟康道:“你就不怕?我告诉你,女鬼最是喜欢你这样的小白脸!哦,不对!说不定男鬼也喜欢!”
贺楼炤道:“我呸呸呸,童言无忌。你才多大,就懂得这许多乱七八糟的?”
尉迟康哼道:“我也没多大,偏偏比你大两岁而已。”说完不再理人,很是务实地四处探路去了。
贺楼炤不敢乱走,放开马让它寻些野草来吃,自己则坐在树下休息。
大概是之前一直思虑过重,这时走出了无解的棋局,心下一宽,贺楼炤居然靠着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待得醒来,周边已经是一层飘渺的灰色,太阳早已不见,只有些影影绰绰的光亮。贺楼炤心中一凛,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一阵后怕弥漫心底,不由暗骂:这种地方独自一人睡觉,贺楼炤你是活腻了。
忽而又想到,尉迟康去找路了然后就没回来,他这是二次迷了路?
贺楼炤心念微动:就趁这个机会独自离去,让贺楼小侯爷永远丢失在这片丛林中,也未尝不可。当然,这么做的难度也不小,自己要立刻动身,凭一己之力趁夜走出这片山林,远走高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贺楼炤眼见天色又暗了一层,不敢犹豫,站起来回身去牵那匹忠诚的红棕马。
朦胧中,却忽然看见两道突兀的人影,隔着一段距离,正并肩默立在一旁,好像已经等待自己很久了。
贺楼炤一下子想起之前吓唬尉迟康的鬼神之说,一时间吓得倒退了两步,一直退到马身之后。
面前一道人影拍手笑道:“哎呀,总算是醒了。公子在这孤山老林之中睡得如此香甜,在下足足用了三枚松果才把你敲醒,真是佩服佩服啊!”
贺楼炤心道:原来是他把我弄醒的。既然刚才他没有趁我不备,加害于我,那么便应该是友非敌了。于是,贺楼炤从马后走了出来,拱手道:“多谢仁兄出手相救,否则在下恐为野兽口中之食。”
那人影又笑道:“你倒是找一只野兽来给我瞧瞧。这地方连年征战,刀剑无眼,早就什么野兽也无,剩下几头愚钝不识眼色的也被将士捉来改善伙食了……”
贺楼炤道:“多谢仁兄相告。这么说来这里也无甚危险,想来我在此睡上一夜也必然安然无恙。”这么说来倒仿佛对对方有些多此一举,将其生生叫醒了。
那人影转身看向另一个人影,道:“你看,我就说这人来历不明的,不必管他,任他明早被晨练的骑兵射成筛子才好。”
另外那个人影冷冷道:“他不是来历不明,他穿的是大魏的军袍。”
前一个人影道:“哦?”然后上前来仔细辨认了一下。又道:“果然。”
在弥漫的林间湿气中,贺楼炤看见对方一张模糊的脸,然而那人的牙齿格外的雪白,仿佛在对着自己笑。
贺楼炤听到对方称呼自己这边为大魏,赶忙解释道:“你们可不要误会,我只是一个大魏使团的一个小当差的,我可是一不会打仗,二没上过战场,我就是滥竽充数跟出来而已。久仰大齐人杰地灵,是以特来瞻仰一番。”
那两道人影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前一道人影说道:“我家公子隶属于齐国守备军,今日正好从他处归城。我们之前的确曾经收到消息说,近几日会有魏国使团前来过境。不知使团现在行至何处?”
贺楼炤焦眉愁眼道:“应该就在附近的某个山头吧?我是探路的,一时着急行错了路,和其他人走散了。”
那人影道:“既然公子你迷了路,不如就先随我们去城中过夜。魏国使团那边我们会差人去送信,想来他们明早应该就会进城了。”
贺楼炤正愁这黑灯瞎火的怎么走出这山林,现在对方显露善意,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忙答应下来并连声感谢。
那人影笑道:“不谢不谢,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公子不必这样客气。”他吹了一声哨子,两匹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奔而来。各人都飞身上马,趁着一丝光亮疾驰前行。
贺楼炤倒也不是三岁小儿,随便就轻信于人,不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心
里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值得被骗的,大不了等出了这片山林再找机会甩掉这二人,便索性横下心跟着人飞奔。
过不多时,一个山坡之下便现出一个很宽阔雄伟的城楼,原来贺楼炤之前睡觉的地方已经离齐国的城市并不太远。
此时城门已经关闭,可是守城的士兵显然识得马上的两人,行了礼便将城门打开了一个缝隙,正好容一人一马飞身而过。
城门内排列着整齐的火把,在这珍难得的光亮中,贺楼炤看清楚了眼前二人。他们人都身穿深蓝暗纹长袍,颜色款式一模一样,似乎是哪个世家统一的家服。二人个子都很高,都是难得的劲瘦身形,肤色一黑一白。脸黑的那个果然是很喜欢笑,笑起来果然牙齿雪白,眼睛亮亮的,很是引人注目。只是他的眼睛过分灵活了些,看起来满腹歪主意。
而脸白的那个面容宁静,沉默寡言,其俊美程度比旁的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从侧面望过去,他狭长的眼角被光晕牵出一条幽深的上弧线,而挺正的鼻峰和优美的下颌,又拉出另外两条妙不可言的线条,在火光中如一幅动人的剪影画。又如同一块冰凉的美玉,被火光融上了一层暖意。
在贺楼炤的眼中,这世上的男人无非分为两类:一类是养眼的俊美男子,用来欣赏的,但是危险指数太高,所以只能远观;另一类则是芸芸众生,安全指数颇高,是用来勾肩搭背培养兄弟情谊的。
可是,眼前的这黑白二位却让贺楼炤有些迟疑:黑的那个显然算不上美男,可是用来勾肩搭背,却感觉有点危险。白的那个当然是个美男,虽然浑身上下冷冰冰的,却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