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贺楼炤进了趟宫,接连几日都被某种不安全感所侵扰。要说这大魏国的皇宫,自然远远比不上后来的紫禁城来得巍峨雄伟,更何况是贺楼炤所去的太后寝殿,青砖青瓦的样子不过是比贺楼炤自己的院子更多数间房子罢了。
可是,那太皇太后的手,那卢大人的眼风,那太太妃的叹息,怎么次次回想起来,都让人脊背发凉,有一种遗漏了什么重要事情的可怕感觉呢?
贺楼炤心烦意乱,难得叫采晴领自己去了一趟府里的书阁,打算先查查这卢中书到底是多大的官。一番查找下来,贺楼炤傻了眼:中书令大约等于丞相?堂堂的一国丞相,好像不太喜欢自己?这是什么让人销魂的感受!可是,他为什么不太喜欢自己来着?
贺楼炤打开藏书阁的窗子,习惯性地望向天空。唯有天空,一如无数年后的某一年某一天,那么的熟悉,永远给人以无限的包容和安慰。
“贺楼炤!贺楼炤!你真的在这里……咦,你是在读书还是……发呆?”一个明快的声音从院子的偏门那边响起。
贺楼炤把空荡荡的眼神从天边撤回来,凝聚到窗边的一个姑娘身上。她身穿镶着金边的衣服,脖子上带着一副亮闪闪的黄金项圈,脸上闪着快乐而倨傲的笑容,嘴唇红艳艳的,是一种耀眼的红。
贺楼炤朝她招招手,笑道:“你认识我?”
那姑娘大声道:“贺楼炤,你装什么鬼!赶快给我出来,陪我说话,陪我吃茶,陪我出去玩……你欠了我五年的时间,赶快一一补给我。”
这个漂亮姑娘叉着腰说起话来底气十足的,颇有几分贺楼炤自己的影子。贺楼炤觉得好笑,于是也叉起腰来反问道:“姑娘,你无事跑来我这里胡闹,你家里人不管你的吗?”
那姑娘仰天长笑:“你行,贺楼炤!长本事了啊。”她一边说,一边踩着窗前的花架子,使了把劲儿居然就翻到了窗子里面来。
她进了书阁,趾高气昂地背着手到处巡视。
贺楼炤跟在她后面东张西望,问道:“你找啥?”
姑娘气势十足地道:“不错,贺楼炤!就是要这样!读读书,以后好做个大官什么的。”
贺楼炤见她拿腔拿调,说起话来煞有介事,便故意逗她道:“你小小年纪,说起话来怎的老气横秋,世故!世俗!我与你……怎么说的来着……哈,道不同不相为谋!”
贺楼炤腿长,抬腿踏上窗棂,一脚窗内一脚窗外地一屁股坐上去,逍遥自在地同人贫嘴,一扫几日来的烦闷。
这姑娘倒是挺有趣的,陪她出去玩?那倒也不是不可以。来了这里多少时日了,倒是还没有抽出空来出去逛过浪过,颇为气闷,也颇不符合她一贯的作派。
那姑娘见贺楼炤骑上窗棂,着急忙慌地奔了过来,嚷道:“喂,喂,贺楼炤,你去哪里玩,你又不等我!”
她抓住了贺楼炤的衣襟,越说话越急,似乎也越想越生气,不由得手里用劲儿推了面前的人一把。
贺楼炤正在思索着踩着花架子上的哪处往下爬,就被一股侧力推了出去,跌落在花泥中。她尚未爬起来,就有一个身躯一头扑过来,又把她撞倒了。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来:“哈哈,让你跑!”
贺楼炤暗暗心惊于这姑娘的力气,自认倒霉。她一边拍掉身上的泥块,一边气道:“我又没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跑了?我贺昭昭……我贺楼炤要是真想跑的话,从古到今……不是,从现在到将来,轻易没有哪个姑娘能追得上我。”
“贺楼炤,你又吹牛!”
“不信?那你追上来试试好了!”
“行啊!喂,你真跑了!喂,你别跑那边,走小门啊……你忘了,要从那个矮墙那里翻出去啊,小心被你奶奶知道了会骂你啊……”
贺楼炤一边跑,一边心里感叹着,这可真正是人生好闺蜜,看来一起从小疯到大,居然对贺楼侯府如同自家一样熟悉。
果真出了侯府,贺楼炤就傻眼了,这是该往哪边跑往哪里去浪呢?关键自己哪里都不认识啊。好闺蜜就是好闺蜜,她拉起贺楼炤就钻进了旁边胡同里的一辆马车。
进去了才发现,车厢里很黑,四周都被遮盖得很严。
贺楼炤心中警铃大震,心里想着本侯爷会不会上了贼船,心念一起,便一把抓向身边姑娘的手腕。
谁知,对方的动作更快,两只柔软的手臂不知怎的便缠上了贺楼炤的肩,一口香兰之气随之吹到其耳边:“贺楼炤……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贺楼炤浑身打了个冷战,这姑娘倒是能文能武的!
贺楼小侯爷一把掐住了颈边的手腕,拉了下来,然后一把扯开了旁边的帘幔。
光亮透了进来,一张娇美的面容近在咫尺,眼圈微红。
贺楼炤道:“喂,你有没有搞错,我……我……”
电光火石之间,贺楼炤突然就明白了这些天来自己漏掉了什么。
在贺昭昭的头脑里,不大有男女之间的界限,从小到大反而是跟男生玩得更多更好些,女孩子想做成朋友倒是可遇而不可求。既然老年款的黑衣黑裤贺昭昭从小穿到大,来到大魏这边,依然是黑衣黑裤的打扮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应。虽然贺楼炤需要束起发冠,可是以前也一样要扎起马尾,总体看来也没有多大区别。
于是,火速适应了新生活的贺昭昭,完全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虽然她贺昭昭本来也没个女人样子,做起男人贺楼炤来毫不违和,可是,贺楼炤这人,本来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人装作的男人来着?难不成大禅师老眼昏花,雌雄莫辨,错把贺昭昭当作了男人召来凑数?
如果贺楼炤他本来是个男人,现在却被掉包成了个女人,岂不是断了侯府这唯一的宝贵香火?那她贺昭昭今后哪里还有安稳日子可以过?
贺楼炤默默移目到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娇羞面庞上,不由得一声叹息。她倒是忘记了:男人,美貌的男人,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便是命犯桃花。
女人,一旦爱上了你,可以为你生为你死。可你胆敢不爱她,她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贺楼炤忽然想起之前进宫的时候,太皇太后眷恋的眼神,和卢中书的不阴不阳的态度,难道都是因为他们眼中的自己是一枚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一身冷汗汩汩而下,贺楼炤头疼欲裂,可是怎样也得硬着头皮先把眼前的这位主子哄好。于是,贺楼小侯爷把对方的两只手腕尽量温柔地拉在手上,柔声说道:“姑娘……”
姑娘委屈地说道:“你以前不是这样叫我的。”
贺楼炤又道:“这位小姐……”
对面的人怒了:“你住口!你……你不叫我微微也罢,为何连拓跋微的名字也不肯叫……我讨厌你姑娘小姐地乱叫,我又不是那些你在外面胡乱认识的莺莺燕燕!”
什么?拓跋?大魏国皇家的姓氏?
贺楼炤的头更疼了,缓口气斟酌着说道:“拓跋微,这许多年不见,有一些事情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你好像是皇族的女儿,对不对?你是公主还是郡主来着?”
拓跋微一怔,慢慢说道:“原来你真的把我给忘了……你不是叫我长大一点,就向皇兄要来自己的公主府吗?然后我们一起在府里挖密道,直接挖到城墙外去骑马放风筝……我明天,不,我一会儿就去找皇兄讨来我的公主府,你等我……”说到后来,她已经泣不成声。
贺楼炤忙道:“不不不,拓跋微……实不相瞒,我有娘胎里带出的隐疾,这几年时不时便头疼欲裂……便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大半。哎呀呀,我好像头疼病又犯了……咱们商量一下,不如,你现在把我送回到贺楼侯府吧。”
拓跋微抹了一把眼泪,道:“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才逮到你,正有很多话要对你讲。不如你先休息一会儿,然后我们去一个好风景的地方,我慢慢说,你慢慢听!”
贺楼炤扶额叹道:“大禅师的话你听说过了吧,我这人生来命格浅薄,又刚刚脱离了佛祖庇佑,着实禁不起折腾……麻烦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否则搞不好会出了人命……”
拓跋微有些动容,充满疑虑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贺楼炤。最后,应该还是忧虑战胜了疑虑,她吩咐让车夫掉转马头向回赶。
贺楼炤索性靠在了车厢旁,微凉的木板让人觉得头上舒服得很。拓跋微上上下下地在车厢里翻腾着,给贺楼炤垫上了靠垫,并且把柔荑不时地探向其的额头,忧心忡忡。
贺楼炤轻闭双眼,心中犯愁得很:这丫头看起来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压根不知道我是个假公子,简直是作孽啊。可得想个办法慢慢地疏远她,又不能让她在感情上受到伤害,唉,这可真是难做啊……
贺楼炤一路思虑,如坐针毡。待到行至贺楼府门前,车夫喝住了马,贺楼炤简直如获大赦。正欲翻身下车,拓跋微却红着眼睛,一把抓住了其袖子,轻声问道:“贺楼炤,我们当年的口头婚约还做不做数?你可是也一并忘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