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贺楼奶奶虽然平日里忙着礼佛,几近无暇,这天却特意陪着贺楼炤一起去见了太皇太后。
进了皇宫殿中,贺楼炤随奶奶恭恭敬敬地磕完了头,一抬头却看到一位年轻貌美、自带霸道光环的盛装女人。纵使平日里贺楼炤天不怕地不怕,此时面对这样的太皇太后,也不知怎的就有些发怂。
贺楼炤心中腹诽着:不是说是太皇太后吗?那就是皇上的奶奶?可是她看起来分明和自家娘亲年龄差不多,而且……还要更漂亮几分?
太皇太后含笑说道:“贺楼炤,几年未见,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贺楼炤迟疑地看了看奶奶,贺楼老夫人手里握着佛珠,难得在慈爱地看着她。于是,贺楼炤迈着端庄的大步走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一把握住了贺楼炤的一只手,从上到小细细地端量了一番,眼神中充满了欢喜,对贺楼老夫人说道:“你们贺楼家啊,真真是上天眷顾之人。昔日里老侯爷和小侯爷都是人中龙凤,英姿傲人。如今小小侯爷也是一表人才,你们贺楼家可算是后继有人了!“
贺楼老夫人捏紧了佛珠,微微颔首道:“先夫和小儿早逝,贺楼家不敢忘记,我们是有幸得到太皇太后的眷顾,才能有今日。”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说起来,那都是你们贺楼家应得的!”
她又拍了拍贺楼炤的手,又道:“这孩子生得真是好,跟他爹爹生得尤其像,让人不由得不念起故人……人老了,脑子里装的反倒全都是些旧人物旧事情。”
贺楼炤大着胆子偷看了她几眼,怎生也看不出那张美丽非凡的脸上写有“老了”二字。
太皇太后怔怔地看着贺楼炤,仿佛在看另一张相似的俊俏面容,眷恋的眼神中含着哀伤和愁怨,以及说不出的沧桑和疲惫。只那一瞬间,贺楼炤忽然就从那美丽的眼中感受到了衰败之色。一叶而知秋。
此时,一个人忽然从太皇太后娘娘的身后走了出来,他身形玉立,倾身亲手斟了一杯茶,颔首敬给娘娘。娘娘抬眸望了望他,定了定神,接过茶小啜了几口。
那人说道:“龙生龙,凤生凤。贺楼侯府人才辈出,可喜可贺。尤其贺楼公子年龄尚小,若悉心培养,未来可期。”这声音温润却沉稳,掷地有声。
太皇太后在接过茶杯的时候,便自然而然地松开了贺楼炤的手。贺楼炤松了口气,默默向后退了两步。
那献茶之人先前站在太皇太后的身后,贺楼炤本以为是太监护卫者流,未曾加以注意。如今她得了空,便悄悄撇过眼去偷看。但见此人相貌俊美而清冷,面容苍白清癯而透着隐隐青色的胡茬,显然不是什么太监之流。
太皇太后放下了茶盏,叹道:“卢中书,贺楼炤这孩子据大禅师说,命根有些浅,依仗着佛祖庇佑这十年,才算化险为夷……我此番请你来,正是想商议,如何为贺楼炤多加一份赏赐,让这孩子以后多一份皇家的庇佑。”
卢大人沉思片刻,道:“贺楼炤年龄尚浅,才能学识不得彰显,尚未得举荐,故加官多有不便。太皇太后不如多赏赐些金银器物,与之加以傍身。”
太皇太后似乎颇为意外地看了看卢大人,卢大人低眉敛气,却刚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不再言语。
贺楼老夫人接口道:“贺楼家这些年来,承蒙的皇家赏赐多不胜数,怎敢再在太皇太后面前邀功讨赏。炤炤才多大个孩子,哪里还短缺了他的……太皇太后娘娘,卢大人,莫需为这孩子费心。”
太皇太后一边听,一边又将眼睛转回到了贺楼炤的脸上,她向前探身,又轻轻把贺楼炤的手牵了过去。
这里并不是什么前朝的大殿,而是太皇太后的寝宫而已,贺楼炤无处可躲,只能被迫和太皇太后娘娘执手相看,心中只觉诡异异常,暗暗叫苦,表面上又得佯装出波澜不惊。
太皇太后叹息了一声:“贺楼……贺楼……”却不知是在唤着谁。
旁边,卢大人的眼神轻飘飘地向贺楼炤袭来。
而贺楼奶奶则眼观鼻鼻观心,若不是手里捻着的佛珠仍在流转,会让人以为她整个人定在了某一个时空里。
贺楼炤没办法了,只得亲自粉墨登场。但见这小侯爷用空闲的那只手指了指案上的几碟点心,问道:“太皇太后娘娘,这点心看起来芳香扑鼻,让我想起来,原来我饥饿异常。那么我可不可拿两块点心来尝尝?”
太皇太后一愣。贺楼炤笑了笑,天真地伸出手来捻起了一块点心,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太皇太后看着贺楼炤一手挽着自己,另一只手忙吃的忙得不可开交,分明还是一个不通世事的孩子,哪里有半分那个人的影子。不由地,心中的惆怅似乎半分也留不住了。
卢大人也捻起了一块点心,递给了太皇太后娘娘,娘娘淡淡一笑接了过来。
贺楼炤暗暗松了一口气,听到身后的贺楼奶奶也长长地叹了一声。
太皇太后又和二人聊了几句家常,终于任二人告辞离去。
卢大人鞠了一躬也待告辞,太皇太后却道:“卢大人,我还有要事要同你商量。”卢大人点了点头,没有言语,如一支清癯的绿竹,笔直而不失棱角。
贺楼炤欢天喜地地抱着几箱子金元宝走出大殿来。待上了轿子,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可是,那轿子没晃多久却又停了下来。
贺楼炤悄悄扒开轿子的帘子向外看,贺楼奶奶正在从她的轿子里下来,目不斜视,对身边的侍女说道:“告诉小侯爷,随我去探望太太妃。”
贺楼炤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心中一片凌乱:太皇太后……太太妃……老天娘爷,她们都是谁?我又在哪里?
这处院子不大,屋内很是雍容华贵。贺楼奶奶进了里屋同人低声交谈,贺楼炤翘着脚坐在正屋内,在一名侍女的陪伴下吃茶吃点心,一面心里惦记着轿子里的几箱金元宝,一面耳朵也还竖起来听着里屋的动静。
里面贺楼奶奶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太太妃,我来看你了……贺楼炤那孩子回来了……他长得很好,个子高高的很是英俊……”
“秀荣,这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半,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儿媳妇那里……”
“嫣丫头那里还是那样儿,她已经尽力了……”
“也怪难为她们娘俩的……你也是不易啊……可是,好歹贺楼侯府的光耀还在。”
“太太妃,没有你的保佑,没有大禅师的庇护,早就没有贺楼侯府了……”
“唉,秀荣,你我都老了,大禅师也不能够逆天行事的,护得了一时护不住一世,有些事要早作打算才好……”
贺楼炤琢磨着这些话的意思,颇有些费解。这时,忽然听到里面的太太妃道:“你不要太忧虑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贺楼炤那孩子,说起来,我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贺楼炤赶紧抹干净嘴,扶正衣摆。果然很快就有侍女来请小侯爷进去里屋。
贺楼炤进了里屋,面前的是一位很慈祥的老夫人,眼睛亮亮的很是精神。眼下,她和贺楼奶奶手挽着手坐在一处,一个脸上带着笑意,一个眼中含着叹息。
太太妃上下打量着贺楼炤,赞叹道:“多俊俏的一个小人儿!秀荣,他和你年轻的时候长得可真像啊,看到他,我就像看到那时候的你,手里端着一把长枪,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叫人看不见谁也一眼就看得到你……”
贺楼奶奶笑着道:“难为你还记得起来我那时候的样子。”
太太妃道:“人老了,能记得起来的就都是小时候的事啦。”她着人取来一块玉佩,亲手戴在了贺楼炤的身上,说道:“好孩子,难为你了。这是西域圣僧开过光的圣物,你带在身边,可保一世平安。”
贺楼炤听得圣僧二字,立刻和大禅师联想到了一起,心中既愤怒又害怕,一时不敢伸手去接。
贺楼奶奶的脸往常无喜无悲的,此时明显动了容,劝阻道:“太太妃,这块玉怎能轻易送人……”
太太妃摇了摇头,拍了拍贺楼奶奶的手,两人都不做声了。贺楼炤却觉得,她们两个在通过眼神做着无声的交流。贺楼奶奶终是默默接过了那块玉佩。
又一件贵重礼物加身,贺楼炤喜气洋洋地和奶奶一起出了院子。贺楼家的两顶轿子沿着皇宫的侧门一路向外走,贺楼炤因着难得亲眼见到皇家内院,便趁着没人注意掀开轿子的帘幔向外张望。
岂料,没多一会儿,便与另一顶坐轿上的人目光相撞。
那是一顶敞篷的坐轿,看上去却极为宽敞华丽,轿上是一名看上去和贺楼炤年岁不相上下的青年人,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他生得很是英朗,一张方脸上浓眉大眼,只是不知怎的神情上有些忧郁,像一个找不到小朋友玩耍的孩子。
给贺楼炤抬轿的侍从见了他,皆大为吃惊,齐刷刷地撂下轿子,跪了一地。这下,连贺楼炤都看明白了,这是个大人物,立刻从善如流地爬出轿子,也跪地行礼。
那大人物见了贺楼炤,略微愣了愣。随即却微微一笑,叫人停了轿子,亲自走到贺楼炤身前,饶有兴致地道:“你是那个贺楼炤!你几时从大禅师那里偷偷跑出来的?”
贺楼炤唯唯诺诺地道:“就……刚刚回来的……”
那人又问:“还回去吗?”
贺楼炤犹豫地道:“大概不会了……
那人很高兴,道:“那就好!皇奶奶很喜欢你,我也很想你。我一会儿就跟皇奶奶说,让你继续来宫里给我做伴读,我们再一起骑马放箭!”
贺楼炤再糊涂,也听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这人起码是个王爷,如果不是王爷,那就是那位……皇上?贺楼炤惊吓过度,腿一软,差点又跪了回去。
贺楼炤道:“谢谢您的抬爱……只是小人如今体弱多病……恐怕早已不是您记忆中的样子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贺楼炤一回,眉心微蹙,不知是担心还是不悦。
贺楼炤不晓得自己是否说错了话,一时间听过的所有的伴君如伴虎的故事一一在脑中闪过,觉得自己这项上的人头看起来岌岌可危。
然而,最终,那贵人只是叹了口气,落寞地踱回到坐轿那里,他向贺楼炤这边摆了摆手,算是示意放走了这一行人。
贺楼炤自觉捡回了一条命,再不敢在这皇宫里多呆片刻,轿夫赶到宫门前时,贺楼奶奶已经早已从皇家轿子中下来,换乘到了自家的轿子里。贺楼炤不辞劳苦地亲自抱着金元宝箱子,正待登上侯府的轿子,却又见到了也在换轿准备离开的卢大人。
贺楼炤把宝贝箱子放在脚边,行了个半生不熟、怎么看都带着几分江湖气的大礼,又指着那几个箱子,特意谢过卢大人建议的金银赏赐。
卢大人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她,低声道:“贺楼小侯爷,恭喜你。看起来,太皇太后对你是青睐有加,小侯爷日后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贺楼炤擎手道:“客气客气!多谢卢大人提携!”
卢大人嘴角轻扬,道:“我可没有提携你。顺便你提醒一句,福兮,祸之所倚。你可千万不要重蹈令尊大人的覆辙。”
贺楼炤和她令尊大人并不熟,但是她觉得自己已经和卢大人很熟了,便奉承道:“卢大人过誉了!您这样玉树兰芝、清风雅月之人,小人和小人的父亲都只能望您项背。”
卢大人脸色骤变,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施施然登上了他的轿子走了。贺楼炤目不转睛地追随着卢大人,倒不是因为那背影风姿雅然,而是因为那侧影上的一柄宝剑上,几枚宝石正熠熠生辉。
卢府的轿子愈行愈远,另一顶宫中派出来的轿子紧随其后,看起来异常沉重的样子。风一吹,掀起帘子的一角,露出里面一个个摞起的箱子,粗略数一数,比贺楼炤捧着的箱子数量足足多出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