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当贺昭昭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一片安静,眼前一团漆黑。她坐起身来,触到了身边的墙壁,一阵冰冷袭来,激得全身都抖动了一下。
她摸索着站了起来,扭扭脖子,甩甩手臂,抻抻脚腕,幸亏运动员素质摆在那里,周身都安然无恙。贺昭昭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主儿,她手脚并用,向着远处的一个亮点爬去。凭着过硬的体质,一个小时过后,一小块儿湛蓝湛蓝的天空,突兀地映入她的眼底。
贺昭昭逃出生天后,仰天咳嗽了几声,感觉这空气都比以往清甜冷冽些,不由得神清气爽。可惜,脚跟还没站稳,一句带着哭调的惊呼却在其面前破空而出,差点把她吓得重新跌回到断崖中去:“公子……”
那声音的后半截很快被自己的主人吞了回去,如一声空谷惊鸿。一道倩丽的身影奔来,未等贺昭昭看清楚,她便一头栽倒在贺昭昭的脚下,抱着她的小腿声泪俱下,瞬间贺昭昭的裤腿便湿透了。
贺昭昭耐心劝道:“这位小妹妹,你也迷路了吗?没事的,天都亮了,一会儿就见得到人了。”
脚下的人儿抬起头来,说道:“公子,小侯爷,是我,采晴。你都不认识我了么?”她泪水滚滚而下,道:“自从八年前公子来此侍佛修行,采晴便每日守在崖前,为公子祈福。近日,大禅师说公子功德已满,即将入世,采晴便日夜等在这里了。”
这是一张比桃陶还要美上几分的鹅蛋脸,沾满泪痕的脸上如烟似雾,凄美异常。
贺昭昭低头看了看她。幸好,她沉着冷静的运动员气质尚存,再加上平日里自诩聪慧异常,此时还勉强能够维持住静立不动。
如同慢动作一般,她伸出手来在自己前胸后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摸了一遍。幸好,虽然衣服奇怪了些,可是她贺昭昭还是原来的贺昭昭,该有的不曾少什么,不该有的也没有多出什么。
采晴却紧张了起来,问道:“公子,你又丢了什么东西吗?这次的很值钱吗?”
话未说完,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地袭来。
瞬间,一群人簇拥着两位夫人急匆匆地奔来,其中年轻的夫人和年老的夫人相互搀扶着。在见到贺昭昭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时,两人脸上都立刻现出真真切切的惊喜。
年轻的夫人一头扑过来,抱住贺昭昭,那势头和采晴一般无二。她口中连声说着:“昭昭,我的昭昭……老天佛祖保佑,我的昭昭平安长大了……呜呜呜……”
她身子柔软,整个挂在了贺昭昭的身上。
老夫人在周围人的搀扶之下,尚且强自支撑着,也是一阵老泪纵横。
众人不知是惊喜还是感动,都是一阵啼哭。贺昭昭在人群中个子最高,又被围在正中间,像一根定海神针一般矗立在那里。
她脑中飞速运转着:这人是位公子,是小侯爷……想来年少时体弱多病,便来此处寻求佛祖和大禅师庇佑。后来么,估计那大禅师一不留神,小侯爷还是一命呜呼了。看这面前的一众老弱妇孺,皆是雍容华贵,气势十足,只是其中竟然没有一个男子。想也想得出,大禅师怕是早已预见到这人海中的震天哭声,吓也吓死了,于是不知道使了什么邪术:丢了一个贺楼炤,就把我这个贺昭昭给召来了。
想到自己被召来的时间尚短,贺昭昭拔腿就走。如果能够尽快找到那大禅师,应该还有机会让他把自己放回去。可惜身形未动,几双手已经同时抓住了她。
那位娘亲紧张地问道:“昭昭,你去哪里?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回家吗?呜呜……”
贺昭昭道:“我去……找大禅师告别。”
她娘亲哭里偷闲,忙说道:“昭昭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可是……大禅师出门讲法去了,早几日就不在山寺中了。呜呜……”
原来早就躲出去了,贺昭昭暗自气恼。既然这人趁机躲起来,这一时半会自己是回不去了……那么,也就只有先随眼前的家人回去,偷得一日平安是一日。
想到自己无缘无故遭遇这灭顶之灾,贺昭昭不由得悲愤交加,此时再看头顶上白云悠悠的蓝天就是一百个不顺眼了。贺昭昭叉腰破口大骂:“老天爷,你这样整我很开心是不是!……是不是啊?……呜呜呜……”
那位年长的老夫人率先恢复了神色,严肃地说道:“昭昭,昭昭他娘,别哭了,别骂了,注意些我们贺楼侯府的脸面!有话且待回府里去说。”
年轻的夫人立刻就收回了哭声,柔弱的身子瞬间挺立起来,自己两把抹掉脸上的眼泪,拍拍贺昭昭的肩膀,说道:“我们昭昭一向福大命大,又落在佛祖的跟前,自然是能平安长大的,能出什么事儿!又有什么好哭的!”几句话就把自己劝得雨过天晴。
贺昭昭眼见这女人的能屈能伸,不由得不佩服。又想到这世间即便陌生,却有一个如此在乎自己安危的娘亲,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柔软和落定。
贺楼老夫人一声令下,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回府了。
贺昭昭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忍不住掀开轿子的窗帘回首凝望,只见那崭新的石佛立在光滑的石崖前,既无尘埃亦无风霜,尚未经过岁月的洗礼。他默默然立在那里,恍若故友相送。
轿子行过石崖周边的荒芜,周边越来越青翠明丽起来。正是春季,草木一片兴荣,远处野花开得正旺,显然是一方繁茂水土,丝毫没有后来那般的干涸景象。
待进了城中,更是人来人往,充满市井繁华。
轿子行到了城中央,拐进了一处高门大户。那大门前立着高高的石头门楣,上书“贺楼侯府”四个大字。
进入府中,是宽阔的院子和稀疏的树木,没有雕梁画柱也没有亭台楼榭,然而一排排的房子却很是规整周正,青砖青瓦,大气实用。
贺昭昭的住处被安排在侯府的中轴线上,是全府最大的一处院落,因为其身份是贺楼家族现存的唯一一个男丁:平定侯贺楼炤。
贺楼炤的院中被打理得干净而舒适,五六个婢女忙前忙后。可是,进得屋子里,却就只有采晴一个人前来伺候了。其他人似乎得了明令,不准近身伺候。这样,倒是很是方便。
贺昭昭一向喜欢热闹,但是这府里却似乎喜静的。奶奶和娘亲将其护送至院中,叮嘱了几句,便各自回房休息了,连晚饭也是安排的在各自的院子里自便。贺昭昭以为她二位是再也禁不起舟车劳顿,采晴却说,侯府中一向如此。
幸好,采晴是一个没啥心计的丫头,居然壮着胆子陪着自家公子一起吃了晚餐。贺昭昭有心打听些侯府中的密要,可惜这丫头这许多年来,一心只扑在石佛石崖那边,侯府里的事情知道的并不比贺昭昭多几分。
灯下看美人,烛光里的采晴比日间还要美上几分。贺昭昭偷偷把采晴和陶桃放在一起比较了一下,论美色似乎不分伯仲,可是陶桃的美却其实并不在美色上。贺昭昭长叹了一声。
当晚,贺昭昭实在是累了,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可惜第二天早上,又一次从睡梦中醒来时,贺昭昭面对的还是同一个侯府的院落。这下,她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现实。
很显然,这个局面的出路在于大禅师,大禅师回来之前她只能将计就计地做贺楼小侯爷。细想起来,自己目前的处境尚算不错,有身份有地位,有娘有饭吃,还有丫头伺候着,这日子怎么都能过下去。
贺昭昭从来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现在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便敞开了心胸,正式走马上任做起了小侯爷贺楼炤,非常小心谨慎地在侯府过起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小侯爷穿上采晴递来的衣服,一面感叹其做工之精细,一面研究其穿法之繁复。还好,到底还是上衣和裤子,虽然上衣长了些,裤子松了些。
采晴端了温热的帕子过来,贺楼炤擦过了脸,扶着头自言自语:“这五年的时间真是挺久的,我都想不太起来,我去大禅师那里之前,是不是每日清晨都向奶奶和娘亲请安来着?”
采晴热心安慰道:“公子,老夫人和夫人对你一向随和,你晨起去不去请安都随你啊。”
洗漱过后,采晴端来早点,虽然粗粮为主,形状颜色普通,可是品类丰富,薄饼子厚饼子、宽面条细面条应有尽有,味道也很是可口。
贺楼炤高高兴兴地吃完了早点,向身边唯一的人采晴打听道:“这石佛虽然修得甚是雄伟壮观,可是石窟里面的甬道却坑洼不平,显然尚未完工,是不是皇家有点那啥……缺钱了?”
采晴一面收拾桌子一面接话道:“公子,说起来这石壁和石佛,从我太姥姥小时候就开凿了,哪是一日两日就能完工的。”
“哦?那你太姥姥她老人家如今高寿啊?
“五十多岁快六十了,厉害吧?我要是也能活那么久该有多好!不过,公子你不用担心,你一定行的,我看,你一定能活到六十六岁!“
贺楼炤被这真诚的祝福或是诅咒砸得不轻。但是她好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忙在心里一面复习历史知识,一面做起了时间计算:昨天在景点门口,好像听那导游说,这石佛始建于450年左右,那么现在好像应该仍然是大魏国?
采晴抬眼望了望她家公子:明眸皓齿,黑衣飘飘,一副风流公子哥的气度。可是不知怎的,八年归来却不如以往那么机灵了,没事就喜欢自言自语嘀嘀咕咕的。采晴叹了一声,走了。
日上三竿后,贺楼炤带着采晴跑去给老夫人请安,被告知老夫人在佛堂诵经,任何人不得打扰。贺楼炤很是惊疑,又赶忙跑去给她娘亲请安。
既然住在人家府上,担着人家小侯爷的名号,总要替人家尽些应有的义务。何况,贺楼炤着急巩固同靠山的关系。
一路上采晴很是紧张,提醒了她家公子几次,这时间尚且太早。贺楼炤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大太阳,懒得理她。初来乍到,奶奶又不亲,这人便打算无论如何要先抱上亲娘的大腿。
进了贺楼夫人的院子,贺楼炤迎头便撞见六七名英武的护卫,一个个人高马大,彪悍异常。贺楼炤生来个子便高,从小到大基本上看女生需要俯视,看男生乃是平视,可是现在看向这几名护卫却需要仰视。
贺楼炤纳了闷了,自己乃是堂堂的侯府唯一血脉传人,怎么自己院中的安全级别还赶不上自己那娇滴滴的娘亲呢。自己院子里怎么一个护卫就都没看见呢。这么一想,这人又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就连使唤丫头,自己院中的也远远没有娘亲院子中的多啊?不对劲儿啊……
几名护卫对贺楼炤倒很是客气,纷纷行礼示意。贺楼炤打着哈哈,不知道这个地界儿该怎样回礼,便胡乱地点点头抬抬手,然后满院子地绕圈,没话找话地同婢女们聊着,就是死活没敢敲其娘亲那紧闭的房门。而实际上,这满院子的护卫和婢女,也的确没有人靠近夫人的房门几尺之内。
过了一会儿,房门自己打开了,一个面目严肃而清冷的护卫从里面走了出来。婢女们这才纷纷进门去给夫人递水和服侍。
又等了一会儿,贺楼炤走了进去,娘亲正腰肢柔软地坐在桌前被人服侍梳发。贺楼炤厚着脸皮故作亲昵道:“娘亲昨晚可休息得好?“
夫人神采奕奕,口中却答道:“这两日又有些魇着了,睡不安稳。只得寻护卫来驻守在外间,方能寻得片刻安宁。“
贺楼炤抬眼看了看娘亲的居所,房间硕大,物件样样华贵。而那所谓的外间,安置在卧房中的一隅,不过用屏风稍稍做了些遮挡,要是有人说,那明明是在同一间房内,也并不过分。
贺楼炤不免有些脸红。娘亲似乎在铜镜中见到了自家儿子的犹疑,于是扭过头来,轻轻唤了声:“炤炤……“
贺楼炤抬头一看,娘亲红着脸也红着眼圈,神情不知是羞涩还是委屈,正在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
贺楼炤是什么人,连闺蜜都宝贵得很,何况是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眉眼中和自己透着几分相似的温柔娘亲。于是,这人立时忘了自己还是一个毫无根基的空降兵,尚且过着鸠占鹊巢的糊涂日子。把手一挥,贺楼炤严肃地说道:“娘亲,你喜欢什么就去做。人生苦短,什么也没有娘亲的安宁和快乐重要。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娘亲羞怯地道:“我应该是明白的。”
可不是,在这个六十岁算作高寿六十六岁算作奇迹的世界上,不及时行乐还能干什么?
从娘亲屋子里出来,贺楼炤细细地把那七八名侍卫看了一遍,发现那几人个个样貌不俗、风姿英武。难得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是冷峻严肃的气质,不知怎样被她娘亲挨个降伏,收于裙下。这样一想,贺楼炤不由得对于自家娘亲服气得很。
待回得自己院中,采晴便再也收不住她的话匣子了,叹道:“夫人真是可怜,明明对那夫君那么好,新老爷却有事没事玩失踪,害夫人夜里时常梦魇,不得安宁。“
贺楼炤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虽然是贺楼侯府里仅存的香火,但是这娘亲还是有名义上的正经夫君的。想起那满院子的侍卫,据说是轮岗制的,便更加对自家娘亲服气得紧了。
要说这贺楼小侯爷,还是含金量挺足的,虽然奶奶不亲但是有亲娘爱,而且第三天贺楼炤便被太皇太后大人传到宫里去接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