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马赛·济河焚舟
“坐吧！”
杰森走到写字台前，示意芭芭拉在他面前坐下。
“培熙……现在怎么样了？”
芭芭拉脊背挺得直直的，十根手指绞在一起都沁出汗了。
“他现在在叛匪手中。”
杰森这句话像投放在芭芭拉面前的炸弹，把她的魂魄都炸出来了。
芭芭拉努力强迫自己冷静地听完杰森的话。
“在培熙的飞机到达塞尔里希岛前的一个小时，那片区域被叛匪占领了，被俘虏的政府军中有一个下士向叛匪头透露了有关我们运送军火的情报，所以培熙他们一下飞机，就落入了叛匪手中。”
芭芭拉强压住悲伤问：“可是，那个人，就是和培熙一起去非洲的飞行员，为什么他回来了？”
“他是负责回来谈判的。”
“谈判什么？”
“如果奉上较之前三倍的军火，可以换培熙的命，但是没有钻石。”
杰森说着，闭上眼睛以手支额，面容上笼罩着一层散不开的阴翳。
“那您，是怎么想的呢？”
芭芭拉战战兢兢地地问，她害怕听到杰森否定的回答。
“我还没有想好。”
“不，不，杰森……”
泪水从芭芭拉眼眶里涌了出来。
“培熙是您的亲弟弟啊，无论如何，你都要救他，求求您，救救培熙吧！军火没了，还可以再有的，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啊！”
杰森抬起头来，慍怒的脸上浮出一丝不可思议的冷笑。
“你说什么，军火没了可以再有？你说得容易，来，你告诉我，军火没了，怎么才可以再有？告诉我啊，怎么才可以再有！你知不知道起初为了收购这批军火，我父亲向圣路易斯银行借了十个亿，你感受过吗，那种身负巨债听天由命的滋味！
“你知不知道，我和杜兰戈去中东、去巴尔干半岛收购这批军火的时候差点把命都丢掉！你以为这些军火只和培熙的生死有关吗？它押上的是整个莫家！而且，你以为这些军火是我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吗？政府的眼睛都盯着呢！一旦发现我把军火运送给叛匪，我后半生就只能在监狱里度过！”
芭芭拉抑着哭腔道：“我懂，您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培熙是你的亲兄弟啊，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惨死在叛匪手中吗？”
“亲兄弟？”
杰森再度冷笑，棱角分明的五官如冰砌般泛着彻绝的寒冷。
“我差点忘了，我的母亲就是被我这位亲兄弟的外公害死的，那位曾经叱咤圣路易斯政坛的风云人物，现在在牢里，要是听说了自己的亲孙子死在非洲，不知会不会伤心掉泪呢？”
“不要，不要，杰森……”
这时，书房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先生，爱玛小姐来了。”
书房里像是突然出现了暖阳一般，杰森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掉，眼睛里的阴翳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杰森扭头，隔着房门对管家说，“先给她倒杯咖啡，我随后就来。”
芭芭拉没有想到，那么冷酷无情的莫杰森，居然也有一张温暖体贴的面孔。但那并不属于她，当杰森转过头时，面颊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推到芭芭拉面前。
“你走吧！这里面的钱够你买船票和路上的开销。”
“所以，你是不打算救培熙了吗？”
芭芭拉的目光猛地从那个信封上抬起，用力地盯着杰森。
“我说了，我需要考虑！”
杰森已经站起身，拉开门向书房外走去了。
芭芭拉也连忙站起来，绕过写字台抓住杰森的袖子不住地哀求。
杰森愤怒地狠狠甩开，芭芭拉摔在地上，又爬过去抱住杰森的腿不依不饶，杰森用力挣脱开，芭芭拉再次扑倒在地。
待她抬起头来，眼前却是一双漂亮的银色高跟鞋。
她趴在地上，目光顺着那双纤细的小腿和一袭质地优良的连衣裙往上攀升，再到光洁鹅弧颈上一串闪着璀璨光芒的钻石项链，一张仙女般的脱俗面容映入眼帘。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也正好奇地盯着自己。
“爱玛，过来。”
杰森拉住那个漂亮女孩的手走开了。
芭芭拉依然一动不动地趴在那，上方传来那个女孩甜甜的娇嗔声。
“原来，你是和一个女孩待在一起。”
“怎么，吃醋了？”杰森用宠溺的语气问道。
“她挺漂亮的。”那个女孩说。
“哪能和你比。”
杰森低头，在女孩额上轻轻落了一吻。
“她为什么哭？你欺负她了吗？”女孩的语气里似乎含了一丝同情。
“不，是命运欺负了她。”杰森说。
女佣扶着芭芭拉走回卧室，芭芭拉问女佣：“这里有最近几天的报纸吗？”
“有的，莫先生早茶时间都会看一阵报纸的。”女佣回答。
“帮我取些过来吧！”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穿窗入户，芭芭拉在一堆报纸中醒来。
昨晚好像下了雨，此刻的天空格外明净。
芭芭拉走到露台极目远眺，可以看到绵长的海岸线延伸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很远很远处犬牙交错的峭壁海岬。
女佣来房间送早点了，吐司面包、巧克力牛角、芝士松饼，还有热烤肠。
小餐车被占得满满当当。
“这些都是给我的？”芭芭拉有些诧异。
“是的，夫人。”女佣点点头。
芭芭拉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杰森是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离开。最后一顿，当然得格外丰盛些。
她很快就把东西打包好了，早餐一口没吃，全部用干净的纸盒子装上。她知道，自己又要颠沛流离，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
出门的时候，芭芭拉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间卧室。
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舍的，毕竟在这一个月里，她像个贵妇般享用着优美的环境、精致可口的食物，还有女佣们毕恭毕敬的服侍，这不就是以前的她最渴望的生活吗？
可是被安顿在这里后，她却无比怀念埃丁城的贫民窟，因为在拉贾叔家狭窄的阁楼上，她夜夜都可以睡在心爱的人身边。
这栋别墅太大，培熙的卧室虽然就在隔壁，但却总找不见人，就算他偶尔待在卧室，也忙得没空搭理她。
直到他离开马赛，她和他说过的话加起来总共只有九句。每一句说的是什么，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说的，他说那句话时的表情是什么样子，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总是喜欢把那九个干脆简单到不可能产生任何话外音的句子放在心里来回捉摸，就像是一个饥渴的人咬着半截甘蔗，汁水都榨干净了，可还是舍不得扔掉。
芭芭拉拖着箱子走出别墅的时候，望见正在花园里享用早餐的杰森和爱玛。
他们愉快地谈笑着，仆人们站在他们身后恰到好处的距离等候吩咐。
爱玛戴了一顶好看的草帽，像童话里的公主，杰森则是钟情于她的王子。
此刻，王子拿着纸巾为公主揩去嘴角的奶油，一边笑一边摇头，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宠溺表情。
爱玛的目光忽然飘过来，芭芭拉连忙别过脸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从心里酸出来的泪水，匆匆走出了花园的大门。
杰森给她的那个信封，她带走了。
然而她并没有买船票。
杰森不了解她，以为她只是一株攀附的藤蔓，无筋无骨、柔弱堪怜，却不知道这株藤蔓有着超出他想象的韧劲。
芭芭拉用那些钱给自己添置了一套昂贵的职业装，又去造型店，剪了一头干练的短发。然后在马赛城最繁华的购物街里，挑选了一只色泽稍暗的口红，以增添自己的成熟气韵。
最后剩下的一点点钱，她买了几本与塞尔里希岛有关的书籍。
——这样做，无异于济河焚舟。
昨天晚上，她在报纸上看见了一则招聘信息，一家报社正在招募去塞尔里希岛的战地记者，她决定要应聘这份工作。
当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西装，妆容精致地走进报社大楼时，深深吸了一口气。
“加油吧，芭芭拉，因为，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