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圣路易斯·冤家路窄
“来,我背你。”
桑珊说着,便上前一步在南薰跟前蹲了下去。
南薰愣了愣,一把将她拉起来,小声说:“桑珊,你男朋友在这里呢,别这样好吗?”
榔格僵硬地笑笑。
待尴尬稍缓,他对两个女孩道:“你们俩都没吃晚餐吧,这附近哪家餐厅比较好呢?我请你们吃夜宵吧!”
桑珊垂下眼睫,“我平时都是在学校解决伙食,这条街上的餐厅……都有点贵……”
榔格拍拍胸脯,一脸豪爽:“没关系,我现在有钱了,你挑一家吧!”
“那行,”桑珊的面容又恢复了刚才的光彩,于是侧头看向南薰,“南薰,这里哪家餐厅好吃,你应该比较了解吧,不如你来给个建议?”
“我知道有一家日料店,里面的寿司很不错,不过就是位置有点偏,需要多走几步。”
南薰思来想去,好像就只有这家餐厅能满足穷人偶尔奢侈的愿望,大概是因为离主街较远,所以价格才高不上去。
小巷深处的居酒屋是日本江户时代的庭院建筑,笼罩在纸灯笼橘红色的柔光之中,有一种大隐于市的侘寂之美。
南薰带着这对牡蛎村情侣来到这里时,腿脚已经酸得不行了。
“哇,好漂亮!”
桑珊好奇的目光在餐厅里来回逡巡着,榔格伸手去触摸木格窗上的樱花树枝,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们选择坐卡座。
虽然卡座里餐桌低矮,蒲团坐起来也不是很舒服,但是四周的亚麻布帘垂下来,就可以隔绝开吵嚷的人群,形成一个比较私密的空间。
“读书真好!”
榔格拿起茶壶倒茶的时候,忽然感叹了一声。
“当时辍学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到现在我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这反射弧,可真他妈的长!”
榔格意识到自己说了脏话,连忙抬手在嘴前一扇。
“你怎么忽然有这样的感慨?”桑珊挑起一夹拉面,送进嘴里。
“我觉得圣路易斯城好美,可是这么美的城市似乎不太欢迎像我这样没有读过书的人。而且,象牙塔里的环境多单纯,没那么多丑恶的事情。”
南薰摇摇头,“是你把象牙塔想得太单纯了,而且,我们也不可能在象牙塔里待一辈子啊,还不是早晚得跳进社会大染缸,染得面目全非。”
“榔格,忘了问你,你这次回来是度假吗?”
桑珊这才想起,榔格是突然说要回来的,而且信上并未言及原因。
“我们哪有什么假啊?连周末都在死命干活。”榔格将一块饭团塞进嘴里,忿忿道。
“那你,这次是为什么啊?”桑珊疑惑地看着他。
榔格伸了个懒腰,“辞了,想换一份轻松点的活。”
没文化,没背景,想换一份轻松的活,怎么可能?南薰心里这样想,但是当然不能说出来。
榔格伸懒腰的时候,双臂还没舒展开,就立刻缩了回去。
可是他来不及隐藏的东西,还是被眼尖的桑珊发现了。
“榔格,你……”
桑珊神情严肃地绕过小餐桌,跪坐在他面前,执意要去拉扯他的袖子。
榔格执拗不过,只好由着桑珊扯出他外套里层的衬衫袖子,居然有被撕裂的痕迹。
桑珊连忙解开他的外套,发现他穿在里面的条纹衬衫被撕扯得破烂不堪。
“你跟人打架了吗?”桑珊激动地问。
一旁的南薰也惊得目瞪口呆,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刚刚在码头的时候,榔格没有把外套脱给桑珊。
榔格只顾低头吃东西,半晌不语。
桑珊急了,“你告诉我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榔格搁下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跟咖啡园的老板闹翻了。”
“怎么回事?”
“你记得我之前写信给你说的,咖啡园老板为了出产猫屎咖啡,圈养了很多麝香猫吗?麝香猫的胃口很小,它们也厌倦了吞食咖啡豆,于是我的一项工作就是,强行将咖啡豆塞进猫嘴里,如果遇到消化不良的猫,则以开膛破肚的方式把咖啡豆从猫肚子里取出来,成千上万只猫就这样在你面前要么活受罪、要么痛苦死去,我实在是受不了,所以和几个工友一起,策划把所有的猫都放了,只可惜才放到一半,老板的打手就来了……”
“那你说你刚刚挣了一笔钱,其实根本没有,对不对?”
桑珊看着桌子上佳肴,紧紧咬着唇。
“不,我的确得了一笔钱,那晚在咖啡园,我们看到老板的小孙女正跟着保姆玩捉迷藏,我们把她劫持了。”
榔格说到这里的时候,桑珊震惊地捂住嘴。
“那小女孩才四岁,据说是他女儿和一个荷兰人生的,混血儿,眼睛长得特别漂亮,老板疼她疼得要命。我们说要两万美金,他连价都没有还,而且也不敢报警。拿到钱后,我们就坐船连夜逃离了马来岛。”
“天啊,原来你这次回来,是劫后余生啊!”
桑珊不禁唏嘘,然后一把抱住榔格,“幸好,你逃回来了。”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呢?”南薰问。
“在船上的时候,我们遇到一个做海外劳务输出的代理人,他说他有办法让我们合法去欧洲,而且问了下价钱,也不是很贵,我和我那几个哥们都决定了,过几天就动身。”
榔格笑着重新拾起筷子,往自己嘴里夹了块牛肉。
“那具体是去欧洲哪里呢?”桑珊问。
“马赛。”榔格说,“那个劳务公司答应把我们介绍到一家船厂做工。”
桑珊有些怅然地呼出一口气,把头埋进榔格怀里,“那不是过几天,你就又得离开了。”
榔格轻轻拍拍桑珊,“没事,到时候,我一定挣很多很多钱回来。”
南薰拿了一个烤鳗寿司放在嘴边,本想斯文地一点点品,不料紫菜卷太老咬不断,便只好将整个寿司都塞进了嘴里。
当她鼓着圆圆的腮帮抬起头,看见榔格和桑珊温情脉脉的样子,感觉自己也被暖到了。
有时候,她甚至有点羡慕桑珊,原本就一无所有,便不会领受失去的痛苦,所以一个粗陋男子的爱都可以成为她生命中的惊喜。
而自己呢?
因为生命中有培熙来过,即便知道他如今已有妻室,但是面对学校里向她表示好感的男生,她还是冷漠到让别人怀疑她是个修女。
自从失去了小木屋,南薰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揭掉了壳的蜗牛。
可桑珊和榔格,他们又何尝有过保护壳,在底层被碾压得伤痕累累,却依然有那么多幸福开心的笑容可以留给对方。
这时,低垂的布帘后面传来一个很有辨识度的熟悉女声。
“是啊,我以前在村子里就是女王,现在在宿舍里也是女王,而她们就是我的女奴,我打骂随意,她们也乐得犯贱。”
菲雪。
听着声音就能想象出她那骄横跋扈的模样。
“噢,没有奴隶起来造反?”
这声反问同样具有非常熟悉的辨识度。
皮阿索。
隔着布帘,南薰也能脑补到他脸上饶有兴致的笑容。
布帘那边继续传来菲雪的说话声,“倒是也有一个自我意识强烈不甘被驱使的,她叫桑珊,总是跟我过不去,结果就是被所有人孤立,孤立得连宿舍都不敢回,有天晚上竟然在校园里的旧衣物回收箱里过了一夜。”
菲雪轻蔑地调侃道,“她可真是有创意,居然想到在那里过夜。”
榔格的坐姿逐渐僵硬,堆积在脸上的阴云越来越沉。
南薰和桑珊听着垂帘那边的轻松调笑,表情也不由得僵硬起来。
“你之前在信上跟我说的那个总是欺负你的‘女王’就是她吗?”榔格右手紧攥成拳,在案几的木质表面上来回摩擦着。
桑珊点点头。
榔格倏然起身,跨过案几,掀起布帘朝后面的卡座走去。
垂下的布帘后面随即传来案几翻倒、杯盘落地的声响,以及菲雪受惊时的尖叫。
南薰与桑珊对视一眼,连忙掀起布帘。
只见榔格右手粗鲁地抓着菲雪的头发,狠狠甩了几个巴掌后,暴眼圆睁地向她警告道,“你要是再敢欺负我女人,我就把你扔到海里去喂鱼!”
皮阿索犹豫了两秒,勉为其难地攒起一股凶狠劲儿,抬起歪嘴的下巴指着榔格喝道,“你再敢动她试试?”
榔格左手顺势捏住一只酒瓶的瓶颈,瓶底在地上狠狠一摔,然后将碎茬参差的半个玻璃瓶直直指向皮阿索,“你过来试试?”
榔格那样子,好像手里拿的是个引爆器,只要皮阿索一过来,就要同归于尽。
皮阿索不敢轻举妄动。
与其说是被慑住了,倒不如说是不想为了菲雪而引火上身。
这时,餐厅经理赶了过来,文明礼貌地对榔格发出警告:“先生,请您放开这位小姐,否则我们将打电话报警。”
“报警”这个词对榔格丝毫没有威慑力,倒是让一旁的桑珊和南薰紧张了一把。
桑珊和南薰连忙上前规劝,才让榔格罢了手。
菲雪一头乱发地扑到皮阿索怀里,委屈地大声哭泣。
皮阿索搂着菲雪,温柔地帮她理顺头发,然后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菲雪猛地抬起头来,眼里充满了极度的不甘。
“什么叫没事了?皮阿索,难道你就任凭你的女孩这样随便被人欺负吗?”
皮阿索舌头顶着后槽牙,佯装出一副抑着怒火的样子。
“要是下次他再敢这么对你,我绝对把他打得一颗牙都不剩。”
“不,我要你今天就替我出气!”
菲雪不甘心,狭路相逢,又恰逢皮阿索陪在身边,她怎能不趁着这个好时机狐假虎威地狠狠踩桑珊一脚,让自己好好出一口恶气。
正好南薰也在场,顺便也可以让南薰见识见识她的厉害。
可是,此刻的皮阿索却突然做起了淡泊恩仇的世外高人。
他叹了口气说道:“哎,何必呢,别让他们搅了我俩的兴致。”
然后把菜单递给菲雪,“来,看看还想吃什么。”
“可是他们已经搅了我俩的兴致了,我不管,今晚你要是不为我出气的话,就别想让我跟你睡觉。”
菲雪撒气撒到兴头上,没注意到皮阿索微变的脸色。
皮阿索将菜单扔向一旁,随口而出的劝慰里透出一丝不耐,“哎呀,文明人,跟一只牡蛎鬼有什么好计较的,我害怕脏了我的手呢!”
菲雪顿时愣住,皮阿索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说了什么。
牡蛎鬼。
菲雪不也是一只牡蛎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