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圣路易斯·初见榔格
南薰再次来到了圣路易斯港，和桑珊一起。
暮色徐徐下沉，一层薄雾笼罩着海面，岸边的青铜灯柱在款款水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有船只鸣着汽笛驶进海港，一条黑色的锚链被抛进水中。
也有船只消失在远处缥缈的海雾中，那片视线便只剩下了集装箱堆放区里、劳工们忙碌而疲惫的身影。
南薰驻足在南来北往的人群中朝着港口凝望，腥咸的海风抚过她的鼻息。
她好像看到了去年的自己，站在码头，眼睁睁地望着培熙所在的那艘轮船渐渐驶离。
桑珊轻轻敲了敲她的肩膀，“南薰，我们这会应该去码头了。”
南薰伸着脖子，又朝港口的方向望了望，嘟嘟嘴说：“可是现在没看见有轮船进港啊！”
“应该很快就会有的，榔格在信上说，他的船今晚九点就能到港。”桑珊两眼弯成月牙，一脸幸福洋溢。
“他给你写过信？”南薰忽然有点激动。
“对啊，我们分别都快一年了，如果他不给我写信，我怎么知道他还牵挂着我呢？”
南薰心下一黯，但眼底还忽闪着明灭的光：“榔格给你写的信，你是怎么收到的呢？”
“学校收发室外面的白板上，每天都有写着收信人的名字啊。”
“你说，有的信会不会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落在菲雪她们手上？”
“不会的，”桑珊摇摇头，“收发室的工作人员把信交给我们之前，都是认真检查了我们的证件的，因为很多学生的信件里有汇款，这责任重着呢。”
“哦，这样啊。”
南薰眼底的那一丝丝微光也熄灭了。
她从未收到过培熙的来信。
不对，应该是，培熙从未给她写过信。
南薰不由敲敲自己的脑门，想什么呢，培熙都已经结婚了。
不知不觉间，又一艘轮船进港，密集的人群从码头涌出来。
桑珊拉着南薰，刚刚穿过蜿蜒的街道，就朝着码头的方向又蹦又跳地挥手。
然后兴奋地侧过头，对南薰说，“我看见榔格了，他在那。”
南薰却像个木头人似的表情一动不动。
好像如果想不明白培熙为什么会这么快跟一个印度女孩结婚，她的头脑就没办法去关注和思考其它的事情。
她木然地看着风一般奔向码头的桑珊，直接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人群中他们俩紧紧相拥的身影像是屹立在湍急河流中的砥柱。
桑珊拉着榔格来到南薰跟前。
“榔格，这就是我在信中向你经常提起的南薰，她是我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
南薰默默地打量了一番榔格，跟照片里一样，肤色很暗，粗线条的男子。
“你好！”榔格说，声音有点小，这跟他粗犷的面貌一点都不协调，嘴角的肌肉似乎有些僵硬，牵动不起一丝微笑。
“你终于来了，可把桑珊想死了。”
南薰暂时把脑中有关培熙的纠结抛到一边，对面前的榔格回以礼貌的微笑。
她眼里汪着的那一团忧伤本是透明的，被嘴角的笑容一牵动，折射出星芒般的美好光彩。
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很美。
桑珊看了一眼南薰，好似很骄傲地对自己的男友说，“榔格，你看我没骗你吧，南薰的确是我们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吧！”
南薰微微有些茫然。
桑珊开心地解释道：“我在信中跟榔格说，我现在最好的朋友南薰，是全校最漂亮的女孩子，学校好多男孩子都暗恋她呢，然后你猜榔格在回信中怎么说？他说我吹牛，哈哈哈……榔格，你瞧，我没吹牛吧？”
“嗯嗯，没，没吹牛。”
榔格朝南薰笑笑，面色有些尴尬，目光礼貌性地在南薰脸上停留一秒后，便赶忙移开了，好像南薰是个刺眼的光源一样。
南薰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她已经被迫习惯了做桑珊心里的女神。
在回圣路易斯学院的路上，桑珊一路都在给榔格讲学校里的奇闻轶事，而且为了不破坏心情，故意省去了她在学校受到的种种委屈。
南薰从来都没看到桑珊这么开心过。
凉凉的海风吹过来，南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桑珊停下口中的故事，关切地望了一眼南薰，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南薰身上。
“不行，不行，这样你会着凉的。”南薰连声拒绝。
桑珊却硬是把外套披在南薰身上，“不会的，我现在心情激动，还觉得有些发热呢。”
一听就是假话，桑珊脱掉外套后，就只剩一件单薄的针织衫了。
可是南薰觉得很累，不想分出多余的力气去抗拒桑珊的好意了，只能任由桑珊将外套披在自己的身上。
“谢谢你，桑珊。”
说话间，南薰发现榔格的目光此时正落在自己身上，而当她的目光掠过他时，他的目光却仓皇逃窜了。
但是，她铺捉到了，他脸上复杂的神情。
自己的女朋友却像个男孩子般呵护着另一个女孩，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是为此对南薰滋生醋意，还是为自己给不了桑珊足够的爱而感到自卑？
有轨电车在圣路易斯学院的后街转角停了半分钟后，又铃铛作响地离去。
榔格跟着桑珊和南薰下车后，环顾了一圈被各色街灯点亮的后街夜景，脸上现出惊羡的表情。
“这就是你们的学院后街吗？好美啊！”
“对呀！”桑珊愉快地点点头，“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被惊艳到了，这里的确是比我们的牡蛎村有意思多了，你瞧，这家以火山岩装点门面的咖啡屋，还有——”
桑珊疾走几步，指着身侧一家小店的玻璃橱窗。
“你看，这家店，咋一看，好像是卖小饰品的，但实际上不是哦！”
榔格将脸凑近看，鼻子都被玻璃墙面挤压成一个平面了，却还是没发现玻璃橱窗里展览的小丑玩偶或青蛙王子有什么端倪。
“笨蛋，它们都是巧克力做的，哈哈哈。”
桑珊俏皮地敲敲榔格的脑袋。
“什么？巧克力，啊哦，完全看不出来诶……”
榔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桑珊又把榔格带进一家水果店，里面的水果都是从世界各国运来的稀奇物种，长得都不是寻常面孔。
桑珊喜欢把标签蒙住，然后叫男友猜对应的水果的名字，却把男友窘得满脸黑线。
“再看，这个是什么？”
“……”
这是一种长得像佛陀头冠的水果，桑珊将手从标签上移开，却发现标签是空白的。
“咦，那这玩意儿叫什么呢？”桑珊撇撇嘴。
“这叫释迦。”南薰说，有些疑惑地将脸转向榔格，“这种水果在马来岛上很常见啊！”
榔格摇摇头，样子傻乎乎的。
“没有，我住在咖啡园里，每天干活，很少有时间去外面逛。”
“哦。”
榔格的回答，让南薰觉得刚才不该问他那样的问题。
“南薰，你吃过这个吗？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啊？”桑珊好奇地问。
南薰眼睛一亮，“很甜，像雪糕一样，其实这店里这么多奇形怪状的水果，也就只有这个好吃，其它的都只是看着新鲜。”
南薰想起去年母亲节的时候，她买了五个给母亲，那时候，这些东西对她来说还不算是奢侈品。
榔格拿了一个释迦向店员询问价格，年轻的白人小姐不悦地瞟了一眼榔格，“标签上有价格，你这样会拿坏的！”
“标签上什么都没有。”南薰对店员小姐说。
店员小姐走过去瞧，那里果然是一张空白标签，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一个四十五块。”
“哇，这么贵啊！”桑珊不禁感叹道。
店员小姐脸上闪过一丝轻蔑。
“我买两个，给你们尝尝。”榔格说着，欠身准备摸钱包。
桑珊连忙制止他：“别买，榔格，这个太贵了。”
“没关系，老板刚给了我一大笔钱。”榔格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个店的确卖得有些贵，我之前买的释迦价格从没高过三十五。”
南薰说这话的时候，店员小姐皱眉斜瞟了她一眼，南薰以眼还眼，满不在乎地瞟了回去。
榔格有些迟疑，但还是从兜里掏出了百元大钞放在柜台上。
可就是那几秒钟的迟疑，让南薰看出来，榔格其实只是在故作大方。
走出水果店后，榔格从包装袋里拿出一个释迦递给桑珊，桑珊欢喜地接过去，剥开皮用牙齿轻轻磕了一小块到嘴里，整张脸像是快融化了似的。
“哇，真的好好吃！”
令南薰没有想到的是，榔格竟然把剩下的那一个递给自己，她死活都不肯接受。
榔格对着手里的释迦咂咂嘴，一副很看不起的样子，“这就是小女孩的吃食，我一个大男人……吃这个多丢脸！”
这是什么神逻辑？
走在前面的桑珊突然又转过身来，“嘿，榔格，你再猜猜，这家小店是卖什么的。”
南薰抬头，朝着桑珊所指的地方望去，只见那家小店的窗户前有一颗仿真古榕树，树洞里一只可爱的毛绒考拉在偷偷朝外张望。
南薰瞬间愣在原地。
店门是关着的，铜制的锁链横插着门把手，里面没有亮灯，黑洞洞的玻璃门映照着对面店铺的迷离光彩。
榔格眯着眼睛朝里张望了半晌，最后还是很茫然地对桑珊摇摇头。
桑珊又来劲儿了，给榔格讲：“你应该听说木汀岛上有位隐姓埋名的香薰师吧？”
榔格点点头，“难道，这是香薰师的店铺？”
“当然不是，你真笨。”
桑珊笑着对榔格解释道：“要是香薰师开店铺，那还叫什么隐姓埋名啊！如果直接找香薰师买香薰，就必须去烟瓷树林里找到那棵老榕树，还要等那只行无踪去无影的考拉把香薰烛送到家里窗台上，很多人嫌这样太麻烦了，所以，就有聪明的商人跑去那里一次性购买很多，算是批量进货，然后放在店里兜售。”
榔格搔搔头，“哦，我真笨……”
“不过，现在香薰师好像没卖香薰了，所以这家店也只好关门大吉了。”
桑珊一脸遗憾。
“咦，南薰，你怎么了……”
桑珊注意到南薰忽然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闷闷地走路。
“没，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南薰用力挤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还好是晚上，那一丝淡淡的微笑足以弥盖她眼睛里的悲伤。
走到十字街口，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朝那家黑灯瞎火的小店远远凝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