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圣路易斯·贵宾包厢
南薰绕了半个房间，走到自己的床铺前停下来，对着墙上那只长脚蜘蛛，将壶里的沸水泼过去。
被溅湿的蜘蛛竟然从墙上脱落，掉在了床上。
原来是只死蜘蛛。
南薰长长地松了口气，她发现，躲在不远处的女孩们也都受惊似的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你们觉得我烧这壶开水是为了烫平你们那张爱议论的嘴吗？”
南薰摇摇头。
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那些女孩说的话明明那么难听，可自己却不需要动用一丝一毫的理智，就能做到全然不在意。
——就好比，某个人给她再多的温暖，那热度也只会渐渐地在皮肤上消散，而渗不进她的内心。
她这才想起，半月公寓里少了一个人。
一个她总是提醒自己要在意，却又总是忘记去在意的人。
“桑珊去哪里了？”
南薰沉着脸问那群女孩。她知道，这个问题一出口，自己便处在下风了。
果然，菲雪脸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
“我还以为你早把你的这位可怜的朋友忘了呢！看来，她在你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分量的嘛！”
“她在哪？”
南薰知道，菲雪趁着这个机会，一定要让她在吊足胃口的同时，好好地被自己挖苦一番。
但是她要的答案在她手上，她只能受着。
“你现在才来关心她，晚了。”
菲雪故作悲悯地叹了一口气。
“她怎么了？”
菲雪耸耸肩，做了一个无奈的姿势，“死了。”
南薰脊背一凉。然而，却在悲伤上涌之前，瞥见了酱比脸上的惊讶与茫然。
“她是怎么死的？”
南薰用镇定地语气问道，然后微不可见地观察着酱比的神色。
“自杀。”
菲雪唇角勾起一丝锐利的笑意。
“她天天都盼望着你来找她，可你自从你生日那天晚上出现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她想不开，所以跳湖死了。”
菲雪说完，酱比脸上的惊讶与茫然也随之消失。
“这不是真的。”南薰无比确定地说。
“你爱信不信。”菲雪嗤了一声。
“这……这是真的，她就是因为你总是不来找她，想不通，自杀了，我……我亲眼看见，有一次在餐厅，桑珊看见你一个人在吃饭，于是就端着盘子朝你走过去，结果欧缇雅来了，坐到你身边，她就只好默默地，默默地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还擦眼泪呢！”
酱比忍不住又插了一句嘴。
她本想帮助菲雪来完善这个说法的真实性，可是结结巴巴的表达却漏了怯。
菲雪嫌恶地推了她一把，皱着眉说：“你身上有味道了，快洗澡去。”
“啊，现在啊……”酱比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是的，现在。”
菲雪掷地有声地对她下着命令。
于是，酱比只好提着装满洗具的水桶出门，朝楼下的浴室走去了。
南薰抬头，目光在玻璃窗上逡巡了一圈，然后笑着对菲雪道：“我记得，上次我离开这里的时候，窗格上的玻璃不是都被你打碎了吗？怎么你自己又乖乖把它修补好了？”
菲雪神色一僵，狠狠地瞪了南薰一眼，腾地翻身下床。拿起烧水壶，穿着鞋踩上南薰的床榻，对着最里格的玻璃窗用力一击。
一声尖利的裂响后，玻璃窗上出现了一个不规则的破洞，外面的寒风从洞口灌进来。洞口并不算大，所以只会殃及靠窗的这个床位。
菲雪冷笑一声，“你正好提醒我了，上次我费那么大工夫，想让你感受一下夏日清凉，可惜你无福消受，现在好了，你回来了，给你这开个小洞，你就好好享受一下冬季的清爽吧！”
“哎，就是呀，这屋子里的暖气实在是有点闷，现在窗口有个通风处，我们待在这宿舍里，也就不再昏昏欲睡了，哈哈，真好。”周围的女孩附和道。
现在，床上除了杂物和灰尘外，还散落着玻璃碎渣，玻璃窗上的裂口正好对准床头，要是睡在这里，不是在风口中失眠一晚，就是早晨在头痛中醒来。
有个声音在南薰心底隐隐作响：“把窗格上所有的玻璃都砸了！让她们也来享受享受冬季的清爽！”
南薰站在原地愣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没做。
她后悔了，可是单人间已经退掉，她没有退路了。
然而，接下来的生活又该怎么继续呢？难道真的要向这群粗鄙、野蛮，她根本看不起的牡蛎村女孩们屈服吗？
“感觉怎么样，南薰？”
嚣张的笑意在菲雪脸上飞扬着，“不管什么原因，现在既然你来到了这间屋檐下，你就不能做你自己了，选个角色吧，酱比，或桑珊？”
——做酱比，你的尊严将会变成一团橡皮泥，任由菲雪捏着玩，她可以把你捏成一匹驯服的马、一个听话的女奴、或是一个滑稽的小丑。
——做桑珊，你的人格是独立的，但你自己却是一个被孤立的荒岛，被凶险的海浪包围着、拍击着、挑衅着，如果风势够猛，一个巨浪将你淹没，也不是没有可能。
南薰狠狠推开挡在公寓门前的女孩，逃也似的飞奔了出去。
刚刚跑出宿舍楼，南薰便被一股强劲的狂风逼了回来。
已经十二点了，校园里几乎没什么人影，长驱直入的冷空气在这时更加肆虐猖狂。
她环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缩地躲在楼道的拐角。这么深冷的夜晚，自己独自一人，又能去哪里呢？
去找欧缇雅？
说不定按响门铃后，开门的正是她这些年来想躲都躲不掉的魔鬼——马克。
去找桑珊？
可是，她现在在哪里呢？
天花板上明亮而单调的灯光洒下来，玻璃窗上映照出她无助而窘迫的身影，即使四周无人，她也依然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就在这时，安静的楼道中传来淅淅沥沥的淋浴声，像是上苍给出的某种暗示。
南薰循着声音走进浴室，这是一间公共浴室，只有住在半月公寓的学生才会来这里洗浴。
此时，只有一个隔间门是锁住的，升腾的热雾伴着断断续续的水流声从里面冒出来。
她无比确定隔间里的人是谁。
浴室的墙根下有一个硕大的六边形阀门。
她蹲下去，用力扳动阀门，才转了两圈，隔间里就响起一声鬼叫。
隔间门被人从里面惊惶拉开。
酱比顶着一头泡沫，两股战战地伸出脖子朝两边张望，目光一触到阀门边的南薰，便张口大叫：“南薰你在捣什么鬼啊，我这突然全都变成了冷水，你想冷死我吗？”
“不，我只想知道桑珊现在在哪里。”南薰平静地说。
“菲雪姐姐不都跟你说了吗？桑珊死了。”酱比白了一眼南薰。
南薰不说话，只是透过浴室里越来越稀薄的雾气定定地望着酱比。
酱比冻得瑟瑟发抖，忍不住朝南薰叫道：“你愣在那干什么？快把热水阀给我打开啊！”
南薰走过去，伸手一把扯下酱比挂在衣钩上的衣物。
“我不想威胁你，但是如果你还不告诉我桑珊在哪里，我就把你的衣服全都扔出去，你就等着冻死在这里吧！”
说罢，南薰便拎着衣服向浴室门口走去。
“你等等，南薰，等等，我说……”
背后传来酱比软软地哀求声。
南薰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
“但是，你可不可以……”酱比欲言又止。
“我可以不告诉菲雪。”
南薰直截了当地向她承诺。
酱比咽了咽口水，像是鼓足了一番勇气似的说道：“桑珊她在餐厅后厨。”
“什么？”
南薰眉毛兀然一蹙，气得呼吸都有点不顺了。
“这么晚了她还在后厨，莫不是你们又把手中的活丢给了她？”
“不是不是。”
酱比连忙摆手：“是因为今天贵宾餐厅有个午夜派对，她自愿加班服务，因为有双倍的报酬。”
“好，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南薰将手中那堆衣物远远地朝她抛过去。
“绝对是真的，南薰，你可要答应我，千万不要跟——”
酱比话还没说完，一堆衣服就罩在了她的头上。
————
南薰逆着凛冽的寒风走在阒静的校园里，被吹起的发丝在空中凌乱地飞舞着。
埋在心底的想念，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刻破土而出，不可遏抑地拔节疯长。
如果培熙还在，该多好！
她被生活打得趴下，但是只要还能再爬起来，也还得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走下去。
好难，真的好难。
生活带着恶意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到了半月公寓。然后，她又被那群牡蛎村女孩们狠狠推了一把，被推进了这漩涡一般的长风中。
————
餐厅楼顶的贵宾包厢里，朦胧的烛光从深红玫瑰与幽绿藤蔓的罅隙间透出来，轻音乐的空灵旋律悠然低回。
南薰被好奇心牵引着走到窗台边，悄悄朝里面张望。
首先吸引她目光的，是坐在钢琴前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姐妹。
姐妹俩相同打扮，金色鬈曲的头发上别着镶了碎钻的发卡，一颦一笑既调皮又可爱。
她们谈笑着，修长纤白的手指时不时抚过黑白相间的琴键，似是在切磋琴艺。
皮阿索的身影突然闯入视线。
只见他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悬了一只盛了鸡尾酒的高脚杯，微笑着来到钢琴前，很绅士地用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碰钢琴上的两个酒杯，算是和那两个漂亮的女孩打过招呼了。
两个女孩相觑一眼，随即捂着嘴巴噗嗤一笑，连看都不看皮阿索一眼，便手拉手从钢琴前起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贵宾包厢的门扇被拉开。
那两个女孩一边低头系着大衣的纽扣，一边言笑晏晏地向楼道走去。
“真扫兴！皮阿索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其中一个女孩语调娇气地嗔怨道。
“这不奇怪啊，好歹她是葛梅妮的亲侄子嘛！怎么，你好像还很瞧不上他，论家世他可比我们阔多了呢！”另一个打趣道。
“呵！正因为他出身名门，所以他的那件龌龊事才会传遍整个圣路易斯。”
“龌龊事？喔，你是说那年散打比赛他服食兴奋剂？哦，对，对，我记得他当时还被莫本利先生当场检举呢！的确是太过丢人现眼了！”
“所以啊，现在即使是最普通的女孩都瞧不上他，只有牡蛎村的女孩才觉得他稀罕，他还腆着脸皮来找我们搭讪，真是厚颜无耻！”
“哎呀，人家就是喜欢你嘛，情不自已，你也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嘛！”
“我看……他喜欢的是你，你要是可怜他，就去跟他喝一杯，他一定会感动得泪流满面的！”
“我才不去呢，哈哈哈……”
直到她们的声音渐渐远遁，南薰才又悄悄扒上窗台向里面张望。
绰绰人影中，欧缇雅手捧咖啡端然正坐，旁边的马克越是靠近她，她的背脊就越是挺得笔直。她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笑意，但那笑意太薄，根本掩饰不住眼睛里的戒备。
她不怎么说话，倒是坐在对面的葛梅妮和马克聊得畅快而自然。
当马克鹰爪般的手攀过她的腰时，欧缇雅像是受了极大刺激一样，胸口猝不及防地一呕，将口中的咖啡吐了出来。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欧缇雅此举，真的是令人大跌眼镜。
就在这时，包厢里突兀地传来一声混合琴音的訇然重响。
皮阿索一脸阴郁地坐在钢琴前，紧紧攥住的拳头压在黑白琴键上。
葛梅妮的脸上布满了风雨欲来的阴云，但是在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的时候，她不得不克制住心里的火气。
深夜的贵宾包厢里，不乏电影质感的剧情。
但是外面实在太冷，南薰撤回视线，转身折返。
她木然地走下一级级楼梯，脑海中仍然交替闪现着马克无耻的表情和欧缇雅脸上僵硬的笑意。
想起以前，欧缇雅是一个多么清高的女子啊！而如今，却会因为马克这样的人强撑起笑意，真的很让人心疼。
南薰走到楼洞，迎面吹来的冷风让她恍然回神。
原本自己到这儿来，是为了找桑珊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