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圣路易斯·重新面对
玻璃花坊里的香薰烛数量一天天减少，南薰心里越来越没底，不知等现存的香薰烛售罄后，家里的生活该怎么维持下去。
南父为了节省开支，不得不断掉暖气供应。
偏偏这一年木汀岛的冬天特别冷，铅灰色的云层总也散不开，天空之神像是得了重感冒，随时都在打喷嚏，被寒风裹挟的小雨如细密的针脚，瑟瑟冷意刺入骨髓。
南薰披着厚厚的棉袄，伫立在阁楼窗台边静默地凝望远处。
夜色中纷乱的雨线模糊了海慕古堡灯火依依的轮廓，但隐约从那里传来的莎莎舞曲却告诉她，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萧索，但是海慕古堡里，没有冬天。
——只有穷人，才会感受到寒冬的恶意。
比如此时的她，在睡意来袭之时，连钻进被窝都是需要先攒够勇气的。
然而，当南薰哆嗦着身体缩进被窝，冰冷的双脚却触到了一团温暖的毛绒软物。
她惊讶地掀开被子，小懒四脚朝天地对她睁着呆萌的大眼睛，然后翻身跳进她怀里。
南薰抱着小懒，鼻子有些酸，也许是因为天太冷，所以小懒给的这一点点温暖都能在她的眼眶上凝成雾。
“小懒，你说，培熙现在会在哪里，在南亚吗？会不会很糟糕，有我现在的生活糟糕吗？”
她捋着考拉脖子上的绒毛喃喃低语。
考拉从南薰的手臂挣脱出来，快要跳下床的时候却被南薰一把捉住。
“好了好了，不说培熙，行了吧！”
南薰嘟着嘴将小懒拖进被窝里，又凝望了一眼窗外。
“他不会有事的，否则海慕庄园的舞会不会那么热闹。我知道，我现在最应该关心的，是爸爸妈妈，是这个家。我已经决定了，还是把学校的单人间退掉吧，重新搬进半月公寓里，虽然那群刁蛮的牡蛎村女孩着实令我厌恶，也让我有一丝丝害怕，可是我必须鼓起勇气重新面对她们。”
说到这，南薰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一片沼泽里，窒闷得透不过气来。
小懒紧紧地依偎在南薰身边，将自己温热的体温传输给她，这是它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而且，我也想好了，去找斐莎太太申请一份校园兼职，还好这学期课业负担不算很重，我可以多花一些时间精力去赚钱，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自己的家园失守，绝对不能……”
被小懒捂热的被窝回暖了南薰的身体，也为她氤氲起阵阵睡意。
第二日清晨，南薰醒来时听到楼下有人说话。
家里好像来客人了。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正低头皱眉，右手握住一支精致的小射灯，对着一枚翡翠戒指仔细探照着。
南父南母坐在沙发另一侧，神情里充满了期待，但也有一丝隐隐的紧张和不安。
良久，那位陌生来客将翡翠戒指小心地放在木几上，语调老练地说：“翡翠是真的，成色也不错，但毕竟是糯种，算不上上等。”
南薰明白了，这位陌生来客是一名鉴宝师。
“爸，妈，你们这是在干嘛？这可是你们的结婚戒指啊，怎么可以——”
看到这一幕，南薰的心狠狠抽痛。
南薰的突然出现，令鉴宝师也有些无所适从。
“薰儿，别吵，家里需要钱，来保住这栋房子。”南母轻轻呵斥女儿。
南父轻轻捶了捶额头，神色凝重地对鉴宝师说：“你说个价吧！”
“五万。”鉴宝师说。
“才……五万？”南母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鉴宝师淡然点头：“这两年，东方的翡翠玉石行情一直比较低落。”
“可以再多一点吗？”南母恳求道。
鉴宝师沉思半晌道：“我知道你们缺钱，但是我也有难处，只这么一枚翡翠戒指，真的不太容易找到愿意收购的珠宝商，要不这样吧，你看看你们是否还有其他的玉石，多凑些数量，这样我更容易出手，兴许价格也能再高点。”
“家里还有其他的玉石吗？”
南父搔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向南薰：“薰儿，我记得你有块翡翠佛陀，还是飘翠通透的冰种，把它拿来吧！”
“冰种？那价格得翻好几倍呢！”鉴宝师眼睛一亮。
“哦，那我去找找。”南薰喉头微微颤抖。
她转过身，觉得站在楼梯上的双脚如灌了铅一般，要使好大的力气才能抬起来。
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当她把那块玉佩送给培熙时，她满脑子都是培熙，却不曾想过自己和家人，有一天也会艰难到需要这块翡翠佛陀来平安度过经济危机。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自私？
“爸爸，那块玉……”
南薰实在是迈不开步子，转过身却迎上父亲期待的目光，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被生生地咽进了肚子。
她感觉自己像是藏了一把匕首在背后。
南母忽然纠结地开口，“翡翠佛陀还是别卖了，那是保佑薰儿平安的。”
南父叹了口气，朝南薰挥挥手，“也罢，我知道你也舍不得。”
南薰如蒙大赦，但是就在她双脚灌铅感消失的时候，却看见了父亲的脸被皱纹勾勒出更深的愁苦。
————
南薰提着两个笨重的大箱子走进半月公寓。
牡蛎村女孩们见到她都不禁一愣。
菲雪正靠坐在床头，慵懒地享受着跪在一旁的酱比给她按摩肩膀。
南薰的出现让她浑身竖起刺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给我滚出去！”
菲雪说罢，朝门口几个正在练习化妆的女孩使了一个眼色。
那几个女孩得令，立刻放下手中的睫毛膏和眼线笔，将南薰推搡了出去。
南薰后退得太急，脚后跟被门槛绊住，失去重心，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挟持着扑向地面。
疼痛还未来得及攀上神经，便听见一阵嘻嘻哈哈的嘲笑声。两个箱子也被踢了出来，“啪”地一声侧翻在地，惊起一层厚厚的灰尘。
门口的女孩故作怜悯地耸耸肩，“对不起哦，南薰，菲雪姐姐不欢迎你！”
然后转身，“嘭”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疼痛过去后，南薰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缓了很久，才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把钥匙。
半月公寓的钥匙。
她花了一天的时间在单人间里打包东西。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只是因为不想离开，所以才患上了暂时性拖延症。
直到圣路易斯学院里晚间十点的钟声敲响，她才不得不关上门，依依不舍地离开。
当值夜班的舍监收回她单人间的钥匙，从扣环上取下半月公寓的钥匙递给她时，她的手竟然有些发颤。
而这时，她将用这把铁锈斑驳的钥匙，开启自己糟糕透顶的新生活。
门锁被人从外面转动开，半月公寓里的女孩们再次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咦，她怎么会有我们宿舍的钥匙？”
“南薰，叫你出去，你没听见吗？”
南薰感觉自己的后衣领像被一只鹰爪狠狠攥住了。
“放开！”
南薰转过身，用力扯下攀在自己衣领上的手爪，对着她们晃晃手中的钥匙。
“你们难道没看出来？你们的主人其实很好奇我这把钥匙是怎么来的。哎！眼力劲儿可真差！”
南薰故意将“主人”这个词着重强调。
女孩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主人”这两个字如一蹿火苗，轻轻缥上去，便将一个女孩子该有的尊严烧灼得体无完肤，她气得五脏六腑都在冒黑烟，可要是真的发作出来，不就是对菲雪的违逆吗？
所以，不管有多难受，都得忍着。
“对，我的确很好奇你怎么会有我们宿舍的钥匙，解释一下吧！”
菲雪将手臂交叠在胸前，往后一靠，重新恢复了慵懒的体态。
“从今晚起，我住这里。”南薰淡淡道。
她瞥了一眼之前睡过的床铺，那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并且覆了厚厚的灰尘。
最可怕的是，床头的墙面上，有一只硕大的长脚蜘蛛。
“什么？你又搬回来了？”
菲雪喷出笑来，盯着那张狼藉而肮脏的床铺，换了一个同情的表情，“哦，那可有你辛苦的了！”
南薰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烦乱到无以复加。
这堆落满灰尘的杂物还是可以清理的。但是，那只长脚蜘蛛，光是看一眼便觉毛骨悚然，还有残留在墙角的蛛网，对于她来说，真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南薰在原地呆呆站立了很久，都不知该如何下手。
要是培熙此刻在圣路易斯，该多好！
不！
她打断自己的思绪，不允许这个时候去想培熙。
“哎，发什么呆呢？”
菲雪脸上蓄起阴阳参半的笑意，“我说，你还是回到你的单人间去吧！你这么清高的人物，哪适合住在这里呀！”
“清高也得有清高的资本啊，她有吗？哈哈哈……”
“没有可以装啊！”
“装也是要成本的，至少得够得着单人间的房租啊！”
一阵阵哄笑声在南薰耳畔响起。
酱比为了寻找存在感，在其他女孩哄笑的空隙间，也趁机插了一句话：“我还记得，上次她离开这里跑去单人间的时候，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这会儿又灰头土脸地回来，嗤！我还以为她多大的来头呢！”
大概是觉得，能仗着菲雪的强势踩南薰一脚，是一种很难得的体验。酱比说完这句话时，像捡了个大便宜，眼睛里溢出了愉悦的满足感。
南薰并没有理会她们的冷嘲热讽，只是自顾自地从箱子里拿出烧水壶，盛了半壶水接通电源。
水烧开后，她端起水壶，迈开脚步走向那些嘲讽她的女孩们，金属器皿内冒着气泡的沸腾声还在咕嘟咕嘟地响。
半月公寓里瞬间安静。
所有的女孩子都盯着南薰手上的开水壶，神情紧张而戒备，当南薰走近时，纷纷作鸟兽散。
菲雪也忙不迭跳下床去，远远地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