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桑拿夜话
舞会结束，黑夜中的海慕庄园又归于岑寂。
当宾客们在主人的道别声中驱车离开后，莫本利悠长地吹了一口气，微笑着对杰森敞开怀抱。
夜风习习，吹拂着他的衣袖。
“杰森，一路辛苦你了！”
那张慈爱的脸，让此刻的莫本利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商人。
杰森也张开双臂，上前两步，紧紧拥抱住自己的父亲。
“回家真好，我真想你，爸爸。”
杰森温情脉脉地将脸搁在莫本利的肩膀上。
如果不是在枪炮声中经历了战争的残酷，他也许不会孩子似的这般贪恋亲情。
“累不累？”莫本利问。
“累啊，累得不得了，我现在浑身上下都疲惫不堪，在天上飞了十几个小时，落地后匆匆赶赴市区和圣路易斯银行的业务经理见面，然后费尽心思想各种办法绊住他，好让葛梅妮不那么快地收到还款消息，这样我就可以在她的古堡梦做到最欣喜若狂的时候，送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莫杰森笑着叹了叹气，随即又勾起嘴角说：“但是，我却一点都没有睡意，我的脑细胞现在跳跃得厉害呢！”
“那我知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了。”莫本利对儿子眨眨眼睛。
杰森心领神会，勾了勾嘴角，通身的混血气质令他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有魅力。
当年娜瓦蒂娅微笑时，也是这样，充满韧性的唇线上酒窝荡漾，眼睛里聚集着灿烂的星子光芒。
海慕庄园的桑拿房里灯光幽暗，隔一小段时间就会有仆人进来往热炉上的火山石堆中加水。
父子俩躺在散发着木材原始香氛的桑拿板上，让蒸汽打通全身经络，洗去心上的仆仆风尘。
莫本利闭着双眼说道：“今天所有的宾客都感到好奇，他们在私下议论，莫本利即将完败，怎么还有心情办告别舞会？而且，那些人心底的小算盘我清楚得很，今天他们根本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想在第一时间逢迎葛梅妮，哎！势利小人无处不在。”
“对呀，势利小人无处不在，但是这种颠覆感……我喜欢，哈哈！”
一抹邪魅的笑意弥散在杰森瘦削紧致的下巴上。
父子两人在黑暗中躺了许久，莫本利幽幽开口道：“去年，你主动请缨要亲自去塞尔里希跟那个政府军首脑谈判，我想内战刚刚结束，怎么着双方都得休整一段时间，所以才抱着极大的侥幸心理答应了你，可是没想到，你刚去不久，那里就又爆发了武装冲突，枪炮可不长眼睛啊，那段时间我担心得快要疯了，后悔得快要疯了，我整夜整夜地守在电话机前。
“那晚凌晨三点，你终于打来电话报平安，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你那通电话再晚来一分钟，哦不，再晚来一秒，我就垮了。”
莫本利说完，侧头对着杰森的侧脸仔细端详了一阵，然后又缓缓地阖上了眼睛，脸上是一种宁静的满足之色。
“那趟非洲之行的确难忘，我从来都没有像那样和死神近距离地交锋过，穿越火线的时候，我被一个弹壳碎片扎进了后背，痛得我差点没晕过去。”
莫本利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猛地睁开眼睛。
“什么？你受伤了？后背哪里，快让我看看！”
“别担心，爸爸，没什么的，不是靠心脏的位置。”莫杰森背对父亲，侧躺过去。
桑拿房里的光线太暗，杰森背上的那个伤疤无法被清晰地摄入瞳孔。
莫本利只能看见他光滑的后背上，裸露着一个树杈状的暗影。
他伸过手去触摸，那块地方的皮肤坚硬粗糙犹如一层厚厚的茧。
手指触碰到的那一刹那，莫本利身体一僵。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上，似乎也被拓上了这么一道狰狞的疤痕。
莫本利有些哽咽了，莫杰森淡然一笑：“我刚刚说与死神近距离交锋，指的可不是那个弹壳碎片。”
“啊？那是什么？”
“有天我们被叛军包围了，刺激吧？”
莫本利坐起身子，神色异常严肃：“好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杰森，这种事情可不适合拿来说笑。”
杰森见父亲郑重其事的样子，便收敛了嘴角的那一抹狡黠。
“战争爆发后，局势瞬息万变，我们不可能每走一步都要重新规划运输路线，所以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误闯了叛军地盘，而那片区域在几个小时前，还是政府军的领地。那个叛军头目说他只要那批武器，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他并不打算夺走我们的性命，可是这批武器早就押上了整个莫氏家族的身家性命，它是我们用来孤注一掷的筹码，我怎么可能就这样拱手让与他人！”
“那后来呢？你又是怎么将自己和那批武器都保全下来的？”
莫本利感觉自己的脖颈后面一阵阵地冒着冷汗。
“这多亏了杜兰戈，我的一名得力干将。”
杰森露出一丝欣赏的笑意：“他趁对方不备之时，挟持了那个叛军头目，我们在沙漠里僵持了很久，最后终于等来了政府军的人马。当然，如果等来的是叛军的援军，那么我现在就不是躺在这里蒸桑拿了，而是暴尸荒野。”
莫本利抹了一把冷汗，“杰森，既然现在海慕古堡已经保住了，非洲那边的生意就算了吧。我不想你再去冒险了。”
“那可不行，之前跟那边政府军签的合约，还差最后一单呢！”
莫杰森舒展了一下身体，笑着说：“不过，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了，反正莫家的男人又不止我一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那位小弟弟现在已经成年了吧！”
————
当太阳从地平线冉冉升起，劫后重生的海慕庄园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晨光穿透薄雾，古堡后的花园里四处都是雀跃的生灵。
然而，海慕王子的房间却依然被昨晚的夜色密密包裹着，以至于皮阿索在一片混沌的酣睡中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
这一觉，他睡得一气呵成。
仆人进房间送水果的时候，皮阿索有了点苏醒的意思，他用睡意惺忪的嗓音问仆人：“现在几点了？”
“九点了，少爷，需要我为您把窗帘拉开吗？”
仆人恭恭敬敬地回答，黑暗中他并没有看清楚床上的那张面孔。
“不用了。”皮阿索说。
然后他听到门锁扣阖，仆人的脚步渐渐远去。
这时，皮阿索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并不是在葛梅妮姑姑的别墅里，而是在海慕庄园，在海慕王子的房间里！
为什么他能在这里从昨晚一直酣眠到现在，而不被任何人打扰？
为什么？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皮阿索直挺挺地躺在柔软舒阔的大床上。
当神经开始发痒的时候，他就用臆想去挠，于是大脑就这样渐渐兴奋起来。
一定是莫本利败了，莫培熙也跟着他一起被驱逐了，现在整个海慕庄园都是葛梅妮姑姑的了。
而海慕王子，便是他皮阿索了。
——莫培熙啊莫培熙，你终究还是败给我了。有点遗憾，这场酣眠让我错过了最精彩的剧情，如果我能站在这窗台前，一边回忆着你那不可一世的骄傲，一边居高临下，亲眼见证你落魄离开，该有多么过瘾……
皮阿索躺在床上，对着镶纹层叠的四方形天花板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有人走进房间，脚步声听起来很不友好。
然后“嘶”的一声，厚重的窗幔被粗暴地拉开，刺眼的白光如洪水般涌入房间。
皮阿索条件反射地抬手遮住眼睛，来不及愤怒，只是冷冷地责问：“什么人这么放肆？没看见主人还在房间里吗！”
杰森脸上掠过一丝冷漠的笑意。
阔别多年，印象中弟弟的容貌早已被时光模糊得面目全非。
但他依旧记得，昔日的弟弟是内敛谦逊的，而不是这样，一张口就吐出一团浓得散不开的戾气。
时间真有魔力啊，居然能把一个人改变得如此彻底！
杰森在心里感叹，嘴上却不想和床上的少年过多计较。
“快起来吧，别以为住在城堡，自己就是王子，我有事情等着跟你谈，你现在还没有睡懒觉的资格。”
然后转身准备离开房间。
皮阿索撑起身子，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皱着眉毛上下打量眼前这位陌生的男子。只见他西装笔挺、风度不凡。
皮阿索突然想起葛梅妮姑姑请的管家从来都是这个款式的。
于是嘴里不觉噗嗤一声：“你最好先问清楚了我是谁，再来跟我说话！”
说完，皮阿索又躺了下去，舒舒服服地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
“我就不信了，我堂堂海慕王子会连睡懒觉的资格都没有！”
杰森的脚步瞬间僵住，脸色阴沉地回过头。
“真遗憾，多年没见，你已经变成我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了。”
“很抱歉，多年没见，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你是谁了。”皮阿索咧嘴，歪起半边脸笑道。
“不记得了？”
杰森挑了挑眉，心里已经窝了一团火。
“看来你这些年日子过得不错嘛，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记起来我是谁的！”
杰森说罢便径直走到房间的电话机前，拿起听筒，迅速拨通了管家办公室的号码。
“费多，立即叫几个保镖到培熙房间里来！”
培熙的房间？
为什么这里现在还是莫培熙的房间？
胜者为王的兴奋感令皮阿索后知后觉，他这才感受到了，眼前这个男子耐心消磨殆尽后，所透露出的雷厉风行的性格。
不对，看这样子他一点都不像是管家，他是谁呢？
“你到底是谁？”
皮阿索警觉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对方强大的气场令他不寒而栗。
杰森缓缓踱步走到皮阿索面前，然后身体微微躬下，两手撑在床上，用犀利如鹰的眼神逼视着他。
“别装了，我的弟弟，逃避是没有用的，海慕王子的虚名你如果喜欢，尽管拿去，把它像帽子一样带在头上招摇过市，但是从现在起，你得学着去告别这锦衣玉食的生活，因为无论海慕庄园多么富足殷实，都养不起一只寄生虫！”
弟弟？
自己怎么成了他的弟弟了？
皮阿索一头雾水。
他不知道经过这一场酣眠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导致今天醒来后发生的一切与昨夜入睡前所进行的一切，逻辑链完全连接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