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秋日阑干
来到圣路易斯医院时已近傍晚。
塔塔见到南薰,苍白的脸上勉强浮出一丝带有血色的笑意。
“南薰,谢谢你,那天若不是你和希侬,我现在就不是躺在病床上,而是躺在坟墓里了,哦,说不定连坟墓都不会有。”
塔塔虽然牵起嘴角,那抹笑意却始终散不开。
尽管求生的意志不曾泯灭,但是活着,对于她而言,也不过是继续承受着安德诺即将死去的痛苦。
“安德诺先生的事,我都听说了,我……真的很遗憾,但是我真的希望您能坚强。”南薰对塔塔说。
塔塔微笑着摸摸南薰的头发,“没关系,其实你不用想着怎么来安慰我,对于怎么承受失去,我可比你有经验多了。”
南薰看着塔塔憔悴的面容,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海边,她能抢救回她的呼吸,但是在这里,她却复活不了她的心。
“妈,爸爸说,他会救外公。”培熙说。
“真的?你没骗我?”
塔塔顿时有种提不上气的感觉,她张开嘴巴,一边笑一边喘气,晶莹的泪花从眼睛里汩汩涌出。
培熙看着母亲满血复活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庆幸,自己能成为父亲的一枚棋子。
印象中的那份协议,再也不是一个幽深的陷阱。它救了他的母亲。
或许,他应该感到庆幸,自己还有些利用价值。
否则,他连跟莫本利谈条件的资格都没有。
“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说服你爸爸的?”塔塔激动地问培熙。
培熙嘴唇迟缓地张了张,却没有吐露半个音节。
南薰知道他顾忌自己在场,于是起身说:“我去趟洗手间。”
她瞥见培熙的表情里有一丝歉疚。
但其实,她并不介意,每个家庭都有不可向外人道的事情,自己毕竟不是莫家的儿媳。
从洗手间出来她没有回病房,而是径直走向了楼层的阳台。
站在这里眺望远方,隐约可见圣路易斯城灯火连缀成河的绝美夜色。
只是深秋时节,盘旋而过的风不再像先前那般友好,总是呼啸着将人身上仅有的那点热量都席卷去了。
发丝凌乱地在风中飞舞,南薰紧了紧毛衣外套,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肩膀。
突然,一件宽大的男式外套轻轻搭在了女孩的肩膀上,带着一丝她熟悉的气息。
南薰侧过头,问培熙:“你妈怎样了?”
“她睡了。”
培熙十指交叉搭放在阑干上,低头沉吟良久,才开口道:“南薰,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你说。”
“我已经决定去法国了。”
南薰喉头一哽,轻轻“哦”了一声。
几个小时前,因培熙表白而升温的心瞬间凉了下去。
原来这便是他没有问自己是否愿意做他女朋友的原因。
对于很快就要分开的两个人,确不确定关系,有什么意义呢?
她和培熙之间,不再是仅仅凭借一份你喜欢我、恰巧我也喜欢你的缘分就可以换来岁月静好。
“你还是没能拗过莫先生。”
“我走,对我爸,我妈,我哥,我外公,对整个莫家都有好处……”
“没关系,保重好自己,我等你回来。”南薰目光温润。
培熙却没有接她的话。
他要奔赴的是一个战乱的国度,怎么保重?
那份协议上没有明确的期限,培熙看得出来,莫本利想让他一直待在法国。他只有完全独立了,才能决定自己何去何从。
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完全独立呢?
难道要让南薰遥遥无期地等下去吗?
培熙脑中思绪一片烦乱。
南薰默默无语地望着风中飘零的落叶,城市的灯火在她的面庞上流转成脉脉柔波。
培熙心神一动,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唇轻轻地朝她的唇靠近。
一滴液体猝然落在他额上。
培熙惊觉地睁开双眼。
下雨了吗?
好像是……眼泪。
这时,从楼顶上传来一阵少女的呜咽声,培熙背靠栏杆伸长脖子好奇地向上张望,脸上的肌肉顿时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谁在哭?”南薰愕然。
培熙震惊道:“天啊!是芭芭拉,她好像要跳楼。”
他俩不由分说地跑到楼顶露台,见芭芭拉坐在露台的边缘,竟然把双腿悬空在建筑物的外侧。
“芭芭拉,你在干什么?”
培熙朝坐在露台边缘的女孩大声呼喊,嗓音在猎猎寒风中显得有些尖锐。
女孩没有回应,只是微微转动脖颈。
“发生什么了,你要这样?”
培熙走到芭芭拉身边,每一步都迈得十分小心,生怕自己的靠近会刺激到她。
芭芭拉眼圈红肿,欲言又止:“别管我,培熙,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想静静?风这么大,只怕还没等你把该想的事情想清楚,就被风吹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了!”
站在远处的南薰不由一怔,过去的时光里,不知有多少次,培熙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之所以听起来那么生气,是因为心里的关怀没有掺杂一丝虚假和造作,每次遭到这样的训责,南薰心里既有不服气的抗拒,也有抵挡不住的感动。
可是,她从来没见过培熙将这样的语气用在其他人身上。
——他的关怀,无论是温柔平和的,还是怒气冲冲的,从来都是她的专属。
刚才因培熙表白获得的安全感荡然无存。
芭芭拉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一双倔强的眼眸和少年对峙着。
良久,她才用抽泣的余音吐出几个字:“你走,不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