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父子协定
雷电交鸣，风声雨势翻江倒海般席卷着这个城市。
重重雨雾中，一个少年如狂奔的豹子穿过亮着红灯的十字街口。
圣路易斯医院的病房里，是一片素净的白。
培熙看见塔塔平躺在病床上，呼吸均匀，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
一位护士把塔塔输完液的瓶子从架子上摘下来。
培熙轻轻走上前，小声地问护士：“她怎么样了？”
“她现在很虚弱，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好在送来得及时，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否则……”
护士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摇摇头，走了。
培熙在塔塔的病床边坐下来，静静地守护着她。
却见母亲握住床单的手指不安地摩挲着，眉心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嘴巴微微翕动，有细小的气流从里面送出。
她似乎正在经历一场噩梦。
培熙把耳朵凑到塔塔嘴边。
虽然从她含混的话语中只辨清了两个音节，但这两个音节足以解释为什么塔塔会去沉海自杀。
爸爸。
这一刻，他被一种强烈的内疚感揪扯着。
自从欧缇雅婚礼那天，他就再也没见母亲回过家了。他不是不牵挂她，只是受不了塔塔言语里的刺。
所以，就这样，他总是在意念里选择逃避。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如果不是南薰和希侬，可能这辈子，自己连忏悔的机会都没有。
病床上，塔塔的眉越皱越深，呼吸变得越来越不顺畅。
“妈，妈……”
培熙握着塔塔的右手，轻声呼唤她，想让她从可怕的噩梦中挣脱出来。
“爸爸，爸爸……”
塔塔突然睁开双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妈，别怕，我在这呢，你还有我……”
塔塔的目光却依然空洞地盯着天花板，惊醒的瞬间，噩梦如雷电般在脑中炸开，轰然而迷乱。
良久，她才将脑袋微微向培熙偏过去：“今天，多少号？”
“今天是6号。”培熙回答。
“哦，还有十四天了。”
塔塔自言自语，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培熙连忙扶住塔塔：“妈，你要去哪？”
塔塔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把将胳膊从培熙的手里抽出来，“走开！”
但是，刚刚离开床榻，她的身子就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塔塔扶着额头，感觉天旋地转。
“妈，可不可以别这样，我知道以前我很令你失望，但是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会成为你的骄傲。”培熙说。
“已经晚了。”
塔塔摇摇头，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以前，我要你去争去抢，是因为我对海慕庄园有野心，我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跟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可是现在，我连我最爱的爸爸都要失去了，还去在乎海慕庄园的女主人是谁，莫家的继承权会落在谁的儿子头上，有意义吗？有些东西注定不属于我，而我，却为了那些注定不属于我的东西，失去了最珍贵的亲情。”
塔塔对着窗外咆哮的雨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再也不会得到什么了，也再也不会失去什么了。”
说完，她推开身边的培熙，扶着床沿艰难地站起身：“我要去见爸爸……”
但是，她还没走几步，就又摔在了地上。
培熙跪在地上，一把拥抱住斜坐在地上的母亲，字句凿凿地说：“妈，你等着，我去找爸爸，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说服他，保住外公一条命。”
说完，便放开塔塔，跑出了病房。
————
培熙回到海慕古堡，推开书房的门，径直走到父亲面前单刀直入，“我可以顺从您的意志去法国，但是我有条件。”
莫本利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异，培熙还从未如此底气十足地跟自己说过话。
他眉梢一挑，“你哪来的自信跟我谈条件？”
“能让葛梅妮以海贝湾别墅做邀请的人，难道不该有这样的自信吗？”
培熙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莫本利却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威胁。
今晚在赛场上他替培熙拒绝葛梅妮的样子是那样趾高气扬，可如果最后的结局是培熙不顾父亲的感受和家族立场投入葛梅妮麾下，那他这张原本威严肃穆的脸，以后在圣路易斯的社交圈里可就自带喜感了。
莫本利面露愠色，“我知道你的条件是什么，你以为保住一个死刑犯的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我知道你可以，只要你愿意尽力。”
培熙言辞恳切，态度却和几个小时前面对葛梅妮时一样不卑不亢。
“好，莫培熙，既然你是来谈判的，且目的明确，那我也就不必用父子之情做遮掩了。我可以答应你保安德诺不死，但是你也必须答应我的条件。”
培熙没有丝毫犹豫，“我答应你，去法国，协助哥哥打理法国的生意。”
“那你准备好了过一种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吗？”
莫本利的目光落在案头前那台青铜鼋鼍电话机上，想起了那晚杰森自千里之外送达到他耳边的讯息。
“你知道杰森在那边都经历过什么吗？”
培熙摇摇头，“不知道。”
但脸上随即现出赌咒发誓的坚决，“但是——”
莫本利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培熙，“不用什么但是了，我不想听废话，你只要在这份协议上签字，今天的谈判就算顺利达成了。”
培熙接过协议，翻开第一页，全是法文。
他不太通法语，于是向父亲请示，“我可以先把它拿回去好好看一遍，再做决定吗？”
莫本利舒展着眉头说：“当然可以，决定权在你。”
培熙拿着协议走出莫本利的书房，在楼梯的拐角处，正巧碰见费多。
费多向小主人微微鞠了一躬，有些歉然地微笑，“芭芭拉小姐来找您，我让她在二楼会客厅等您。”
“哦。”
培熙正准备朝二楼会客厅走去，脚步却随即一顿，对费多说，“把她带去我房间吧。”
他故意拖延了几分钟回房间。
快走近房门时，有意识地放轻脚步，手搭在门把上也没有弄出一点声响。
然后迅速转动把手推门而入。
书桌前，芭芭拉的脊背狠狠一颤，立即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子。臀部微微向后，将已经被拉出来的抽屉顶了回去。
但是培熙却看见了，夹在抽屉缝隙的书皮和掉在地上的一张小卡片。
这个女孩果然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