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筹谋离婚
塔塔抱着一本厚厚的台历坐于床边,用红笔将今天的日期画上一个小圆圈。
今天是父亲入狱后的第三十九天。
一滴眼泪刚好就落在那个小圆圈上,殷红的墨迹在泪滴中逐渐洇开。
昨天她去监狱探望父亲,直至安德诺颤巍巍地走到她面前坐下,她才恍然认出这个病怏怏的老人居然是自己的父亲。
才过去了一个月,父亲却仿佛已经在牢里待了十年。他的白发稀稀拉拉像被风吹乱的枯草散在头顶,布满褶皱的面容上是令人不忍卒读的苍老与晦暗。
安德诺的眼角有明显的淤青,塔塔盯着那高高隆起的一团,揪着心默默地想象那该有多疼。
她把手伸向父亲的脸庞,心如刀割,“怎么受伤了,有人欺负你?”
安德诺警觉地用余光示意塔塔将手拿开。
塔塔这才注意到站在父亲身后的两个警员正神情冷漠地盯着自己。
安德诺小声问塔塔:“身上带了钱吗?”
塔塔“嗯”了一声,低头拉开包包的拉链。
安德诺压低声音嘱咐道:“动作小点,可别让人看到了。”
于是,塔塔悄悄地将手伸进包包,将两张钞票揉进掌心里。然后手放在小腹上,利用衣服的褶皱做掩护,将钞票卷成细细的一支顺进袖子里。
安德诺说:“没事,你不用担心,回去后我把这些钱交给看守,他就不会纵容牢房里的人打我了,真是不可理喻,居然把我和那些下流的强奸犯关在一起!”
塔塔泪眼迷蒙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十指将他的右手握住抵在自己下巴上,安德诺微不可见地将塔塔衣袖中的钞票卷顺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塔塔低头,猛然注意到安德诺浮肿的腿上布满了一条条血红色的棱纹,简直怵目惊心。
安德诺解释道:“这不是被人打的,是我自己抓的,哎!从进来以后就没洗过澡,跳蚤虱子整日在衣服里上蹿下跳,痒得我都快疯了。”
“对不起,爸爸……”塔塔垂下眼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叫对不起?塔塔?”安德诺紧皱的眉间颤抖着一丝慌措:“难道你们打算不管我了吗,我可是把莫本利的那份责也担了!”
塔塔连忙摇头:“不,当然不是,我一直在想办法。”
“哪里需要想什么办法?我那天不是叫你回家拿走你母亲的钗头凤吗,那个首饰盒里有份名单,是我当初刻意绸缪为自己留下的人脉,只要拿钱出来,他们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帮我。我听说,矿难发生后,莫本利向圣路易斯银行贷了十个亿,这么一笔巨款,只需从里面拨一点点出来,就可以保住我性命。”
塔塔忍着哭腔,重重地应答了一声:“好。”
可是,她的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莫本利贷的那十个亿中似乎并没有为安德诺奔走的预算。
即便他之前承诺过,会尽力保安德诺不死。
一直以来,塔塔仗着自己管家小姐的身份,忍着丈夫对自己的漠视与无情,早就习惯了用尖酸刻薄的态度和语气对莫本利说话,现在要她低三下四腆着笑脸去求他拿钱救自己的父亲,真的太难。
“塔塔,告诉爸爸一句实话,你和莫本利的感情是不是已经变了?我看了那天的报纸,他怎么会当着那么多记者,说娜瓦蒂娅才是他弱水三千的一瓢饮?”
塔塔拼命地摇头,“没有,爸爸,你别多想,我只是那次刚好和他吵架。”
然后又自嘲自解地笑笑,“你也知道,我从小就被你宠坏了,有时候脾气也不好,但是您别担心,我们现在已经和好了。”
“那他会履行他的诺言吗?会拿钱救我吗?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我不奢求重获自由,我只求不死,塔塔,你跟莫本利说,我只求不死。”
安德诺老泪纵横地哀求女儿。
“放心吧,爸爸。”
塔塔强忍着哽咽,拼尽力气从眼睛里放射出希望之光。
“莫本利能走到今天,脚下的路都是我给他铺成的,没有我,他莫本利想拿到烟瓷钻矿的开采权,做梦去吧!而我这次锒铛入狱,还不都是他害的,所以无论是报恩还是赎罪,他都有责任和义务保住我性命,你说是不是?”
他好想把这番话说给莫本利,看看莫本利是什么态度,可惜,现在带着镣铐的他只能对着自己的女儿隔靴搔痒。
“是的,是的。”
塔塔已经泣不成声。这声应诺微不可闻,却是压在心上的不可承受之重,要知道,她和丈夫的夫妻情分早就被他的冷漠和她的怨毒消磨殆尽了。
钱,是所有问题的症结,这是塔塔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钱而忧愁不已。
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当她想起父亲腿上一道道血红色的棱纹时,心就好像被一只手攥着一样拉扯出钝重的疼痛,因为她很清楚,父亲全身发痒并不是那些跳蚤虱子的缘故,而是糖尿病的并发症。
安德诺一直都患有糖尿病,之前在家,女佣一日三餐都要给他监测血糖值并严格按量注射胰岛素,监狱里可没这样的待遇,且里面的食物供应大都是面包和粥,这些都是糖尿病的大忌。
如果再这样拖下去,就算能得幸免于绞刑,也会被病痛折磨得半死不活。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弄到那么多钱呢?
她虽然存了私房钱,但是想为安德诺运作,那点碎银子显然不够。
求莫本利?
别说她开不了这个口,就算她把自尊从身上连皮带肉地扒下来,莫本利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割舍掉自己一大半的财产?
最后,她用自己的私房钱请了律师,托律师为她打一场能分走一半家产的离婚官司。
律师很抱歉地告诉她,莫先生树大根深,很难撼动他,除非……他出轨。
床头柜上放着一份两周前的报纸。
报纸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椭圆形的版面框像一只渔网,随意在上流社会的八卦浑水中一捞,莫本利和欧缇雅便成了落网之鱼。
塔塔随意拿起报纸,咸涩漫延的嘴角掠过一丝苦笑。
在这个时候发现丈夫与别的女人有染,是可喜还是可悲呢?
只可惜刊印在上面的那张图片实在不够清晰,那是夜间拍摄,偷拍的记者不敢开闪光灯,所以图片上只有两个模糊焦黑的剪影,男子举着一个什么东西,以单膝跪立的虔诚姿势望着面前身姿娉婷的女子。
她打电话给律师,问这张报纸上的内容是否可以作为莫本利出轨的证据。
律师根据塔塔所说的时间找到那份报纸后,给她回了电话。
“报纸上的图片太过模糊,无法证明那就是莫本利本人,虽然上面刊登着莫先生的尊姓大名,但是这只是一家不入流的小报社的发行物,缺乏公信度,所以很抱歉,莫夫人。”
塔塔心里刚刚才泛起的一丝微光很快又无声熄灭了。
正要挂电话,律师又补了一句,“除非,那个女子她可以……”
律师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多嘴,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建议,“算了,还是看有没有别的证据吧!”
哪有那么多证据等着她?
塔塔知道刚才律师没有说完的那句话。
除非欧缇雅,她可以作证。
可是,怎么可能呢?
律师说到一半,都觉得自己荒谬。然而,塔塔却把这句没有说完的建议揣进了心里。
欧缇雅。
塔塔反复摩挲着这个名字。
很多年前,塔塔跟着莫本利参加圣路易斯商会举行的派对,那晚说过的话、喝过的酒、跳过的舞都已不再记得,连同派对欢歌的场景在记忆中也不过是一片模糊纷乱的背景。唯独那个和她只打过一个照面的女子——欧缇雅,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她从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女人,目之所及,便有流光,一颦一笑,皆是故事。
那时她的心里还残存着对爱情的渴望,所以当看见莫本利邀请欧缇雅跳舞时那种恨不得为之癫狂的眼神,她深深感受到爱情之火熄灭后的那种无助和阴冷。然而,令她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对于这个攫走她丈夫的心的女人,她一点都恨不起来,欧缇雅无论从正面看还是从侧面看,每一根线条都极具艺术手笔,连身为同性的自己都舍不得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怎么能苛求丈夫对她视而不见呢?
所以,当看到报纸上这则八卦消息,塔塔并不震惊。
她只是思量着,要如何乞求欧缇雅,才能博取她的同情呢?
喔,既然是求人,那一定得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
可是,对于高高在上的月光女神来说,她一个死囚犯的女儿已经是尘土里蝼蚁,还要怎样,才可以更低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