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西朝易主的消息传得迅速突然,却在这个酷热难当的时季,如冰雪肆虐,带着突如而来的气势和寒意,以铺天盖地之势,纷纷扬扬的,从上至下席卷整个西朝。
西朝不再。
已过亥时,是百姓们多数熄灯歇下的时辰,然而自所有人在两个时辰前接到消息后都聚在城内各条露天的街道,乌泱泱的人头,一阵盖过一阵的人声。
绍城的秩序全部被打乱了,派守再多的官兵都镇压不住。
百姓们甚至推挤着官兵问:“咱大西朝为啥忽然易君?”
“新君主可是西帝的兄长,可是先太子?可是带领大军至涑州驱逐勾搭人的那位?”
人们对未知的将来总会陷入焦虑,人心惶惶,尽管他们已经事先听过这位先太子正面的事迹和宣扬,加之背景和血统正正当当。
然而短时间遭到冲击的百姓压抑不下强烈起伏的心潮,连续七日,城中此景不绝,吵得全城不可开交。
奇怪的是,身为一郡长官的太守,反常的没有任何表态,始终没有出现,似乎对此事的接受度十分良好。
又过几日,城内的百姓淡定了,安静了。
为什么呢?
因为所有人发现,西朝换个皇帝对他们没啥影响。
他们本来就都是小小的,连人物都谈不上的存在,只是换个皇帝,对他们的生活起居没有产生任何改变。
况且,不知从何处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暗示人们新君仁厚,在不久的日子里,将会实施一系列减轻百姓们生活负担的条文律例。
百姓们互相问“真的啊?”“此事当真?”云云,问得多了,就渐渐定下心,认为都是真的。
总之一句话,但凡他们的日子不受影响,这天下改到谁手里,人家都是同脉血缘,同个宗谱,同个姓氏,和普通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没等太守审时度势派兵重新管理城内秩序,人们自发的安定下来了。
然还有不少别有用心的人趁机作乱,挑着改朝换代之时,一大帮人聚集或分散的兴风作浪。
他们恶意加大□□的一把火,乱中偷盗□□劫,潜伏在角落里,逮着富贵人家不备拥挤而上的哄抢。
冯淑跟二位夫人就很倒霉的遇到此事。
按理来说,外头有一点乱的时候女眷们最好不要出门,且若真外出,有都尉府的官兵护送不会出差池。
正因绍城□□,任青松日日夜夜,亲自带人在城里镇压各处,不仅如此,还加派人手。
一城都尉,自是把精力全部投入在维持秩序,保护百姓安危的公务上。对燕京形势如何,稳如泰山,岿然不动,恪尽职守。
于任青松而言,护好绍城一方百姓安危即是首要的。
所以都尉府的女眷们看见城内动乱平息了,加之近期惶惶不安心神不宁,她们一合计,想着去金安寺求个符,佑家宅平安。
城内逐渐安宁后她们动身前去金安寺。
让她们意想不到的是,城外的途中竟然有人潜伏,一大帮人包围她们威胁,夺钱财。
劫匪们知道官兵很快会来支援,所以来时如潮水,出现得快,抢到钱财后消失得也迅速。
冯淑和二位夫人损失了些钱财,没受外伤。
饶是如此,回去后冯淑因受惊吓开始一病不起,请来的大夫一张张方子开着,名贵的药材陆续用下去都无济于事。
许林秀陪冯淑片刻,待她入睡,才启程回了一趟许宅。
李昭晚一样卧病不起,许林秀亲自接待大夫,经对方几番诊断,李昭晚心病颇重。
不知何时起,每每许林秀与她说话,李昭晚总是浑浑噩噩地看他一眼,又背过身去,或彻底坐在佛堂前不言不语。
许林秀找许廉询问,同样忧虑的许廉摇头缄默,连同神情充斥几分复杂。
每个人都似乎藏着重重心事,许林秀几次回许宅都没什么办法,这使得他萌生几分有心无力。
一时之间,许家和任家困于低迷之境。
不久,燕京放出天下公告,国号西改为祁。
前朝西帝放任满朝腐败视之不顾,致使苍生蒙受苦难。新皇决心要拔出根须撼动,来一场大换血。
八月,天长暑夏。
自燕京引发前所未闻的朝局波震,虽身置炎热时节,却使得无数前朝官员宛如置身寒潮之中,凛然刺骨。
一场新君策划的肃清行动正在展开。
与此同时,特意关注燕京动向的各地达官显贵,早有人开始携带钱财家眷逃离远走。
任府,任明世面色苍白。
他迟疑几日,再与燕京那位大人失联三日后,当机立断,决定转运金钱和家眷。
许林秀回府时发现府内上下乱糟糟的,他找到任明世:“爹,发生何事?”
任明世无暇顾他,只道:“收拾东西,我们今夜出城。”
许林秀神色一凛,心下觉得不对:“去何处?怎么忽然决定离开。”
像任明世这种虽无实权,一旦扎根就抓住时机壮大发展的人,他在绍城拥有且建立了绝大多数人一生都企及不到的东西,却在此刻忽然说走就走。
许林秀脑子几转,有了猜测。
改朝换代,新帝势必要把手里的人换成自己的,而前朝的官员,中规中矩表明立场且位置一般的人应该可以继续任用,但在燕京拥有实权,且权势不小的,大概率会遭到肃清。
任明世要走,必定害怕遭受牵连。
任家对他一直模糊信息,许林秀想起对方提到过的燕京那位大人、
或许燕京那位大人出事了,任家靠山倒塌,为避免受牵连,只能放弃在绍城建立的一切先离开。
许林秀不想走。
他的家就在绍城,而且李昭晚生着病,不适合奔波。还没想出对策,绍城发生动乱。
城外一支军马临城,他们宣告除了普通百姓以外,所有的官家士族富商,暂时不能出行。
太守施令,吩咐官兵打开城门。
城外的军马入城,显然,太守已被劝服。
他官职稳定,除了听君王号令外没做过其他出格的事,在燕京易主前已被策反。所以皇帝换了也就换了,他老老实实地继续在自己的职位待着,听从下一任君主的调遣。
整座绍城被祁军包围。
第一日,所有人惶惶不安。
第二日,第三日……
过一阵,百姓们没受到人身威胁,慢慢的放开胆子,从家里走到街上,纷纷仰头围观这支看起来英武神威的军队。
先是安居在绍城的涑州人悄悄议论。
“他们看上去好威风强健,比过去看见前往涑州的援军还要勇猛。”
“就是他们击退了勾答人吗?”
“听说涑州已经安全,俺想带闺女回家看看了……不知道家还在不在啊……”
掩面啜泣的声音像一阵风吹起的潮水盖过周围的私语,连同绍城当地人都感同身受。
他们想,新朝拥有如此英武的军马,定叫那群勾答人闻风丧胆,不再肆踏他们的家园,掠夺他们的田地,伤害西朝的百姓吧。
许林秀一袭素衣立在阁楼之上,隔街遥遥望着入城的新军。
得知无法出城的讯息,任明世面色如土。
当夜,戌时刚过,许林秀接到许宅递来的消息,得知李昭晚病情加重,和府内支会一声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就在他前脚刚离开不久,任青松身披倦色归府,在大门前跟马车上下来的洛和宁相遇。
荧黄的光线照着洛和宁一身锦绣长袍,脚下长靴亦用上好的丝线勾出典雅细致的纹形。
任青松微怔,洛和宁对他舒眉笑了笑:“柏之,我有话同你和任伯父说。”
又道:“可解救任家的困境。”
洛和宁有位早年与家里失迅的叔父崔宴,崔宴当年救下九死一生的洛和宁。
崔宴足智多谋,多年前就预见西朝这座腐朽已久的王朝会覆灭,后投奔周闵宗,而今正是新朝周相名下的得力幕僚。
洛和宁不参朝政,可他有叔父照拂。若任家与他结亲归投周相一派对新皇表以忠诚,再请周相求新皇为两人赐婚,可缓解当今面临的危局。
前因后果交待完,任明世先是诧异,转而惊喜,最后沉定。
他看着任青松:“青松,你与小宁成亲吧。”
任青松隐忍的神情崩动。
“爹,我对林秀……”
“许林秀,你待他还不够好?”任明世板起冷漠姿态,拔高音调严肃道:“任家如今困于危难,若当真被肃清,重则抄斩,轻则流放边境苦寒之地。届时任家名誉断送在咱们这一代,我和你都是罪人!且你娘身子不好,你忍她在途中流离受苦最后病死异乡?”
“青松,你从来就不是判不清大是大非的人,更非不忠不孝之辈。”
任青松僵在原地。
任明世道:“况且你与小宁本就有婚约在身,这亲,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