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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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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林秀从金安寺出来时脑子清明了不少,他仰头遥望,玉钩悬于苍穹,方觉月色如水,如银白软纱覆在一层层的石阶上。

    寺内的高阶弟子送他至门外,许林秀双手合掌,虔诚向对方鞠了一躬。

    对方温和道:“施主路上多加小心。”

    说着递出一盏黄色油纸包的手提烛灯。

    许林秀接过:“多谢大师。”

    已过戌时,往来金安寺的香客依然不减。

    僧人们带香客入内,需要留宿的寺内还专门准备有临时居住的厢房。

    几名眼熟的涑州打扮的人正在前后大院打扫,周遭井然有序,四处弥漫随和宁静的气息。

    许林秀内心安然,马车停在寺外不远的路边,他吩咐车夫回城,又道:“先去一趟许宅。”

    车夫吆喝:“公子坐好。”

    许林秀倚靠在垫子上,掀开窗帘子让风透进车里。

    金安寺作为闻名西朝的大寺观,每日皆有从四面八方来的香客。

    从绍城往返金安寺的途中林立着各式茶肆小铺,日夜吆喝声不止,赶路的人累了能随时有地方落脚歇息,饮茶吃面,再跟志同道合虔诚拜寺的香客们谈论心德。

    乌瓦白墙的房子在月下更显静谧安和,柳条轻柔摆动,河水汨汨。

    马车一路驶向许宅,抵达门前,许林秀踩着木阶而下,神情放松,吁出少许窒闷在胸口的气息。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回来,但从心做事,很多时候都不需要给自己找个理由,想做自然就做了。

    而这份不问缘由的从心,许林秀极少放任自己顺心所欲。

    车夫道:“公子可要进门,老仆过去知会一声。”

    许林秀抬手,示意不必。

    他回来只想看一眼许宅就走,没有非得见到谁或要跟谁说什么话。

    车夫噤声,在旁边静静陪伴站了片刻。

    又道:“夜里风大,公子还是小心身子为好。”

    许林秀定睛望着大门的方向,约莫一刻钟,风吹得悬垂在檐下的纱灯摇摇晃晃,却见紧闭的乌色大门忽然开了。

    管家借着薄弱的光线瞧见立在门外的人影顿住。

    “公子?”

    许林秀面色温然,他观管家装束,问:“管事那么晚要去何处?”

    管家道:“到盐厂给老爷送些饭食。”

    许林秀关切说道:“爹还忙着?”

    管家点头:“忙啊,老爷他……”

    又若有难言之隐。

    许林秀:“我娘呢,她身子如何。”

    风一吹,如玉般的声音落在管家耳旁若隐若现。

    管家道:“夫人半时辰前已经歇下。”

    许林秀双眸微亮,宛如月下水中折射的波光:“还有呢?”

    管家只好把李昭晚睡前吃了什么,喝什么药,看过什么书,兼之说过的话详细告之。

    许林秀并不急于上前,细细倾听,唇边悄悄浮起一丝弧度。

    管家欲言又止。

    遂道:“公子为何那么晚过来,身边还不带人,会叫大伙儿担心。”

    许林秀静了一瞬:“经过家门,就停会儿看看。”

    他看着管家手上拎的食盒:“你去找爹吧,我一会儿就走。”

    管家走了,正要上车,却见自家公子悄然立在原地。

    他快步返回。

    “公子,有一言老仆不知当不当讲。”

    许林秀端详管家一派肃穆之色,追问:“发生什么事?”

    管家长叹,他目光游移,然而话一旦开了口子,以许林秀的聪慧敏锐,不再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索性把任家私下对许家做的那些事都一一交待了。

    夜色雾深,除绍城最喧闹熙攘的鹊桥街,各道门户熄灯入睡,只有打更人偶而路过。

    刘副史带着兵接到都尉的指令巡城,于阴暗朦胧的街角拐出一辆行驶的马车,他挥手命人拦下:“车内何人。”

    许林秀掀开车帘,沉浸在灰光里的双眸透出微亮。

    他与刘副史只有一面之缘,却记得对方。

    “刘副史,是我。”

    对方惊道:“公子,你去了何处?大人正在寻你。”

    又道:“我护送公子回都尉府吧,大人此时也焦心,前脚刚出兵营,不久又回来了。”

    许林秀想婉言推辞,刘副史已做护送姿态,非要执行都尉托付他的事情。

    于是许林秀无奈地坐回马车,和在都尉府大门跟已接到讯息从另一条路赶回的任青松相遇。

    月上中天,空气里披了薄薄的一层雾,许林秀衣上沾有一点微小的水珠。

    刘副史带着官兵都告退,许林秀轻轻踩着月光照得青亮的石阶,目不转睛地和迎面过来的任青松对视。

    任青松脸上已经看不出多余的表情,漆黑深稳的眼风平浪静,也许这双眼睛不久前曾因为他不告缘由的外出晚归而动过怒火,再归于平息沉默。

    任青松向来是很好控住气性的人,此刻站在许林秀面前只沉声问他:“林秀,你去了哪里。”

    许林秀道:“去一趟金安寺,心中惦记父母,又回了一趟许宅。”

    任青松:“回来就好。”

    男人表面看不出有情绪,手指却攥许林秀攥得很紧。

    许林秀问:“你在生气吗。”

    他低笑了下,“青松,你找不到我。”

    这次任青松目光终于有了起伏的波动,神情少有的复杂。

    彼此沉默进府,因许林秀不打招呼就外出,都尉府彻夜通明,连任明世跟几位夫人都没休息。

    洛和宁才劝冯淑睡下,出来一看,道:“终于回来了,你们没事吧。”

    许林秀不在外人面前露性子,口吻平和:“出去散了散心。”

    洛和宁点头:“下次出门还是托人给家里留个话,夫人和柏之都很担心你。”

    许林秀眼一弯,看不住真笑还是假笑。

    他朝偌大的都尉府环顾张望,又特意看了眼任青松。

    许林秀回房沐浴就歇着,连任青松上来拥着他时一下都没动。

    他虽然闭眼,想事情却想了一宿,思绪将至天明才失真混沌。

    房内风平浪静,似乎昨日没有发生过许林秀不打招呼就离府一事。明面上没人出声,可连跟在许林秀身边的冬秋都倍感压抑。

    他道:“公子,冬秋觉得怪怪的。”

    许林秀兀自沏好一壶雨前茶,迎对轩窗外满池荷藕慢品。

    他知道任青松私下交待打点过,也知道任明世对他压着不满,冯淑日日有洛和宁陪伴,还算惬意。

    府邸忽然变得泾渭分明,谁都不招谁。

    冬秋忍了又忍,愤愤道:“今儿我去后厨拿粥,听到仆人字嚼公子舌根,忍不住呵斥他们。”

    许林秀问:“他们说了什么话。”

    冬秋低头,许林秀手指在茶几一敲,半晌,才听冬秋道:“他们说洛和宁跟任家才像一家人和气,可话说到底,洛和宁才是外来人,纵然洛任两家有渊源,那都过去多少年了,陈年旧事还要数豆子一样说个没完没了。”

    许林秀暗忖:“也算重情重义。”

    冬秋:“公子——”

    许林秀回忆起管家所言,得知许廉一直为任家以亲家关系索取数万两钱财,心思渐渐缥缈恍惚。

    当日任青松陪他,许林秀递给对方一杯茶水。

    叶嫩水清,入喉清冽芳香,回味浅淡苦涩。

    许林秀开口:“青松,你爹一直向许家索取钱财的事情,你知是不知。”

    任青松饮茶间忽的抬眼,许林秀极轻点头,自言自语:“看来是知道了,”他笑笑,“这几年过来,我竟又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回首四年来,两人恩爱如初,彼此照应。

    许林秀对任青松的信赖可以说超出了任何人。此刻他用无声表露自己的情绪,是一份叹息,一份失望,一份怅然,一份连他自己如今都说不明的心思。

    许林秀当日再回一趟许宅,途中碰巧遇到有马车停放在。

    车前的人是洛和宁,对方与人交谈,颇为熟稔的样子。

    那人背对着他看不清模样,隐约窥见宽松的墨蓝色布衫,像儒士的打扮。

    许林秀还待细看,洛和宁上马车跟对方走了。

    这日,洛和宁告知有事后忽然从任府离开,去哪里未言明,只说会再相见,请大家别担心。

    许林秀到许宅后扑了个空,许廉带着李昭晚去了城外。

    没等许林秀许理清楚任家对许家所为的这件事,在任青松忙得抽不开身时,遥在燕京,那座令所有风流名士,显赫贵族都向往的西朝繁丽的京都,如春日雷霆震动,传开一则惊天巨闻。

    一道圣旨从燕京传遍西朝七州。

    西帝病危,宣告传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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