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邹颖的不情之请很简单,要霍冉帮她擦点药。
解开衣服,看到后背,霍冉愣了几秒。
视线之内,新伤叠加旧伤,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她把药膏轻轻抹匀,问邹颖:“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邹颖苦笑:“祖父去世后,我又和绿瓢硬碰硬了三年。其他地方还好,后背这里够不着,药膏擦不上就留疤了。”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时刻提心吊胆做好决斗的准备,这是一种怎样的煎熬,霍冉非常清楚。
上个月被神兵追杀,她才经历了一周,就已经心力交瘁。
于是她说:“颖颖,别管绿瓢了,你早点离开这里吧。”
邹颖摇头:“不把它除掉,它还会去祸害其他人。而且,我父母和祖父都是被它害死的。”
她的表情十分哀伤,漫长的沉默后,她说:“我每分每秒都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目前还走不了,得再等等。”
是了,拜绿瓢所赐,邹颖家破人亡。如此看来,那怪物的确已经失去了人的意志,将“恩将仇报”表现得淋漓尽致。话说回来,人难道不会忘恩负义?
擦好了药膏,霍冉把东西收起来。
“《滇小记》上说绿瓢生活在云南,怎么青海也有?”她问。
邹颖长叹一口气:“以前它们生活在西南云贵地区,是因为那里灵气旺盛,有助于延年益寿。现在风云流转,昆仑这一带气韵回升,它们就跑过来了。”
看来这些夺天地造化的存在还挺聪明。霍冉回了句“哦”,又问:“世上还有多少绿瓢?”
“祖父说,再没有了。经历过动荡年代,这只能活下来,纯属侥幸。”邹颖边说边穿好衣服。
霍冉点了点头。
抱着果盘吃杏子时,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既然这是世上仅存的一只绿瓢,那它就是名副其实的稀有物种。既然它对自己没有恶意,那是否意味着,下次遇到它,还能拍张照留作纪念?
这些年走南闯北,她定格过不少珍贵的画面,其中一些照片还被收录进了地理杂志,说起来,她也算一个小小的摄影家。
她想,在群山环绕处拍摄绿瓢,和她专门潜入深海抓拍虎鲸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是她探索自然的见证。
在浩瀚广阔的宇宙中,人类微如尘埃,能够触碰其他生命留下的痕迹,她倍感荣幸。
上次在巷子里困住神兵她也拍了照。当她把照片发上微博后,粉丝们口径一致,都认为是cosplay。
安昭试图在评论区纠正,尽管他说了很多遍那是邪祟,但没有人信他,后来还引起了不必要的争论。
看到安昭被人身攻击,关曈在群里安慰他:“小安,别生气,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所希望的那个所谓的事实。”
安昭听不懂,依旧哼唧个没完没了。
霍冉倒是心有所触。
世间万象,真假交织,说不清楚。她想,大家的阅历各不相同,人生苦短,各执己见地活着,有什么不好?伏尔泰曾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世间有数之不尽的奇异景象,相信与否,全凭自己的理解。你爱花红,她恋柳绿,就不许别人迷天蓝,口舌之争,累死了。
她让安昭消消火大睡其觉。
安昭办不到,他气得喝可乐都塞牙,不住地哀嚎:“姐,你快去帮我怼死他们”
她没有去怼粉丝,而是把安昭以自家小老弟的身份介绍了出去,希望粉丝们不看僧面看佛面。
袁佳嘱咐她照顾安昭,她一直记得。
她想,如果她能拍到绿瓢,要先把照片发给安昭,弥补一下他的心灵创伤。到时候,安昭多半又要大呼小叫。少见多怪沉不住气,这话用来概括那毛孩儿再合适不过。
只是,眼下这只绿瓢可跟神兵不一样,被匕首刺中,它会实实在在地流血。只不过,它的血颜色浓绿,非常罕见。
霍冉觉得,邹颖和绿瓢有深仇大恨,她要不遗余力地除掉它,和自己想拍一张照片之间并不冲突。
视线扫过邹颖脖子里的项链,她说:“是一颗玛瑙?”
“不,是一颗心。”邹颖莞尔一笑。
霍冉“哦”了一声。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意中人送的,她无言以对。
见邹颖盯着窗外发呆,她说:“希望你早日得偿所愿,去看外面的世界。”
邹颖回过头,神色忧伤:“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要不是因为”停顿了两秒,她接着说,“把该了的事都了了,我也就心无挂碍了。”
听到“太久”,霍冉随口问:“你多久没去城里逛逛了?”
“好久了,久到我都记不清了。”邹颖说完,手指摸索着项链上火红的珠子,忽然一脸冷漠,“我想休息一会儿,你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不必拘束。”
话说得如此明了,霍冉心领神会,立刻离开了邹颖的房间。
她走出门,站在屋檐下听雨声。
“哗啦”“哗啦”,雨水顺着檐角流下来,谱写了一首曲调不和谐的歌。
脑海中闪过一个场景,她怔住几秒,又满脸愁容地回头看了一眼邹颖。
透过玻璃,只见女孩儿面朝墙壁躺着,身形十分瘦弱。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迅速梳理相识以来的情景,试图对邹颖有个明确的判断,隔壁房间,陈北把脑袋探出窗外。
“你过来一下。”他说。
“什么事?”
“你先过来。”
霍冉走过去,陈北便一脸神秘地说:“我想起来一些事儿。”
接下来的五分钟,他口若悬河。
据陈北所说,那天山道上起了雾,看到人影,他急忙捏住刹车,但不管用,摩托还是径直冲向了前方。因为担心撞伤行人,他只好用力扭转车头,怀着侥幸心理,想从那人的身旁擦过去。结果,车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之前他以为是一块巨石,直到刚才,他猛然想起来,与“巨石”相撞时,他看到了一双毛茸茸的爪子。
“你的意思是,你撞了绿瓢?”霍冉问。
“嗯,那样的身高和体型,只能是它。”陈北说,“绿瓢拽住车头,把我和摩托一起甩了出去。”
他记得,当时车子窜向山谷,他心惊胆战又无计可施,只好死死握住车把手暗自祈祷上天保佑。以抛物线的轨迹,他十有八九是和摩托一起掉进了山谷。
“所以,邹颖把你从山谷里背了回来?”
说出这话,霍冉感觉离了大谱。
早上她还特意留意过,从井里打了水,邹颖拎不动四十斤重的水桶。以陈北现在的体重,少说也有八十公斤。要把昏迷不醒的他从山谷里弄回来,谈何容易?退一万步讲,哪怕邹颖真有这本事,也还是说不通。
昨天来的路上她四下看过,山路盘旋向上,一眼望不到谷底,如果真的摔进了山谷,陈北怎么可能只受这么点伤?
沉思了片刻,她说:“你是不是记错了?”
陈北无奈至极。
“说实话,我也不敢确定。”他说。
从事故发生到醒来,期间有三个多小时的记忆空白,他也在自我怀疑。刚才脑海里一下子涌出这些画面,他见霍冉站在屋外,就把她叫了过来。
其实,他原本只想问霍冉他们什么时候离开。
从昏迷中醒来后,他的脑袋时而疼得厉害,他想尽快去医院拍个片子,要真是撞出了什么毛病,早发现早治疗。
三分钟后,他大失所望。
霍冉给司机打电话,得到的回复是,今天不行,最早也要明天才出车。
“姑娘,雨没停,雾也没散,我宁可不挣这份钱。”司机说。
天公不作美,霍冉和陈北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电话铃响了,陌生号码。霍冉以为是广撒网后另外有了回音,她接听,对方喊了一声“念恩”。她把电话挂断,随手将那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抬起头,对上一双满是困惑的眼眸,她微微一笑:“人家打错了,早知道来的时候我就应该租一辆车。”
事实上,她租不到的,此地还没有开通汽车临时租借服务。
陈北假装没看出异常。
“没事儿,明天再走也行。”他故作轻松。
很不凑巧,他听到了那声沙哑的“念恩”,也将霍冉瞬间凝固的笑脸尽收眼底。他甚至能感受到霍冉此刻正在压制怒火。她笑得牵强,右手紧紧握住手机,手背上青筋爆出。
一个打错的电话,至于把它拉入黑名单?陈北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
见霍冉盯着院子里的水洼发呆,他说:“外面冷,回房呗。”
霍冉木木地“嗯”了一声。
她转身,前走了几步,发现走错了方向,又倒回来。
电话铃再次响起,还是陌生号码。知道那人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毛病,她接起来,出口便是冷语:“你还想干嘛?不把你送进监狱,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长久的沉默后,听到对方的声音,她顿时卸了气。
“你怎么换号了?大老板,能不能别显摆自己有很多张电话卡?”她边说边往自己房间走去。
陈北站在窗前目瞪口呆。
这变脸速度,让他自愧不如。
见霍冉嘴角带笑,语气柔和得不像话,他猜测,这野丫头是在搞男人。
都说爱情让人脱胎换骨,看来真实不虚。难怪这次见面,感觉她好像比以前柔和了一小点,离“时髦”也近了一小步。
“呵,女人。”陈北撇撇嘴,拄着拐杖去了书房。
说实话,他并没有多么热爱读书。从小游走于各类游戏之间,键盘就是全部乐趣所在,他的青春,热血都洒在了虚拟战场上。但现在手机下落不明,他没得选。
最主要的原因是,和邹颖相处,他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早上又亲眼目睹了邹颖制服绿瓢的过程,再看她时,他满眼都是欢喜。
清纯,温柔,善良,能力强。这样的女孩儿,谁见了不心动?
他决定,等邹颖出了山,还要和她常联系。他想把这个出尘脱俗的仙女带入繁华热闹中,让她的身边时常围绕着鲜花和掌声,染上浓浓的烟火气。
在他看来,把天底下所有美好的东西全部给邹颖,都不为过。当然,为了避免两人没什么话题可聊,他打算多读几本书。
和博学多闻的女孩儿相处,得自己肚子里有墨水。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
站在书架旁,再次翻看画册时,他稍微走了一下神。
他想,能让霍冉那冷冰冰的野丫头有了人样儿,这男生有点儿本事。
山道上雾气浓重,关曈前行得相当艰难。可他心急如焚,生怕昨晚电视里的惨剧发生在现实中。
电话里传来问话:“你们到哪儿了?”
他回答:“地图显示,中午就能到你那儿。”
“天气不好,路也不好走,你慢点儿开车,安全最重要。”霍冉刚说完,就被怼了。
“哟吼,某些人刚才还口口声声要把我们送进监狱,现在又装什么温柔善良?”
听到安昭的声音,她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哎呦喂,我这不是说梦话呢嘛,你多吃点儿零食,少插嘴。”她说。
安昭一口可乐喷到车玻璃上:“冉姐,燃爷,我求求你,好好说话,把这阴阳怪气的调调收回去,拜托了,万分感谢。”咳了几声,缓过气来,他补充,“别跟我来这套,我不买账。”
霍冉无语了。
她阴阳怪气了吗?没有。绝对没有。
不等安昭继续胡扯,她话题一转:“先别闹,我有事儿跟你们说。我在想,要不你们还是不要来找邹颖了。”
“为啥?”安昭问。
“怎么了?”关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