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035
邹颖笑意盈盈:“你起来了,蛇羹熬好了,洗洗手咱们吃早饭。”
霍冉被空气狠狠噎了一下。自从跟着梁松学习武艺,她就开始吃素,十年如一日,已经就习惯了。
饭桌上,她就着邹颖自制的咸菜啃馒头,静静听旁边二人聊天。
刚才陈北居然去读书了,这让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愣了几秒,她想,好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早饭结束,她刷完碗出来,不见邹颖的踪影,就走去后院。
站在祠堂门口,她凝神细听,确定什么声响都没有,才松了一口气。
旁边书房的灯亮着,她进去,便看见陈北又在如饥似渴。
这间房子三面墙全都嵌着书架,架子上摆满东西。卷筒、竹简、泛黄的书本让人目不暇接。有个木阁上叠放着一摞布帛,布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
这里足以称得上一个小型书海了。
霍冉在房中转了一圈,走去陈北跟前。
“在看什么?”她问。
“画册。”陈北晃了晃手里的本子。
“写了巴蜀图语的是哪本?我也想看看。”
“那本找不到了,早饭前我想再看一遍,翻了半天,再没看见。”陈北说,“昨天我还专门把它放在了这里。”
他指了指身旁的架子,一脸无奈。
霍冉淡淡“哦”了一声,视线扫过陈北手里的画册,立刻被上面的图画吸引。
“这是什么?”她问。
陈北笑笑:“涂鸦呗。可能是颖颖小时候画的,封面上写了《全家福》。”
画纸上,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儿骑在一只绿毛怪背上,笑得一脸灿烂。
“你真见过颖颖说的那只野兽?”
霍冉特意省去了“小”字。昨晚的那只怪物站起身时约有两米高,实在不能用“小”来形容它。
对上一双满是探究的眼眸,陈北有些心虚。但他嘴硬,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那当然。”他边说边叹气,送来一个假笑,“你没见着,真是可惜了。”
霍冉回以假笑。
昨晚和怪物正面相迎时她就挺无语,陈北说它颜值贼高,她想,陈北要不是眼瞎,就是审美有严重问题。
“实不相瞒,那野兽就长这个样子。”她边说边指了指画纸上的绿毛怪。
预料之中,陈北愣住了。
过了几秒,他讪笑:“你肯定在骗我。我才不会上当。”
“爱信不信。”
霍冉挑了挑眉,从陈北手里抽走画册,一页一页往后翻。
画纸上的人物都挺抽象,画工差不多是幼儿园小朋友的水平。但想象力很好,他们驾着白云、踩着龙鳖、骑在彩虹上总之天马行空。
有一页画了一场洪水。
翻滚汹涌的波浪中,一男一女在挣扎,小女孩儿站在树杈上,双手拽住树枝,她身旁,怪物用长尾紧紧揽住她,似乎是担心她掉进水中。
霍冉想,如果这小女孩儿是邹颖,一切就合理了。显然,她和那只怪物很熟,是患难与共的朋友,她当然不会怕它。
此刻最让她好奇的是,这怪物究竟是什么?不是人,也不完全像猴子,难道是这座山里还未被生物学家探查到的稀有物种?
不管怎样,她算是开了眼界。
屋外大雨瓢泼,像是人间有冤情未了,而老天在趁机泄愤。
早饭时她正准备和陈北商量离开的事,就收到了短信,司机说今天山里雾浓雨大,行车不安全,他要退单。她连发了十条短信挽留,司机才答应等雨小一些再跟她联系。
暂时走不了,这种鬼天气,游山玩水也不可能,只能静下心来读会儿书。
她把画册翻完,看了陈北一眼,呵呵一笑:“说谎也不知道打草稿。”
陈北撇撇嘴,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拿起另一本书背过身去翻着,以此来掩饰尴尬。
屋外“哐”的一声,二人皆是一愣。
紧接着,“哐”声此起彼伏,像是有人在砸东西。
怎么回事?霍冉心头一惊。
邹颖的喊声传来,她急忙跑了出去。
她跑到前院时,怪物正举着邹颖,像丢石头一样,把她丢进了菜园子里。然后,怪物拎起立在墙根的一把铁掀,一步步靠近菜园。每走一步,都在地面溅起很多水花。
霍冉六神无主。
眼下还不清楚怪物的能耐,光看它凶残的面相,她就有些腿软。眼见那铁掀就要拍在邹颖的脑门上,她还是冲过去,挡在前面,握住了木把。
怪物嘶吼一声,口水喷了她一脸,黏哒哒的,怪恶心。她攥紧木把,鼓足了勇气,双眼直视怪物,心里却叫苦不迭。
这种时候逞什么英雄?都怪梁松,一天到晚给她洗脑,什么见死不救非君子,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下好了,她压根就不是这怪物的对手,救人不成,反而白白搭上自己一条命。
怪物的力气很大,霍冉感觉自己支撑不住了,又见身后的邹颖已经爬远,就松开手迅速闪去一边,顺便甩出了匕首。
刀尖插进手掌,怪物龇牙咧嘴,又是一声嘶吼。
霍冉发现,这怪物的动作极其笨拙。它连转向都不灵活,四肢好像散装得一般。比拼蛮力,肯定没有胜算,还得智取。她扫视院落,没有合适的武器,挎包还在房间里,拿不到铜钱剑,很无助。
不过,怪物似乎对她并无敌意,它鼻孔冒出粗气,眼神中充满不屑。
这货是对我翻了个白眼?霍冉分外吃惊。
她搬起墙角的花盆扔过去,下一秒,怪物把那花盆一拳凿碎,继而直冲邹颖,一副要把她撕碎咬烂的架势。
霍冉又扔出一个花盆。
被砸了脑袋,怪物浑然不顾,径直跑向自己的目标。它面目狰狞,气势汹汹,边跑边嘶吼,吼声震耳欲聋。
眼看邹颖要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揪住肩膀,霍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想,我尽力了,邹颖你自求多福。
空中电闪雷鸣,紫色光芒给灰蒙蒙的天幕划出一道亮影。
说时迟那时快,邹颖一手指天,一手在空中画符。
只见一只手臂快速移动,手指晃来晃去,随着一声清脆的“定”,怪物一动不动。
邹颖退后五步,和怪物拉开距离,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无数树叶从四面八方飞来,在她正前方汇成一把利刃,顺着她指尖所指的方向,刺向怪物的身躯。
厉害啊,霍冉暗自感叹。
她听说过类似的情况。传闻云梦山上曾有几个弟子专门修习自然法咒,可以操控世间万象。
“等达到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日月星辰,风云水火,山川草木,都可为已所用。”梁松说。
那时她满脸不屑:“你亲眼见过?你练到这种境界了?耍几招给我瞧瞧?”
梁松没有耍几招,而是挥拳和她斗了几十个回合。
百闻不如一见,震撼之余,霍冉跑去屋檐下躲雨。
浑身都湿透了,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后,一阵摄人心魄的吼声直穿耳膜,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不知为何,怪物竟然冲破了邹颖的束缚,扭头攀上房顶,跑向了山林。
见邹颖瘫倒在地,她急忙跑过去把她扶进屋里。缓了几分钟,等邹颖恢复了体力,她回房去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服。
她回来,正听到邹颖和陈北说话。
“那野兽名叫‘绿瓢’,嗜杀戮,你别招惹它。”邹颖说。
“我看了你的画册,感觉你俩的关系还不错,我以为”
陈北话没说完,见邹颖表情冷冷地看着自己,就及时闭嘴。
他不明白邹颖为何突然换了神色,气氛过于尴尬,他看向霍冉,眼神多少有些求助的意味。
说实话,霍冉刚才的表现着实让他惊讶。
那会儿,他甩着一条瘸腿走到前院,恰好看见霍冉正和绿瓢硬刚。面对比自己强壮的对手,她竟然毫不畏惧,表情坚定得让人心生敬畏。
他躲在角落静观其变,直到绿瓢溜走、霍冉把邹颖扶去房间,才走出来。惊魂甫定之下,他心想,这野丫头还真有两把刷子。
之所以叫霍冉“野丫头”,是因为,据他了解,她以前在山里住过几年。
“你姐特意拜了师父,学了身厉害的功夫,你也跟人家学着点儿。我不是叫你去锄强扶弱,强身健体总可以”
当年他爸说这话时,他人还在新加坡。十八九岁,正是谁都不服的年纪。
日上三竿,睡眼朦胧,他抱着手机冷哼:“我不需要一个土了吧唧的野丫头做姐姐,审美不在一个档次。”
霍冉确实很土。她的衣服,永远和“时尚”“流行”搭不上边。
陈北想,年纪轻轻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还整日素面朝天,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他以前生活的圈子,多的是环肥燕瘦、姿态旖旎,因此,每次回来看见霍冉,他都觉得分外扎眼。更让他无语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霍冉的品味竟然没有丝毫改变。
土得掉渣还故作高冷,外加莫名其妙自信十足。这是他对霍冉的总结。
此刻,因为刚才的那一幕,他对这个大他两岁的姐姐肃然起敬。
接收到陈北的求助信号,霍冉想笑。瞧这委屈兮兮的表情,双下巴都挤出来了。
她问邹颖:“绿瓢是什么?”
此前从没听说过世上还有这么一种生物,她好奇得不行。
邹颖没有回答,只拿给她一本书。
霍冉翻开,找到介绍绿瓢的那一页,看完,把书递给了一脸好奇的陈北。
清代学者倪蜕纂录的《滇小记》中记载,绿瓢原本是人,长寿到两百岁,子孙就不敢跟他们居住了。子孙把老人藏在山谷中,留下四五年的粮食,让其自生自灭。老人渐渐失去人的意志,久而久之,全身长满苔藓一样的绿毛,屁股长出尾巴,时间长了,头发赤红,眼睛金黄,长出锋利的爪子,攀登山石,行走如飞。被称为“绿瓢”。
原来根子里是人,怪不得有一张皱纹丛生的人脸。了解完绿瓢的来历,霍冉心生疑虑。
她所见到的绿瓢,肢体并不协调,压根谈不上行走如飞。而且,它好像还残留一些人的意志,并没有随意滥杀的意思。
昨晚相见,她相安无事。刚才冲突,它对她不屑一顾。她不免好奇,绿瓢为何单单揪着邹颖不放?
于是她问:“颖颖,那只绿瓢和你有过节?”
邹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也悔不当初。”她说,“都怪我养虎为患,祖父就是被绿瓢害死的。”
接下来,霍冉和陈北听了一个故事。
邹颖小时候独自去山林中玩,撞见了受伤的绿瓢,小孩儿善良,拿来家里的药膏给它疗伤,一来二去,和它成为了朋友。
后来,她把绿瓢带回家,把它偷偷安顿在屋后的杏园里,每天给它送食物,直到它伤口愈合,可以自力更生。
绿瓢伤重的那段时间性情很温和,偶尔还会载着她在树林里穿梭。可是,终有它本性暴露的时刻。
有一年,山洪爆发,邹颖一家刚躲到树上,绿瓢突然冲出来,把她父母扔进了水中。它还困住邹颖,企图拿她当食物。
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邹颖的祖父邹境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孙女。从那以后,绿瓢再未出现。
本以为它已经死了,可没想到,三年前,它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回来,残忍地杀死了邹境。
邹颖看着窗外,眼神忧伤,似是陷入了回忆。
过了一会儿,她淡然一笑:“先不说这些了。我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