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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二十六章纷纷扬扬的纸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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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到了陌生的环境,第一件着手做的事就是创造一点儿熟悉的气氛;如果他从原来的地方带来一张照片、几本书,就会立刻把照片挂起来,把书摆成一排。”

    彦耀在月泉山庄的酒水厅里读格雷厄姆·格林的《一个燃尽自我的病人》。这本书他曾经看见过林辜月抱在怀里。

    他第一次来这个酒店,但环境于他并不陌生,大多高级度假酒店的大堂都长这个样子。他见过很多酒店,所以不必不安地捏造熟悉的气息。

    他抬起头,合上书,伸了伸懒腰,走出酒水厅,看见林辜月在二楼走廊和一个成熟的职业型女人说话。女人他也见多了。后者随着年纪增长,总出现。而前者,他最后一次见到类似单纯的,是自己在国内本科的毕业典礼上。前者会变身成后者,而后者再也回不去前者。什么都能装出来,除了青涩感和干净的眼白。

    他喜欢林辜月,是因为觉得她很特别,而她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她给他一种许久未见的初恋般的遐想。

    彦耀其实已经想不起自己初恋是什么样子的,那段时光已经离他太远了。他只隐约记得起心跳的悸动和秘密似的躲与藏。像他现在一样。

    他望着楼上的林辜月,笑着看一眼便走了。一眼万年,触手可及,多么纯真,多么点到为止。彦耀觉得自己正在精湛地模拟一场初恋,模拟自己过去的样子。

    林辜月在二楼看到彦耀就像冬天大衣里的□□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那儿,笑盈盈地看着她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彦耀就招了招手,然后轻飘飘地走了。

    陈经理讲话讲到一半,看见她又走神,问:“怎么了?又开始想酒店大堂的柱子是巧克力饼干棒了?”

    林辜月摇摇头:“没有,我就是单纯地看到照理来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没有什么照理来说不该出现,只要愿意消费,无论出现在哪里都十分合理,更何况是一个温泉度假酒店。”

    林辜月愣了一下。

    “确实。”

    这半个月,大部分情况下林辜月都不会见到彦耀,很偶尔地会在餐厅和酒店大堂碰见,两个人顶多假笑着点个头,也基本不会说话。虽然尴尬些,但林辜月觉得挺好,桦北一年级时给他们发的小学生安全手册上写保护自己的规则之一是“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她现在变通改写成——不要和不熟的人装熟。

    唯一一次算得上聊天的情况,是在温泉池门口,林辜月看到彦耀穿着深灰色的浴衣坐在木椅上,抬头看着什么。

    她是去查看卫生状况的,那里只有一条路可以来回,原本她是想直接路过彦耀,但她从他背后走过时,彦耀突然说:“luna,山上的月亮真美。”

    林辜月没抬头赏月,她心道这个氛围和场景都怪得她浑身不自在。

    彦耀说:“我请了假,回来休息半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当时也没说过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仿佛他们两个是并肩经历过很多故事的旧情人。然而并不是,对于林辜月来说,彦耀就只像公寓楼下的坐标一样,每天会路过,但从来不会细看。可能算是一种冷漠,但她自认已经和彦耀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她不喜欢那种朦胧不清的关系。

    林辜月在思索要回答什么才能转变这个怪异的局面,彦耀这时又说:“我真的只是想来歇歇。”

    “非得选我工作的地方。”

    “那你就当作是我特地来见你的,顺便在不久后和你说生日快乐。”

    “我不过生日。”她的语气格外生硬。

    “是为了回绝我的好意,还是你真的不过,又或者是等另有其人来陪你过?”

    “你可以当作是第一种。抱歉,我还需要工作,客人自便。”

    说罢,她要迈步走,刚踏步,听见彦耀说:“讽刺。爱读书的人其实也未必见到风景便多情。”

    她装作没听见那句话。

    她生日那天,陈经理很人性地放了她一天假。她在前一天通宵写小说,然后猛睡到晚上九点,醒了觉得饿,便走去餐厅问问有没有东西吃。

    她在后厨看了一圈,随手拿了一叠松饼和牛排,然后坐在餐厅的室外座位上,今天山上雾重,空气潮湿但又好闻。

    彦耀突然出现在她的座位面前,桌上的玻璃花瓶在他坐下时晃动了一下,林辜月眼皮抬了一下,继续切牛排和松饼。

    “就吃这些,看来你真的不过生日。”彦耀说,

    林辜月把原本放在正中间的两个盘子往自己这个方向拉了一下,接着毫无规则地叉着切成小块的牛排和松饼,忙不迭地太用力,整盘松饼掀翻掉在地上,蜂蜜腻腻地黏在在地上。

    “我帮你拿纸。”

    “不用,我自己会。”

    她起身去工具台,心想人果然在烦躁的时候就会变得马虎。

    林辜月走进去,蹲下身,想从下面的柜子找洗涤喷雾擦蜂蜜,也不知道被保洁大叔放到哪里,她半个身子埋进去都没找到,心道算了,只拿了一桶卷纸,于是又站了起来,

    一个温润且熟悉的声音,在背后说道:“辜月,生日快乐,好久不见。”

    雾是不是又重了,风好像从她的发丝与指尖穿过,她觉得好凉,手一抖,那卷纸便哗啦一下从她手里滚到地上,再越滚越远,只有风知道它在往哪个方向去。

    她不敢相信地转过身,看到了叶限正笑着注视她。

    “好久不见。一年了。”

    从她的二十二岁生日,到二十三岁生日。

    整整一年了。

    “我们日夜颠倒地忙了大半年了,动画项目也告一段落,大家让我决定去哪里团建,我就说我想来云江的月泉山庄。”

    叶限一边说,一边陪她收拾完卷纸,回到座位时,林辜月才想起,哦,原来这里还有个人来着,她和叶限有重要的话说,要怎么把彦耀支开。

    她擦着地,开始琢磨,打算单刀直入说“我们有点事,先走了”,想不出支开彦耀的办法,那就他们俩直接告辞就是了。她觉得自己想了一个非常可行的方案。

    林辜月站起来,发现彦耀笑着看他们,正欲开口,彦耀先行说道:“不然大家先坐下来互相介绍一下?”

    她心想原来彦耀属于那种擅长找借口叫别人坐下聊聊的类型,就跟他们第一次在咖啡店见面时一样,她打算拒绝。但是叶限听到彦耀的话后,看了一眼她,露出片刻疑惑,接着又像明白了什么,随即表情变得锋利,答应道:“我不介意。”

    坐下来的五分钟里,她都在吃那盘冷掉的牛排,还有听彦耀和叶限莫名其妙的硬聊。

    他们互通了名字后,彦耀问:“现在在哪读书?本科在读还是研究生?”

    “没读书,今年本科毕业,现在在工作。”

    “哦,没继续读书有点可惜了。我之前在国内本硕连读,去年刚到美国读博士。也工作过,但其实还是读书最有意思。有条件的话,还是要走下去。”

    林辜月明显感觉叶限的表情瞬间不对劲,然后听见他说:“但是我也有工作几年后跨专业读研的打算。”

    “跨专业?本科专业和现在工作方向不一致吗?”

    “现在在做动画,本科学软件工程的。”

    “你家人是做美术的?”

    林辜月皱了眉,想直接拉着叶限走掉算了,叶限却还是好好地回答:“没有,是自己对这方面感兴趣。”

    “难怪,那自己会辛苦一些,大多数人大学专业都是和家里做的事情有点相关的,所以我才想研究地质嘛,不知道你猜不猜得出来,我们家是做大理石的。”彦耀从容地笑了笑。

    林辜月的脸一沉:“今天是我生日,你们俩别聊了好吗。”

    叶限回过神,手刚伸进外套的口袋,彦耀从背后拿出一个大蛋糕,对林辜月说:“从你三岁时我们第一次见面,转眼二十年过去了,还挺感慨的。生日快乐。蛋糕总不会不收了吧?”

    叶限的身体在那一刻僵住,眼神忽明忽暗。

    他荒谬地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颗发涩的柿子。

    林辜月象征性地吹完蛋糕上的蜡烛,便拉着叶限什么话也没说地离开了。

    到电梯门口,他们停下脚步。她看着叶限不知从何时变得苍白的脸,担心道:“身体不舒服吗?”

    叶限勉强对她一笑:“还好。”

    “那你就先回房间休息吧。”林辜月觉得那些话也不必急于一时去说明白。

    “你生日”

    “就先别管啦,你去休息吧。”

    她把叶限推进电梯里,电梯门慢慢地往中间合,叶限没有回头看她,只垂着脑袋,像枯掉的小草。

    林辜月打开手中的那个盒子,这是叶限进电梯前,塞给她的生日礼物。

    一个粉钻胸针。非常漂亮。她很喜欢。

    她迅速地摁了一下向上的按钮,走到一半的电梯门,又打开了。

    “叶限,粉钻石很漂亮,金项链也很漂亮,我都特别喜欢。不是因为昂贵或稀有与否,而是因为它们都与你有关,所以我才喜欢的。大家都在送限量玩具的时候,只有你送了我手工软陶画。那已经是我这辈子收到最好的礼物了。”

    叶限的头慢慢抬起,从电梯里的镜子看她,眼睛亮了亮。

    林辜月松开摁着按钮的指尖,电梯门彻底地合上了。

    看着电梯的数字上升后停了下来,她压抑的愤怒飙升,回到刚刚的座位,盯着彦耀:“你什么意思?”

    彦耀原本是在看着蛋糕发呆,她来了,便看着她:“刚毕业的大学生果然就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再成熟也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他看起来好像被打击到了。”

    “是你在故意讽刺他。”

    彦耀慢条斯理地说:“是啊,这不是挺显而易见的,我用二十七岁的身份,去模拟二十二岁的争风吃醋。不过我挺惊讶的,我原来没有我自己以为的那么大度和冷静。”

    “我无论在洛杉矶还是在这里,都已经把话和你说得非常明白了,你根本就是”

    “有病。我也觉得我有病。”

    “知道就行。你好自为之。”

    她话已说尽,正要走,彦耀站起身,喊住她:“luna,我还是想毛躁地问一次,他比我好在哪。”

    “不是因为他比谁好所以我喜欢他。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他才全天下最好。我不会把他和别人作对比。”

    彦耀听到后笑道:“这种话我以前也听过一个人说过,但她说的是我,而不是别人。你也倒直接,我以为喜欢读书的人会把薄情当作残忍。”

    “多情才是残忍。”

    彦耀一愣:“好,我知道了。”

    “再见。”

    “不会再见了,我明天退房,本来也只定到你生日的第二天。”

    “那样最好。”

    彦耀看着林辜月利落地转身,背影消失在夜深雾重之中。他不禁在回忆,他的初恋是怎么结束的,不是这个藏匿于眼神里却总破土而出的模拟初恋,而是最真最早的初恋。

    他使劲地回想那个沉静的眼神与捧着书的手。

    可惜了,只能想到这里了,别的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早上,林辜月瞥到彦耀真的退房了,开着车从酒店门口路过,她那时才吃好早饭也准备下山,因为爸爸说要带她去吃一顿重要的下午茶。于是她又向陈经理告假一天,陈经理边笑她难为情的样子,边说:“我现在才有你是我老板的老板的女儿的实感。”

    林辜月中午先回家换衣服,因为爸爸说要穿正装,但她也没有把什么正装带到山上去,或者干脆说她根本没有过正装——不过如果衬衫校服算的话,她也能算穿了大半个学生时代。但显然爸爸要求的正装不是衬衫校服,而是礼服裙。

    在穿上妈妈买的那条平领白色缎面长裙前,她先指了一下衣柜,说:“我能穿西装吗,西装也是正装。”

    妈妈说:“今天来的女孩子没有会穿西装的。”

    她难得在父母面前说调皮话:“那我不就正好穿了,填补这个空位。”

    妈妈给爸爸熨衣服的手蹲了两秒,然后说:“一堆歪道理。”

    她在衣帽间换好衣服出来照镜子,裙子从锁骨下两寸一直落到脚踝,只有腰部微微地往回收,裙子面料看着特别,流光溢彩的,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条裙子妈妈应该挑得很用心。

    妈妈给她整理和化妆,说:“你到这么大了也不好好学学怎么化妆?以后再遇到重要场合,还要妈妈给你化?”

    她闭口听训,半晌,妈妈审视般的目光集中在她的锁骨间。她才想起刚刚忘记把叶限送给她的项链摘掉了。

    “谈恋爱了?”

    “没有。”

    “项链挺好看,谁送的?”

    林辜月张了张嘴,不知道究竟是认命般承认,还是选择撒谎,幸好爸爸赶时间,正好解围:“快点,一点半就开始了。”

    妈妈也没有再继续逼问了,给林辜月刷睫毛,再给她的嘴巴涂满正红色口红。妈妈端详了一会儿她的脸,摇摇头,立马把正红色直接擦掉,说:“口红就别涂了。太艳了。”

    林辜月又过了很多年,才明白妈妈那句“太艳了”其实指的是“太危险了”,妈妈给她挑礼服用心之处不是面料华贵独道,而是设计保守。妈妈在保护她。

    在车上时,林辜月低头看手心里的那对时洇初中送她的兔子挂件,这么多年过去,被她保存得很好,一点褪色和杂毛都没有。她还怕丢一个就会失去这对挂件的意义,便把两个铁环缠在一起,要丢只能一起丢。其实她回家后,在穿上这件裙子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这对挂件。这是她和时洇的约定,要送给自己最喜欢的人。她想送给叶限。

    白裙子的长袖在太阳下流转得微波粼粼,她把两只兔子放进随身带的手包里。

    爸爸突然说:“其实也就是朋友间的私人聚会,主要还是想带你多去见见人,长长世面。”

    林辜月心道,世面也不止有统筹交错这一种。

    爸爸又问:“项链是叶限送的吗”

    林辜月很惊讶,袖子也顾不上观摩,坐直身体:“爸爸怎么知道。”

    “前天见过一次。”

    “怎么见到的?”

    爸爸不说话了,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直盯着前方。

    过了很久,爸爸才又重新开口:“这孩子挺好的。”

    林辜月又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却也没等来其它的话,爸爸从前在家也会这样,话说得不清不楚的。她耸耸肩,靠回了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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