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二十三章保持肃静(2)
林辜月重新爬回床上,凌晨五点十三,收到了时洇的一条消息:“你回国和等我回云江,我们见面的时候,有个事情和你说。”
“什么事?”
“吓我一跳,你怎么没睡啊。”
“不是没睡,是我醒了。什么事还需要当面讲。”
“一些重要的事情。”
“和任朝暮有关的话就直接别说了。都知道结果了。”
“好吧。那我就不说了。”
林辜月看到这条消息后,叹了口气。时洇在大二还是大三的时候——林辜月也忘记具体时间,因为她这几年总把把时间过得含糊不清,总之就是在那两年间——时洇第一次在电话里提到任朝暮,她当时的声音听上去像在哭:“我见到任朝暮了,我没有想到他其实也在旻大。可是我不会喜欢他,从前是我有太多勇气,喜欢他时觉得他是光,现在我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是光了,我不可能又变回过去的样子。我才不会喜欢不喜欢我的人。”
她那时便觉得时洇的想法没有嘴上说得那么坚定。如果时洇真的坚定,那么就不会哭了。后来果真如此,时洇和任朝暮突然间就在一起了。
林辜月坐在床上,蜷起膝盖,指尖开始酝酿新话题,时洇又发消息了:“听故事吗?”
时洇总想有机会好好叙述一遍和任朝暮之间发生了什么。而林辜月却懒得知道和任朝暮有关的事情,从来不好奇不追问。两个人分别抱着这样的想法,一过便过了许久。
时洇像猜到她的指尖盘旋的文字一般,一条新消息又出现了:“也不止和任朝暮有关。”
林辜月想了一下,松口道:“好吧。”
时洇大约是坐在她们学校的湖边。旻大的人工湖是知名的漂亮,至少时洇是这么说的,林辜月也没确认过是不是真的,她这四年总说要去旻大逛逛,就跟时洇也总说要来洛杉矶找她玩,最后到两个人都要毕业了,也没有履行过,总在云江重逢。但也好,所有去过的地方里,她们还是最爱云江。
时洇的故事和林辜月的过去视角里的任朝暮很不一样,听着听着,林辜月不得不承认任朝暮其实很意外地是个好东西——虽然她听完,开始觉得时洇和任朝暮在一起了是件很有道理的事情,但还是认为任朝暮配不上时洇,所以不该用“好人”来形容,只能是“好东西”。
时洇不止说了任朝暮,还说了很多林辜月过去从来不知道的事情。她发觉她没有那么了解时洇,又或者实际上,她一直都不如想象中地了解身边的人,就像你站在地球上不会知道地球长什么样,距离越近所看到的也便越有限。
时洇却说:“不是你不了解我,是我故意不让你知道的那些事情。”
“你这样让我觉得我自己好可悲,因为我会希望那些时刻,至少我可以站在你身边为你做些什么。”
“林辜月,你不要那么善良。我有时候很讨厌你的善良。你真的觉得自己大一时一副快死的样子是因为学了难以接受的新知识吗?你根本就是被对梁好的愧疚折磨到想去死,才把那种无法疏通的郁结转移到可疏通的商科上来。我跟叶限还有大家都知道,所以大学这几年,才不想跟你讲太多事情。因为一跟你讲了,你就会又开始像现在一样内疚,觉得自己不在国内,什么都做不了。要不是你马上回国,我是绝对不会和你说的。”
“你们是不是把我想得过分脆弱了?大家根本不需要隐瞒自己的痛苦,去营造和成就我的幸福。”
“我以前其实也不太懂叶限的一些想法,但我在大一那次感觉你真的感觉快死了的时候,才彻底明白了叶限的想法。对你这种人,就只能这样子。”
“我知道你们真的在为我好。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现在会去遗憾,这样你们还不如当初就直接告诉我。”
“行了啦你。不要想了。我和你说这么多不是为了让你继续去想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林辜月安静很久,做足了决定,说:“好,那我听你的,不去想了。”
“总之你只要记得,大家都好爱你,就像你爱大家一样。只记得这点就行了。”
“好,我现在特别知道这一点。”
“挂断电话前最后说一句吧,可能有点多管闲事——说良心话,我觉得你回国以后需要和叶限好好聊聊。”
太阳已经升起很久了,晒得林辜月胸前的玫瑰花闪着金光。她从来不说这是“洛杉矶的太阳”。她觉得是这轮太阳不来自洛杉矶,而是来自云江。是云江的太阳来照拂生活在洛杉矶的她。
“好,我也知道。”她说道。
elsa作为优秀毕业生在台上致辞。
她是林辜月高二去上夏校时住家的小女儿,也没想到两个人竟然这么有缘会在同一个学校的同一个专业。一开始俩人还想装作认不出对方,直到小组作业被分在了一起。
林辜月坐在席位上,她旁边坐的是elsa的女朋友nana,美籍日裔,是林辜月选修课上的同学。elsa和nana更有缘分,那天她推着elsa的轮椅打算去图书馆,从一棵树下走过时,nana从上面掉了下来坐在了elsa的腿上。elsa说nana是天使。一个很日式的相遇发生在了美国校园里。林辜月每次想起来都觉得缘分妙不可言。
nana一直录像到elsa讲完到下台的全程,比谁都用力鼓掌和欢呼。
接着一个个上去领学位证书,本该在这里,林辜月需要有一些感慨的,可她没有,她最大的想法是她现在终于解脱了,不用再学这些令人烦的鬼东西了——虽然elsa要是知道她把金融学说成是鬼东西一定会很生气,毕竟elsa可是成绩前1的金融专业优秀毕业生,不仅是因为她本身爱学习,而是也发自内心喜欢金融学。
毕业典礼结束,她们在学校的草坪上拍照,和所有人一样大笑地丢学士帽。
nana说:“可惜了,luna马上就要回家了。”
elsa说:“你倒是片刻都不停留啊。”
林辜月说:“当然”
她话说一半便凝固了,因为她看到了彦耀。
彦耀是今年孙阿姨介绍来的人,而林辜月对孙阿姨——那位爷爷的堂妹的女儿——只觉得聒噪且好事,绝对说不上是有好感。
她一开始认为彦耀会出现的原因绝不单纯。在妈妈说完了几次希望林辜月25岁就结婚的不久后,彦耀就来加她了,申请备注里说自己是孙阿姨的介绍的人。林辜月没通过申请,后来彦耀直接出现在林辜月的公寓楼下,边喝咖啡边打电脑。妈妈给发过好几次他的照片,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怀疑是妈妈给的地址,所以彦耀才会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出现。
她当时去质问妈妈,妈妈说:“我好歹也是你妈,哪里会把女儿的地址给别人啊。但是你不需要抵触人家,他小时候还抱过你啊,那会你三岁,他八岁,你们很亲的,你就先通过好友,把他当朋友相处。人家家里也是开公司做生意的,他自己也很争气在读博士,之后读完肯定也回国的。这么一想,不是方方面面都挺合适的吗?”
“我倒看不出哪里亲,哪里合适。”
“彦耀很喜欢你的,小时候和你玩了一回,回家后还天天念叨你呢。这不就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吗。”
“他要真对我有你说的这么念念不忘,用得着等到他的试婚年龄才来找我吗?”
“你要是愿意和沈嘉越在一起,我用得着这么费工夫帮你挑男朋友?你不喜欢沈嘉越我理解,太熟了,跟亲兄弟姐妹似的,那彦耀又哪里不好了,知根知底的,家里也有钱,形象标致,学历和能力还都比你强。真的好笑,自己不趁着年轻把握机会,傻得要命。等到你三十岁了,还有哪个男人要你啊?”
“我又没有打算结婚,还在乎几岁时有男人要我?”
“不结婚?不结婚你想干嘛?你不结婚,我养你养到这么大,一直给你帮你留长头发,买那么多衣服鞋包包,打扮那么漂亮,花钱供你出国,是为了什么?你少学国外那些有的没的东西,我告诉你,只有当传统的女人才幸福。我不就证明给你看了?”
林辜月听到这段话,果断地扯开话题,接着挂掉了电话。
她在又一次看见彦耀出现在楼下咖啡店时,仿佛时洇附体了,直接走过去用中文大骂道:“你不是博士吗?也不至于闲到要天天蹲别人家楼下吧?”
彦耀合上电脑,看着她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是林姨的女儿是吗?”
她直接傻住了。她还以为彦耀是装得不认识她,但看久了觉得实在不像,打算拔腿就跑——她也确实这么做了。结果,彦耀直接起身喊住她,说没关系,现在请喝杯咖啡就当一笑泯恩仇了,正好他的咖啡杯空了。
林辜月只好在一种想一刀捅死自己的心情里,请他喝了一杯咖啡。
彦耀解释道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的学校离这家店很近,这家店和这条街氛围挺都好,他也是被朋友推荐了,于是过来坐几天。
他又问:“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火?”
林辜月很不好意思道:“真的抱歉。我没有婚姻计划,和家里人方向不一致,所以就带了情绪,没有确认好实际情况,对你造成了困扰。”
彦耀扬扬咖啡杯说:“瞧,这不是就没事了吗。”
林辜月尴尬地在桌下掐虎口,彦耀又说:“但其实我目前也没有婚姻计划。”
“那你为什么加我?”
“孙阿姨好歹也是长辈,当时让我加了,我也不太好拒绝。后面你没通过,我以为就没有后续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上。”
林辜月松了掐着虎口的手:“还好。还好。”
“说起来,我小时候见过你,大概你两三岁的时候。”
林辜月装傻:“是吗?”
“我还记得呢,当时我妈和孙阿姨是很好的朋友,听说孙阿姨要去问候的那家人里有个可爱的孩子,我妈喜欢小孩又爱热闹,就说也要跟着去拜访。那时我们就见面了。”
“我没有印象了。”
“我倒是印象深刻。当时你还很怕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画画,也不来打招呼,我就不过,我说这些,是不是显得我太像个长辈。”
“不会。”
其实非常。她只在心里想。
后来,她和彦耀相处得很平常且疏离,只会在她路过咖啡店对上眼时打个招呼。
直到毕业典礼的前一周,她回家时天色已经暗了,彦耀捧着一束玫瑰花站在她的公寓楼门口。
彦耀笑着把玫瑰花递给她,她没接,问:“为什么要送这个?”
他说:“你一直带着那个玫瑰项链,我想你很喜欢玫瑰花。”
“是这样没错但你为什么要送?”
他认真的眼神让林辜月觉得情况不妙:“因为你马上要毕业回国了,我这年纪还能遇到心动的人不容易。我怕错过你,所以想尽快说明这一点。”
林辜月这四年也读了不少关于爱情的书,早不是高中那个感情方面呆讷的女孩了,她虽是不明白彦耀为什么喜欢她——毕竟在她看来,他们唯一的共通之处是英文名都像少儿教材里的角色名,她叫luna,彦耀叫mike——但她还是立马反应过来:“你不是没有婚姻计划吗?”
“我虽然比你大五岁,但我也会喜欢人,也会想谈恋爱的。我不是在求婚,我是在表白。luna,我很喜欢你。”
林辜月愣了一会儿,摸了摸领子间的那朵玫瑰,这条项链她已经戴了快五年了,之后也不会摘下来,会一直戴下去。
“我有玫瑰了。”
“什么意思?”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彦耀挠挠头,还是笑着,“那看来这束花只好扔了。”
“抱歉。”
“没事,你不用有负担。”
后面一周,彦耀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坐在她家楼下的咖啡店了,她以为一切到此为止。
她没想到他会出现在她的毕业这天出现。
那天回家,林辜月把彦耀的事情告诉了时洇,时洇的反应从“啊——”变成了“吁——”,跟现在的elsa和nana无比统一。
林辜月忍不住问她们:“你们认识他?”
她们摇头:“不认识啊,但看着就觉得他对你不一般。”
彦耀和她们礼貌地问好,并问:“我可以和luna单独说几句话吗?”
她们假意兴奋道:“当然。”
实则,nana在林辜月耳边飞快地说了句:“elsa让我来和你说,小心一点。”
单独说话,指的是elsa和nana在树的左边,林辜月和彦耀在树的右边——她并不是很想和彦耀走到离这里太远的地方说话。
彦耀送背后伸出一束粉色的康乃馨:“经常看你穿粉色的衣服和鞋子,我猜你喜欢粉色。毕业快乐。”
林辜月摇摇头:“我不能收。”
“你说你有玫瑰了,我就不送你玫瑰了,所以送了康乃馨,这样也不能收吗?”
“我说我有玫瑰了,不是在表达我会收玫瑰以外的花,我是在说我什么花都不会收。不过,还是谢谢你特意来祝贺我毕业。除此以外,我就没有别的想法了。”
彦耀沉默顷刻,道:“如果我只有二十二岁,我会很毛躁地问你那个小子是谁,比我好在哪。可惜我是二十七岁,不可能毛躁。年龄到这时还真是有点不方便了。”
林辜月想一会儿:“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对吧?”
“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不会了,所以在思考要说个什么样的结束语。”
“你可以先说说看。”
“你是个好人。祝你一切顺利。”
彦耀大笑:“我也祝你一切顺利,好人luna。”
林辜月没想到自己在飞回国的前一晚还会用到word文档,于是又把电脑掏了出来,重新插上插座充电。
她的女主角爱丽丝经营着一个能够完成心愿的魔药店,主要的药引是小镇居民们写的诗。只想好了最空泛的大方向,像缝好了娃娃的皮囊,但不知道去哪里找棉花。童话的遣词造句很需要她斟酌,要深入浅出且有趣,虽然短短一页,却也是她思考到凌晨三点的结果。
她读了一遍,还是看着不顺心,于是干脆全部删掉。几个小时的努力当作没有发生过。
她又把电脑放回了电脑包里,躺回床上,定好赶飞机的闹钟。
四年真的很快。比想象中得还快。
这几年见到一些父母的朋友,长辈一类的人物,他们总是会很表面关切地问:“那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孤单不孤单啊?”
林辜月总回:“不孤单。”
她以为自己不孤单是因为习惯了人类的终极状态,一个人上学和写作业,一个人去看病和吃火锅,一个人看电影和散步。直到时洇说的那句“总之你只要记得,大家都好爱你,就像你爱大家一样。只记得这点就行了”,原来她一直不孤单,是因为被很多人“爱”与“理解”着,所以她才有自信做那么多“一个人”的事情。
世界和宇宙这样宏大的词已经不像小时候一样爱用了,长大是一个不断扩大的过程,也是个不断紧缩的过程,往更宽广处走的同时,却也一直在舍弃掉很多不必要的东西,譬如他人的目光与评价,没那么喜欢却又被要求读的书,只是为了维系关系而吃的饭。负重前行,但总是会减少牵挂,然后越走越轻松。不是视线范围狭窄了,而是关心范围狭窄了。那个名为“我的人”的圈子在不断地缩小,再缩小。
世界和宇宙有多少未解谜底她不在意了。
宏观世界里小小的林辜月,在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小小的想法。
我终于可以回家见见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