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二十二章陪审员(1)
林辜月敲了敲沈嘉越的门。
沈嘉越打开门,看到了她,对电话那头说了句“她来了”,然后直接挂断了。
“阿姨叫我来和你说饭好了——诶?你和谁打电话?”
“叶限啊。”
“那为什么一见到我就挂断了,有什么我不能听的?喔,你们有秘密——”
“你管那么多干嘛,没礼貌。”
“那我跟你交换如何,秘密。你告诉我你们的,我也告诉你我的。”
沈嘉越一愣:“谁要听你的秘密啊?”
“行吧,我本来还想告诉你其实你初二断掉的那根琴弓,是我不小心搞的。”林辜月一副欠嗖嗖的样子。
沈嘉越忍无可忍:“你滚出去,我还没换衣服。”
门“啪”地关上。
林辜月靠在门上,吊儿郎当道:“请问你的睡衣和你日常穿的衣服有任何区别吗?我真的很难理解。我觉得你就算穿着派大星的短袖短裤出门,应该也没有人会觉得多奇怪。”
“你给我滚啊——”
听到沈嘉越的嚎叫声,她拍了拍手掌,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沈嘉越和林辜月、叶限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林辜月只当那个“秘密”是句故意惹他恼的玩笑话,但是沈嘉越知道,他们三个之间,都有不敢在对方面前开口的秘密。
就比如刚刚他和叶限刚刚打的那通电话。
那通电话本来是沈嘉越打电话告诉叶限,自己没有被泰托尔城的那所古典音乐学院收进,但也没打算去录取他的那所现代音乐学院。他决定不去美国了,而是更高难度的法国。他北京的那位音乐老师在法国有位本土的音乐家朋友,同时也在院校里当教授,可以联系到之后指导沈嘉越。那边的语言中心也申好了,他打算直接把自己丢过去在音乐和语言的双重环境好好泡一泡。他妈妈很支持这个冒险的决定,爸爸别扭几天后,也同意了。
叶限听完,问:“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想去法国?”
“其实想想,还是那里的音乐氛围更适合我。”
“我还以为你没那么爱小提琴。”
“从前是没那么爱,但高中后,我总在想,或许我这辈子到最后只有小提琴陪着,那样的人生也算可以。我可以只爱小提琴。虽然——这次落榜好像是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坎?罢了,有道坎也挺好的,不然我的一生简直顺利得有点过分了。我接受上天安排,并决定挑战回去。”
“有了梦想和热爱,这比什么都好。我也支持你。”
“不过我还没有和林辜月讲。”
“那她大约还在以为你们会一起去美国本来异国他乡能有个熟悉的人在,应该会安心不少。”
“是你会因为林辜月在异国他乡有熟悉的人在,然后安心不少吧。”
“你少说点吧。真的想揍你一拳。”
“你真的不和她讲啊,高考完也不?她出国前也不?”
“其实,我总觉得我已经向她告白这个词好怪,总之是这样的,认真咀嚼的话,我总觉得自己已经向她告白过无数次了,但她这辈子都听不出弦外之音的。”
“你指望她能听到弦外之音啊。”
“我不指望。但我一直觉得是莫大的幸运,要知道即使是我很费劲地瞒着,也有很多个露馅的瞬间。”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讲呢?一辈子都不讲?过分了吧,毕竟你还不允许我讲出来。你没憋死前,我会被憋死。”
“你知道现在在林辜月身边,为她做些不足道的事情,就只需要出于我的本能——她哭的时候给纸巾,迷茫时答疑解惑,无聊时聊聊天,摇摆时相信她。可是你想想未来呢,我当然知道她不会依靠任何人,她自己就能什么都干得好。但我总忍不住去想一个‘万一’。我总不可能只单纯地安慰与信任,然后呆在原地,什么也不干,向老天爷祈祷她能成功。我希望在那个‘万一’里,林辜月的一百种退路中,至少有一种底气是我给的,我也希望世界给予她那么多附加项里,也至少能有一种价值是我给的,我还希望,就算是她突然地说,什么也不想做了,不想工作学习,不想赚钱社交,我也有能力带她逃离城市,去旅行,去潇洒地玩乐。这就是我所想的,想完成这些,只靠本能是不可能的。”
沈嘉越几乎是被叶限的话震撼到了。沈嘉越从来没想过这么多复杂且久远的事情。或者,倒不如说,这些事情,他根本没有可能像叶限那样去思考。
他握着手机,默了几秒,说:“我不知道该用想得太多,还是想得正好来评价。但我觉得你在妄自菲薄。”
电话那头的叶限立即脱口道:“我没有。因为我们都才十八岁,所以看起来差距不大。但是假使到二十八与三十八,你就能清晰看到那条沟壑与裂谷。”
“可你只考虑二十八和三十八的林辜月,请问现在十八岁的林辜月呢?她就该被蒙在鼓里,因为反正你和我都在这方面把她当成傻子。”
“我承认我自己有私心,不全然为了她。嘉越,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去影院看的《爱乐之城》。如果有一天,我没有办法呆在林辜月身边,没有办法为她做些什么,我真的会很难过。过去那几年我已经过够了那样的日子,不想再来一次了。”
“那你怎么没想过,拖那么久,没准哪天出现个谁,他是完美和终极版的你。”
轮到叶限沉默。他沉默的时间比沈嘉越久太多了。
久到沈嘉越都以为电话早就被挂断了。
“那样也好。我不会困住她,没有人能困住她。只要林辜月是幸福且自由的,怎样都好。不是我,也好。”
这时,沈嘉越的房门被敲了几下。
他打开门,看见林辜月与她天真的笑容。
林沈两家的聚餐进行到一半,林辜月听着爸爸开始讲起她即将出版的小说,立马咳嗽三声。
沈嘉越看向她,揉了揉鼻子。
这是他们的暗号。林辜月和沈嘉越经常会被家里人带去同一个饭局上,于是他们到六年级时,终于聪明地定了一个逃脱暗号。一旦有人烦了这个场面,只要咳嗽三声,另一个人便摸摸鼻子示意收到讯息,接着他们错峰找借口逃走,随便找个安全的地方玩,等待父母结束。
林辜月在大楼门口的台阶坐了二十分钟,沈嘉越终于下楼了。
“你也太慢了吧。”她抱怨道。
“你真以为他们不知道我们不想和他们呆在一起啊。我爸最近正看我不顺眼中,故意缠了我半天,于是我也糊弄了好一阵。”
林辜月大笑:“但你爸为什么看你不顺眼?”
“找个地方好好和你说。我们就呆小区里,还是去哪溜达溜达?”
林辜月想了想:“溜达溜达吧,虽然不知道去哪。”
沈嘉越把兜里饼干递给林辜月:“我妈叫我拿给你的,说你晚饭吃太少了,她很担心。我刚刚才发现我们家的零食柜里全是你喜欢吃的东西,都是我爸妈准备的,也不懂到底谁才是他们亲生的。”
林辜月“嘿嘿”笑着,拆了饼干,边吃边说:“你自己回忆回忆,也不看看平时谁对他们更好。你不在云江的时候,经常是我陪他们吃饭。所以这都是我应得的。”
沈嘉越开起玩笑:“你该不会故意一直对他们很好,就等着什么时候把我赶出去,替代我在这个家的位置吧。其实一切都是你的诡计。”
她神秘一笑:“被你发现了,所以你小心点。”
沈嘉越扯扯嘴角,翻了个白眼:“少在我面前这么厚脸皮。”
他们从跨江大桥边的人行道走了一路,到了江对面的游乐园。其实不是那种正经的游乐园,而是由很多大型游乐器械还有一些打气球、套圈之类的小摊组成。但是他们一直叫这个地方为游乐园。
虽是晚上八点多,但人头攒动,热闹依旧。
林辜月望了望,道:“这里有能好好说话的地方吗?”
沈嘉越朝斜前方一指:“不然那儿?”
她顺势望过去——那是云江最大的摩天轮。在叶限五年级生日那天,她给叶限写的纸条上就说,将来要一起去坐那个摩天轮。那时摩天轮还没有建好,她只看过建模图。后来建好了,她也一直没有坐过。
不过,这虽是她和叶限小时候的约定,但却是很多个约定里最不起眼的那个。所以她也并非是刻意留着这个位置给叶限,纯是没什么机会,就落在一旁给忘了。
话说到底,实际上,林辜月对摩天轮毫无执念和情怀。
“行啊,去呗。”她把饼干袋丢进垃圾桶,干脆地说道。
“所以你爸为什么看你不顺眼?”
他们坐下来,门合上后,林辜月便问道。
沈嘉越把准备去法国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是件很好的事情啊。我支持你。”
“叶限也这么说。”
“这就是你们傍晚在电话里聊得那个秘密?”
“也算是吧。”
“行吧。那你不是还申好了语言中心了,什么时候开学?准备什么走?”
“开学应该九月、十月吧。不过专业方面的导师已经联系过了,所以这个月月底就先过去碰个面,应该会呆挺长一阵时间。练习方面,我不想停止太久。”
“也太快了但是无论如何,能看到你追求梦想的样子,我很高兴。你比我厉害太多啦,我爸妈从来不知道这点,还以为是我赢了。其实在我看来,真正赢的是你。”
“那你以后还想当个作家吗?”
“我不知道。现在也一直在写东西,却好像只像个爱好一样。我说不定真的没办法把这件事情当饭吃。”
“喂,林辜月,你有点志气吧。”
“好怀念的一句话,初中时你也这么对我说——林辜月,你有点志气吧。”
“所以说啊,有点志气啊。”
“我知道啦。说到法国啊,当初我们去欧洲玩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去法国吧,还是我记错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快上飞机的时候肠胃脆弱,上吐下泻,最后全员跟着在原地躺了一周就折返回国了。”
“是啊,不知道是谁,可能是叶限吧。谁现在不在场就是谁。”
“就当作是叶限吧。”
他们架在这四四方方的小格子里,随轮轴转动,被举得渐渐升高。
地上的人们越小,他们离天便越近。
大约是在顶点时,沈嘉越很突兀地说:“有时候,我会对叶限感到愧疚。”
林辜月看着千里之外的那栋在闪灯光秀的大楼,说:“可能,我也偶尔。”
所以他们不敢走进陵园,更不敢站在叶限妈妈的墓前。
沈嘉越又道:“我也对你感到愧疚。”
林辜月有点懵:“为什么?”
“很多时候吧。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经常不会说话,我妈也说我情商很低,这几年好点儿,但小时候真的挺欠扁的。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会儿,就闹挺不愉快。还有你刚转学来,我喊你外号。初中的时候,没好好听你讲关于你老师的事情,随口搭腔,嘴硬说了挺多浑话的。”
“喔。是有这些事来着的。我当时是生气啊,可后面我们不是全都说开了,你也有和我道歉。我现在都并不在意了。你还会在意吗?”
沈嘉越从胸腔里颤出一句“嗯”,接着说道:“正是因为这样,全世界里我最祈祷你和叶限能够幸福,那样就好了。”
“最祈祷我和叶限幸福你那样想,是因为愧疚吗?”
“大约。”
“这样啊。但我真的不在意了,所以希望我的好朋友,也就是沈嘉越你本人,也不必再在意了。你不要管我和叶限幸不幸福,你只祈祷你自己能够幸福就好了。”林辜月继续看着窗,她的声音在小小的空间里有闷沉的短暂回音,“至少我回想起沈嘉越这个人时,总会想到很多有趣快乐的瞬间,而不是一些你以为的难堪场面。我根本没有记住那些。你在我眼里,从来都是一个很好很棒的朋友。”
沈嘉越的笑中隐约带着苦意:“你说得也有点太认真了。我好不适应。”
“就是要这么认真地让你知道啊。我应该从来没和你说过,当初准备中考,我好好学习的动力一共有三个,时洇,我妈,还有一个就是你。那时你说‘林辜月,你有点志气吧’,这么普通的一句话,但让我想起幼儿园毕业时,和你们在arthur的课上比英语的时候。是你第一个唤起我的好胜心。”
沈嘉越确实是第一次从林辜月口中听到这件事,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林辜月又说:“大多数时候,我都没什么野心,我也没想当那么优秀的人。我要的人生与我爸妈要的人生在左右互搏,我和他们是太不一样的人了,他们只要成绩,学习的成绩,人生的成绩,就连我的书马上成功出版了,他们也一定要我给一个准确的数字。所以我常想拥有自由,从和我爸妈的死循环跳出,但我很难看出究竟最正确的选项是什么。我这段时间经常在想,会不会我纠结到临终,到最极端的那个时刻,我才会真的想清楚我在遗憾哪一件没有彻底走下去的事情。可我至少已经有部分时刻,是绝不后悔的了,其中一件是中考。如果那时我不是真的有了志气,那么便连现在这样的人生分叉口都走不到。所以,你能够明白你的那句‘林辜月,有点志气吧’对我而言的意义了吗?”
他们正在向下落,重力拉着他们离地上的人们越来越近。
那些长久的、轻飘的、不安的思绪随天空飞远,沈嘉越知道自己已经开始释然。
从摩天轮里出来后,沈嘉越和林辜月说:“我有个朋友在附近,你先回家吧,不过记得别回头,小心有坏人跟踪你。”
“少搞笑了,全云江最安全地段就是这里了吧,敞着大灯,人还这么多。”
“行了,你先走吧。别回头。”
林辜月很是怀疑,但刚刚讲得口干舌燥的,也懒得辩论了,点点头就转身了。
沈嘉越站在原地,认真地看着林辜月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像摩天轮升高时的人们,像摩天轮下落时的天空。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她脚踩地灯,宛如踏在一片星河上,每迈一步那四散的星光便向从她那儿向他耀眼地袭来。
沈嘉越闭上了眼睛。
他早知有这一天要告别,不用特别找个日子,就他们俩单独在的时候就好,偷偷地,安静地告别。只有他知道的告别。一个在三年前就预划的告别。
他想起,那天在北京,已经很晚了,他和同学才练好琴。他们走出来随便找了个夜宵店大吃特吃,弥补消耗掉的能量,这时,林辜月给他发的消息,他还没来得及看,便被那个好事的同学一把抢过去,替他回了一句:“我喜欢你”。沈嘉越大赧,迅速撤回了消息。他无比感恩这个功能的发明人。
同学看着他的脸色,说了“抱歉”,然后又说“我就是看她名字,觉得还和你挺般配的”。
从小到大,很多人都会这么说。
林辜月,沈嘉越,你们两个真般配。
名字听起来也像,一个辜月,一个嘉越,都是月,两轮月亮。
以至于沈嘉越自己也产生过这个荒谬的错觉。
我们是天生一对。
这种窃喜只存在在叶限不在的那段时间里。
码头边的夜晚,他们重逢了。在在句话里“他们”应该指的是他们三个,但在沈嘉越眼里,“他们”指的是林辜月和叶限。沈嘉越看着叶限给睡着的林辜月披羽绒服,忍不住心想,他们好般配,就像他们终将永远在一起的那样的般配。
沈嘉越太清楚这件事了。因为他是离他们最近的人。
所以他也十分清楚,对于林辜月来说,世界上只有叶限这一个选项,除了叶限,她不会把那样的目光放在别人身上。
沈嘉越甚至不是第二个选项。他从来不是。
林辜月和叶限很像,除了长得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更像的是他们的人生。他们有一样不负责任的父亲,一样令人抓狂的母亲,一样热爱梦想却又放弃了梦想,一样的温柔善良,一样的敏感多思。
而至于沈嘉越,他又和他们太不一样了,他的父亲从不缺席,母亲通情达理。他们都有热爱的梦想时,他的心里空空如也,最后却还是十分幸运地被推向更为喜欢的音乐,并全情投入于此。他还大大咧咧,没心没肺。
林辜月以前爱用“上帝的宠儿”来形容他。
他是明白的,他不是个会察言观色、能把事情做得八面玲珑的人,因为他的人生太过顺利。他和他们很不一样,意识到这点时,他可悲幼稚地心想——如果我身上的不幸可以多一点,是否就更懂她了一点,是否就能够变得像他一样对待她,是否那些糟糕透顶、口不择言的画面就不会再发生了,是否他不会有那么多愧疚与后悔。
哪怕是不一样的开始也好,他们第一次见面不要是父母们的酒局上,而是马尔代夫的海边,那样他和林辜月的故事会不会至少有一点点不同。
所以林辜月想错了一点,其实沈嘉越这个人也并非那么的白痴。
他可以把这个秘密掩埋得谁都看不出来,包括最了解他的妈妈,因为每次妈妈打趣时,他都会装作很烦的样子说“现在又不是小时候了,都多大的人了”。说起来也挺搞笑的,妈妈以为他不喜欢林辜月了以后,还真心难过了好久。叶限也同样看不出来,因为沈嘉越连他们的话剧表演,还有林辜月的十八岁生日都故意没去,再加上一些琐碎的日常表演,任谁看,他都不像是对林辜月上心的人。更何况林辜月本人。
他是比叶限更高明的伪装者。他如此懂得知趣,如此懂得离场。
还有两件事,沈嘉越没和任何人讲,他的顺利人生,直到现在,出现的不止落榜这一道坎。他的未来只爱小提琴,是因为他只能爱小提琴。
他还笃定,世界上不会有比林辜月更好的人存在了。
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她。
不会再有了。
沈嘉越猛地睁眼,他发现林辜月竟然在那条缀满星光的路上停下了脚步,她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五米。
林辜月,你刚刚说,我不需要考虑你和叶限幸不幸福,我只需要为我自己祈祷。
你回头,只要你回头我就按你说得那么做。
只要你回头。
林辜月挪开脚掌,盯着那个没亮的小灯。
以前这里还没有这么多大型游乐设施,只有这条带着地灯的小路,还有哪些摊贩。家长不让他们去那些摊贩那儿消费,怕他们上瘾,养成赌博的心态。以前的地灯是没有规律地闪来闪去。于是,她和沈嘉越玩着令家长们放心的打赌游戏,他们会用脚踩住地灯,赌有哪些不亮。
现在的地灯却常亮着,已经没有办法再玩那个游戏了。如果有没亮的,那只说明坏了,就像她脚边的这个。
她莫名其妙地驻足许久,不仅是回忆起了地灯,她也在想,自己似乎即将失去着什么东西。此刻,就现在,正在进行着。
可能是因为沈嘉越要去法国了吧,毕竟他们俩做了那么久的同学和邻居,虽然高中沈嘉越出现得少,但将来要见面一起玩,会比高中时期更困难。
小时候尽管吵架冷战,所有的人都依然像一朵花上的花瓣般相互簇拥。而长大是蝴蝶振动翅膀,不知去向怎样的远方。
那无法预料的未来,太令人不安了。
林辜月轻轻叹息,鞋子迈过那盏坏掉的地灯,准备回家。
紧接着,一股飓风向她卷来,吓得她停下了脚步。
那股飓风对她骂道:“你怎么不回头啊?”
她回头瞪了回去,匪夷所思道:“不是你叫我别回头?”
“我叫你别回头,你就真不回头了是吧?”
林辜月很难理解沈嘉越突然之间发什么神经。
“那里有架钢琴,你听音乐吗?”
“哪来的钢琴——我不听,你先给我道歉。”
“对不起。那现在听吗?”
林辜月还是没懂他现在又在唱什么戏,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我听我听,你满意了就别再发疯了。”
这个地方还真的有台钢琴,就在旋转木马旁边。
没有专门的演奏家,只有即兴发挥的路人,刚刚一些断断续续的旋律,林辜月以为来自哪个摊贩的音响,没细想,其实都是别人弹的。
他们来的时候,钢琴正好是空的。
沈嘉越坐在正中间,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冲林辜月说:“你打算站着听?”
“对啊。”
沈嘉越伸出手,把她拉到椅子上:“我怕你听不清楚。”
林辜月还在气头上,往边上挪,只坐了一个角:“我坐这也听得清楚。”
沈嘉越无奈地笑笑,然后说:“很多人听过我拉小提琴,但是很少人听过我弹钢琴,其实我钢琴弹得也挺不错。”
“行了,我知道。”林辜月从椅子上的一角挪回他身边的位置。
“记得认真听。”
沈嘉越悄声后,一抬手按下了第一个键。
林辜月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手下的那些琴键。
她以前认为优秀作文集是很死板和固化思维的东西,但不得不承认其中很多描写都精妙到难以被超越,比如“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
还有,“黑白琴键在他的指尖跳舞,一串串音符流淌而出,汇成令人遐想的银河”。
沈嘉越按下最后一个琴键后,双手虚搭在空中,便不动了。
围观的路人在曲终便离开,只剩下林辜月轻轻地给他鼓掌。
“你知道这是哪首曲子吗?”
“《一步之遥》。《闻香识美人》这部电影还是我们三个一起看的呢。”
“听完后有什么感觉吗?”
林辜月想了会儿,说了实话:“讲实在,我看得比听得认真。不过真的特别好听,我发誓。”
他笑着站起身:“那就好。因为我还弹错了好几个音。我们现在回家吧。”
“你不是还有朋友在这附近要去见吗?”
“喔,见过了,刚刚告别了。”
“什么时候?”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他们走过那条星光路,重新踏上跨江大桥。
沈嘉越在思考,那么真正道别后,他们的距离有多远。
林辜月突然冲到前面,趴在围栏上,指着乌漆嘛黑的江:“我刚刚看见天上有东西掉进去了,你看见没有。”
“哪有啊,是你出现幻觉了吧。”
他插着兜,慢慢悠悠地朝她走去。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从未有比此刻更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