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十七章刺猬与刺猬打架(1)
某个老师的孩子从她们身边呼啸地跑过,大声乱喊着令人听不懂的话。
盛放心里一颤,平静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那个孩子不是在恶意嘲笑她,而是在讲动画片里的招式。
逃不开的应激反应。
小升初的那个暑假,她因为发育变得很爱吃,身形确实滚圆了不少。开学后,盛放班上的班主任让所有同学都写了关于自己爱好和特长的纸条,便于了解学生和分配班务。尽管许俊杰和她分在不同的班级,却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盛放写的纸条,那阵子便喜欢在整条走廊上追着她跑,在每一个路过的陌生同学面前,重复喊道“死肥猪居然会跳舞,真有意思”。
盛放对这件事,唯一能做的就是步伐快一点,低头不让人注意到自己的脸——免得那些陌生同学在心里嘀咕:“这人居然也能跳舞。”
初一半期考的记叙文考试,她在考试氛围的压力之下,匆忙地编造了自己在舞蹈方面从卑微到自信的故事,很幸运地被年段选成范文之一。在打好电子版准备发送的那个晚上,她踌躇了很久。最后,她没有点击发送。
她不想赌别人的看法。
青春期总有两个极端,其中一种是眼高于顶的傲慢,譬如盛放年段上的那些前呼后拥的“风云人物”,整个校园都是他们的凡尔赛宫,而他们是睥睨一切的上位者。
而另一种极端则是盛放这类既想要自尊、又极度缺乏勇气的倒霉蛋,要么被人忽略得一塌糊涂,要么就成为凡尔赛宫中的消遣,或者说难听点,是仆人。
初中三年里,确实有几个人很主动地来和盛放交朋友——至少在最开始,她以为是在交朋友。她们和林辜月一样,给她送了可爱的小物件示好。盛放也和对待当初的林辜月一样,疏远和冷漠。但是她们那群人却没像林辜月一样识趣地离开,反而是更加热切地来和她接触,给她取了亲密的昵称。她们围着盛放转的模样是有效的强致幻剂,让盛放第一次觉得自己也可以是故事的中心。
但是这段友谊到后面却越来越奇怪,她们会在每一个中午让盛放去帮忙带饭,却从来不在周末和节假日喊盛放出来玩。
那天,她们喊盛放一起用美颜相机合影,上传空间动态后,盛放看到其中一个女生,只发了和她的合影,文案是“盛放好看,还是我好看?”
也许那个女孩是忘记屏蔽她了。盛放当作自己没有看见过这一条说说。
以前盛放看《梧桐树庄园》的时候,会幻想自己和佩妮一样,拥有一个从天而降的救赎凯斯威尔。而那个凯斯威尔会替她摆平一切。
但现实好像却只有各型各样的反派里诺。
盛放经常想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她被全世界欺骗和嘲笑,或拐弯抹角,或直接了当。
但每一次的思考结果都是不变的。
盛放这个人啊,确实不怎么样。
所以才不被人善待。
她挺活该的。
一个拥挤的拐角,林辜月宽松的裤管从她的腿侧擦过。
盛放拿到高中校服时,特意去找裁缝把校裤的裤腿做窄,让面料可以贴着小腿,这样就会显得腿细一点。
很多女生为了漂亮都这么做了,林辜月是听话乖巧的少数群体。她这个人真的很服从规则,似乎从来不会有离经叛道的时期。或许,许俊杰当初正是因为这一点,才选中林辜月作为霸凌对象吧。不过,尽管她们拥有相似的校园生活起点,却是去往不同的方向。林辜月成为光芒万丈的林辜月,盛放依然是无人问询的盛放。
林辜月归根结底属于受人群喜爱的人,这个糟糕的阶段对她而言不可能会持续太久。盛放记得很清楚,四年级忍气吞声的林辜月,却能够在两年后,她的生理期和卫生巾被男生笑话时,无畏地站出来,替她解围。
那些回忆重新被细细推敲的过程中,她第一次有了这种想法——如果当年,她选择和林辜月站在一起,没有因为自卑故意距她千里之外,那么是不是那些被欺凌的日子都将不存在。
她是不是选错了。
周三的中午,盛放在学校附近的小摊贩那里买了个便宜的杂粮煎饼当午餐,为的是能第一个到达话剧社教室。
第二个到达的是宣阳,他是林辜月的同桌,一个长相很秀气的男生。他径直走向座位,开始默读剧本,像是没有看见盛放,大概率是刻意忽略了。
尴尬的空气在他们之间流动,但盛放认为,比起那种不怀好意的打量,漠视是最美好的状态。
“你喝奶茶吗?时洇问要不要帮我们带。”宣阳忽然冲她开口,手机搭在手心上。
盛放仿佛是看到那一大团尴尬的空气如泡泡般被扎破,吧嗒一声,四散的肥皂沫从她干涩的眼睛里流入鼻腔,再侵入喉间,与眼泪、鼻涕、唾液融为一体,开口闭嘴,睁眼闭眼,呼吸屏息,都只剩下尴尬的苦涩。
不知道如何作答的她,变成场上唯一尴尬的人。
不只是因为宣阳打破了沉默,而是她想起了周一的自己,愈发看自己像个滑稽的小丑。
“算了,你别想了,时洇说如果要让她帮我们带,得要收百分之二百五的跑腿费。”宣阳的嘴角一抽,“神经病,就知道没这么好心。”
他悄声吐出后半句愤怒,但盛放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与林辜月与生俱来的漂亮不一样,时洇除了皮肤白一点,是很普通的长相,却可以和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连任朝暮那样冷冰冰的人,都和她亲近些。最开始盛放有点不理解,后来发现她是很活泼开朗的人,自然是和谁都能混熟。
讨人喜欢也无非两种,外貌或者性格。
盛放偏偏是两样都不占。
时洇的存在更令她心里不平衡。
人一定不会去嫉妒太遥不可及的。而是可以成为,却又无法成为的,近在咫尺,伸手仿佛可触。但也近限于是仿佛,距离再近,哪怕近得只剩下一微米,那都不算可以达成的事情。
所以她即使知道这些,却也装不出时洇的好性格。
盛放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勇气对别人开出收跑腿费的玩笑。
这个中午只要对台词,不用和林辜月一起对镜练舞,盛放如释重负。
她紧张了两天,在脑海里不断排练着要用什么样的表情站在镜子面前。
盛放学习拉丁舞很多年了,一直被舞蹈老师当作班里的模范学生。但从林辜月踏入舞室起,她不再觉得舞蹈可以被称为她的特长或者是爱好,只要林辜月在场,她都很难体会出其中的灵魂,干巴巴的,只觉得自己像个会完成动作的机器人,单纯地依赖记忆力和本能。
连老师都会对她说:“什么时候才能看见过去的盛放?”
盛放自己也不知道。
林辜月上了初中来舞室的次数少了很多,也基本和她不是同一个班。
至少给她留了最后一点桃花源,不然该是多残忍的局面。
那时老师也说:“看来以前的盛放快回来了。”
真的吗?
她也忘记以前心无旁骛跳舞的盛放是什么样子的了。
但大概率也不是现在这样。
今天的重点排练剧情是女主角爱丽丝被玩偶们任命为侦探去破案的部分。普通的小孩本来就会相信玩偶会说话会流血,而爱丽丝的潜意识却是成年人,林辜月是有意地让向秋澄饰演的爱丽丝去质疑玩偶们是否存在生命。
“可是——你们并不是人,我又为什么要侦破一桩玩具们的悬案呢?这太奇怪了。”
接下来的每一句反驳都是由英国士兵高宇溪起头,其它玩偶跟念。
“亲爱的爱丽丝小姐,我们是人呀,百分百的人。”
“百分百的人。”
“我们和你有一样的会看见色彩的眼睛。”
“看见色彩的眼睛。”
“我们和你一样有着能走遍每条道路的双腿。”
“走遍每条道路的双腿。”
“我们和你有一样的会唱出美妙歌曲的嗓子,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
一个非常滑稽的走音劈进每个人的耳膜,大家没认真多久的气氛瞬间垮塌,连在角落捣鼓纸壳子的叶限都忍不住笑出声。
向秋澄笑到泪流满脸,擦了擦脸,努力地装出严肃的样子,说道:“我们就不要戳穿刚刚那个走音是任朝暮唱出来的,就让走音的人继续走音,不需要纠正,我觉得也不乏是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舞台效果,大家觉得对吧?”
任朝暮一直板着脸,在向秋澄说完这句话后,整个人变得阴森了许多:“迟早有一天,不是我死就是你亡。”
“好啦好啦,继续了。”尽职的高宇溪副社长维持着秩序。
“高宇溪,你会成为向秋澄的陪葬品。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刚刚指着我大笑。”
向秋澄立马进入角色,没有多给任朝暮使小脾气的时间。
“够了!你们见过海滩吗——现在的世界,有人造海滩和野生海滩——真是有趣,漂亮的海滩可不止有海滩,还有相映的天空,破碎的贝壳,和栖息的鸥。如果人造海滩漂亮到令人赞佩,那是因为它足够像真的。”
“你们永远只会像人,却不会成为人。”
这段练好了以后,大家决定休息五分钟。
其实对于他们而言,能在忙碌的学习生活里有三个中午和朋友一起干点长辈眼中不正经的事情,已经算是顶级快乐的休息了。
“吃口香糖不,林辜月,就剩下一片了。”宣阳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绿箭,递给林辜月。
林辜月没多想,自然地接过,抽出最后一片。
一只仿真蟑螂弹到她的手指上。
“啊——”
所有人都被尖叫声吓得一抖。
“怎么了?”叶限猛然起身回头,那堆纸壳子差点被他踩烂。
“你真的吓我一跳。”时洇拍着胸口说。
林辜月对小跑到半道的叶限摆了摆手,刚刚还惊魂未定的,此刻却也实在是被自己的夸张反应逗笑:“宣阳,这是八百年前的整蛊玩具吧,你这都能找得到啊。”
“林辜月能被八百年前的整蛊玩具吓到,也挺幽默的。这东西我们小时候至少玩过二十次。”时洇评价。
宣阳清了清嗓子,说:“它永远只会像蟑螂,却不会成为蟑螂——”
“你就是为了这句台词特地买的啊。”
“嗯啊。”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盛放挤出一个很怪的笑容,但没人注意到她。
“行,我承认,这个比反射弧好笑多了。”林辜月抱拳说道。
晚上十一点半,林辜月所有课内外作业和托福练习都被妈妈看过一遍后,重新拿到了自己的手机。
每天放学回家她都要上交手机,然后在作业做完后,有十五分钟的时间确认班群消息。
其实林辜月觉得自己也用不着抽出十五分钟时间看班群,为了防止她沉迷于不必要的人际关系——也就是早恋,在上高中后,林辜月的□□账号和妈妈的绑定了,任何人给她发消息,妈妈都看得到。
隐私?这是什么?
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拿隐私当借口。
妈妈如是说。
不过林辜月也无所谓,反正智慧的人类不止发明了一种通讯软件,□□上的东西也无外乎于班级和社团。
妈妈起初是非常不同意她做话剧的,林辜月说“课外活动丰富的话,对申美本写文书有帮助”,妈妈想了想后还是同意,但给了个前提——她要每天晚上多做一个小时的英语精听。
做这么简单的校内话剧,是否真的对申请有帮助,林辜月也并不知道。
但是爸妈的世界里容不下没价值的事情,尽管那件事有意思到不行。
没价值就是没价值。
包括林辜月每个月跑一趟张校长的慈善小学主持阅读写作会,父母是很难理解的这件事到底对于林辜月个人是有什么用的。
林辜月很想说,她就是喜欢,她就是这么想干。
但这个理由挺苍白的。
直到那天去咨询留学机构的老师时,正好妈妈提了一嘴,她的原意是想抱怨林辜月总不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哪知道机构老师很高兴。
“这种特别的社会经历,很有价值,很讨喜的呀。”
很有价值,很讨喜。
然后,妈妈再也没有在这方面质疑过林辜月了。
林辜月在微信上和梁好说,当本心被成人世界扭曲和功利化时,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想长大的人。
梁好说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复,但如果最终姐姐能考上好大学的文学专业,那也算好事一桩吧。
林辜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她也猜不准将来求得功名的自己,会不会在某个瞬间感恩,那段纯粹的经历被添油加醋地打在了在word文档上,和刻意刷来的奖项和成绩一起,成为一段“璀璨”的履历,使她这个人可以被评估得更具“含金量”和“竞争力”。
总之,她现在很讨厌。
林辜月拿到手机时,看到盛放在七点半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七点半那条说:“林辜月,可以麻烦帮我和学姐沟通一下吗,我想退社。”
林辜月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回复,却也不可能直接说“感觉我答应了的话,向秋澄会杀了我”,或者是像梁好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复你”。
她和盛放也不怎么熟。
在林辜月的绞尽脑汁中,十五分钟就这么地过去了。
到把手机还给妈妈未知,她都没想出回复。
早上第一节课是物理小测,二三节课是作文课,一直到第四节体育课,她顺手把手机放在校裤口袋的那一刻,突然想起了还没有给盛放回复任何消息。
她在心里编排着措辞。
要不我们先谈谈吧?
这台词有点老土。
“林辜月,有时间吗?”
盛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
看来,她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林辜月的视线跟着时洇的羽毛球在弧线的两段跳跃。
上一次和盛放好好说话,好像也是体育课。
只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她记得,那个时候,天气很热,她在市一小很孤单,唯一会和她搭话的,只有盛放。
“昨天给你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
盛放看了一眼林辜月口袋露出的手机一角,似乎在等着林辜月怎么胡扯说自己没看到。
“我看到了,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你。如果我答应的话,向秋澄会杀了我。”
说完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结果在情急之下,她还是把这两句话都说出了口。
“找到和角色匹配的同学应该挺快的吧,我听说当时申请转到话剧社的人特别多,才刚开始排练还来得及换人。”反正谁都能比她强一些。
“你就没有好奇过,为什么申请的人那么多,最后向秋澄让你进来了吗?”
盛放沉默了,她确实没有多想,不过非要作答的话,那大概率是——“因为幸运吧。”
林辜月掏出手机,翻到和向秋澄在寒假的聊天记录,朗读道:“辜月辜月辜月,我才发现这次申请的人里有一个特别合适的人!我每次想逃体操或者跑操的时候都会混进别的班里装学生会巡逻登记的嘛,我去你们班呆的那次,看到过一个体态和气质很不错的女孩子!她做体操的样子真的——我从来没见过有人把学校这个破体操做得这么优雅!我决定让她进来了!你们两个站在一起,搭着跳舞肯定超级漂亮!就跳这段斗牛——我连舞蹈视频都给你们找好了!改编一下跳双女士版的吧!”
她平静的语气念着向秋澄如此慷慨激昂的文字,不免有些滑稽。
“社长应该记错了人了。”
“你说向秋澄啊,那个把全市每所初中校服都记住的向秋澄?”
盛放张了张嘴。
时洇的羽毛球滚到林辜月的脚边。
她捡了起来,重新丢了回去。
“中午吃什么啊——”时洇顺便问道。
“食堂吧——”
“行吧——”
宣阳靠着墙坐在地上,膝盖上放着夹板和一张下周才要交的英语阅读报纸。他的笔一停,对林辜月说道:“我今天中午也吃食堂,跟你们一起。”
“知道啦。”
“我没有懂,为什么昨天话剧社的人都觉得宣阳拿你写的台词改编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难道不是挺不尊重人的。”
林辜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吧。当下没什么感觉,只觉得他拿假蟑螂吓我好幼稚。”
实际上,每次看着宣阳和她说说笑笑的样子,都会让她觉得“幸好”。
过不过分无所谓了。
只要他还够有力气从昨天走来今天。
她继续说:“宣阳没有不尊重我的作品。一开始我拜托他去帮我演话剧,他一直没答应,最后突然答应了,当时我还以为他是被逼得没办法才同意的。不过周一的那节排练,我发现他能把所有台词都背下来,连别人的部分都可以。我猜,可能是他在拿到剧本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要出演这台话剧,或者至少是想着尽可能地给大家帮帮忙,所以全部都背下来了。”
“好吧,是我误会了。”
“你只是没那么了解他而已。”
“抱歉。”
林辜月笑道:“盛放,你也不擅长社交。”
所以呢,那又怎样。盛放无言以对。
“从认识到熟悉的过程被人们命名为‘了解’,不擅长社交的人都一定会主动放弃‘了解’,不信任和误解就是这么来的。其实,你可以试着……”
“老师吹哨了,准备集合了。”盛放灰着眼睛站起身。
她在心里冷笑,她竟然曾经有一瞬间以为当初疏远林辜月是一个错误选择。
林辜月也像城堡中的公主,但她会牵起公主裙,镶着红钻石的玛丽珍鞋踏进乡野里,用戴着蕾丝手套的纤纤玉指紧握着乡民的手,满含热泪地说,去年的苹果很棒,今年多种一点。回城堡的时候,她坐在马车上,再用指尖点一点嘴唇,向朝拜她的平民百姓送上飞吻。然后大家都会说公主真好,好亲切,好善良。
王公贵族们做戏般的真诚,连漂亮善良的公主也不外如是的假惺惺。
无关紧要的点评显得她的人生更加荒谬。
她用不着林辜月来指点她的人生。
她需要的又不是这些。
“盛放。”
林辜月喊她,她有意地装作没听见。
“我因为内向,在托福口语课不敢开口,被老师骂是智障。”
盛放停下脚步,回头,看到林辜月依然站在那颗树下。
“我因为父母学历不高在班上被同学嘲笑过。”
城堡在一层层地被剥落,公主撕掉碍手碍脚的裙子,光着脚从神圣的宝座上向她走来。
“我也经历过很多一模一样的,你想听吗?”
风吹起林辜月的校服衣摆,整个人像一株种在山坡上随风摇曳的白花。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未来的每个刮风的日子,若是她走在被树荫庇佑的路上,她都会想起此时此刻的林辜月。
风从盛放的胸膛穿过,灌进她晨起时精心收拾过的头发,吹得一团乱。
她没有立即抬手去整理。
因为那阵风,像是在温柔地,理解地拥抱她。
中午的自修点完名后,林辜月带着她偷偷从后门溜走。
翘班这个词和林辜月太不搭了。
但也可能像林辜月说的,她也并不了解林辜月。
所以才有不信任和误解。
林辜月说,托福课被骂智障的那件事情,其实是当时有个单词的发音她一直说不清楚,口语老师气急之下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连后半个字都没完整说出来,但她还是觉得特别丢脸,所以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连在日记本里都没有写过。口语老师的无心之失也给她留下了一点阴影,因此她的口语也变成了她最弱项和不自信的部分。
她谈起自己被忽视的童年,被肆意诋毁的梦想,被骚扰和调侃过的身体,被利用过的友情,被各类人因各种原因嘲笑和侮辱过的曾经。
盛放像是走马观花地知道了很多林辜月的人生碎片。
除了自己以外,也有人同她一样,怯懦着,沉默着,屈从着。
公主裙,蕾丝手套,马车,城堡,才是盛放的幻想。
真实的林辜月不完美。
但就是因为她不完美,所以她真的明白。
“你别说了。”
盛放没有卑劣且痛快的心理安慰。
她也感到疼痛。
“那讲点快乐的。”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好像说了什么让我有点不高兴的话,我现在也有点忘了只记得他没心没肺的,话又很多,还和我道歉了,我就原谅他了。”
说起这里,林辜月笑得很开心。
“我现在叽里咕噜说话的样子,和他小时候也有一点点像呢。”
“后来,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是特别特别好的朋友。”
一个间隙,她低头盯着林辜月耷拉在球鞋上的裤腿,没由来地说:“我原本以为小脚裤更漂亮。”
她的声音被揉散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里,林辜月听得很模糊。
“什么?”
“没什么。”
“但是盛放,留在话剧社吧。”
“好。”
“啊,真的吗?”
“真的。”
那天晚上,林辜月在使用手机的十五分钟限额里,给在北京的沈嘉越发了几条消息。
“我现在想想,小时候的你可真不要脸皮真无赖。”
“但对于一个内向的人来说,也是真的很奏效。”
“嘉越,谢谢你。”
“突然给你发这些真情实感的话,感觉有点怪怪的,总之就是想这么说了!上课顺利!比赛顺利!一切顺利!”
第二天早上,她看到了沈嘉越回复的三个猪头表情。
在这之前,还有一条消息撤回的提示。
她并没有好奇,心想大约是沈嘉越点错了表情包。
上天从不安排百分百的了解。
唯独这一点,在每一段关系中都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