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十六章红皇后(2)
林辜月房间里用了很多年的监控坏掉了,她原本想着,春节的快递停运期间能过得很自由,结果妈妈反倒因此,和刚转学到市一小时的那样,每天坐在她书桌旁盯她写作业。
好处也有,那就是她在大年初九那天便做完了学校的所有作业,距离开学的那几天,她都能略微放松地只读托福和看书。
做完一套听力出来走两步放松,她在书房看到抽屉大喇喇地敞开,大约是爸爸忘记带合同了,妈妈帮他找出来又送下去的。
林辜月摸上抽屉把手打算关上时,看到里面有一份幼儿园合资协议书。
这种项目很不像爸爸会干的。
翻开,里面的甲方是妈妈的名字,日期年份是她四年级下册刚到市一小的时候。
她印象深刻,从那时起妈妈便不再工作,美其名曰“回归家庭,相夫教子。”
大约也自此以后,比起她是妈妈的女儿,更像是妈妈唯一的作品。
很小的时候,林辜月会盼着自己生病,这样忙碌的妈妈就会停下来照顾她。但是长大后就不是了,她早就过了需要疼爱和关注的年纪。
比起来,她更希望妈妈去过自己的生活。
秀珠女士说过:“有的人把自己当作小鸟,一定要找到别的小鸟一起飞行,因为小鸟需要依赖着小鸟。而有的人把自己当作天空,所有的小鸟都只是瞬间划过,从来没有哪片天空离不开一只鸟。”
而林辜月觉得妈妈只是为了她和爸爸这两只缠人的吸血小鸟,迫不得已地伪装成同类。
妈妈一定是天空,
“妈妈,这是什么?”
林辜月故意在妈妈回来后,晃着手中的文件。
“喔,好多年前的,你在抽屉里放好。”妈妈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滑手机,“你下学期开始上sat吧,我们普高生不比美高和国际学校的,还是得抓紧点。妈妈这几天还得帮你联系老师,听别人说你读托福的那个机构sat教得很一般。”
“妈妈,你幸福吗?”林辜月冷不丁地问出一个很老土的问题。
妈妈不以为然:“幸福啊,女儿这么听话,老公事业这么好,怎么不幸福。”
“那你自己呢?”
你的价值为什么会等同于女儿和老公的价值总和?
妈妈看了眼她手上的协议书:“你不会以为我和你桦北老师一样有什么崇高的教育理想吧?我那只是为了赚钱而已。”
林辜月有点哽住。每次和妈妈说话,她都觉得自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口才瞬间挫灭为一堆土。但她还是说道:“可是我记得很清楚,你当初回归家庭的时候并不快乐,你是希望工作的。”
“那是当年了。现在我的任务就是,把林辜月教好,等你嫁人了,就算我这辈子功德圆满了。你赶紧学习去吧,别在这儿当闲人。”
林辜月摇摇头:“妈妈,你该是天空的。你不是小鸟。你也不要把自己当作小鸟。”
“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辜月被妈妈催着回房间,她一边走,一边佩服起秀珠女士——她是如何勇敢地从时代的驯化中挣脱出来的?
寒假时,社长向秋澄在群里严肃地说道:“他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社社员频繁出现在匿名表白墙后才来,那些明显以接近我社社员为目的的转社申请,全部都被我淘汰了。大家放心,我社允许出现工作上进心,绝对没有不安好心。”
高宇溪回复:“姐,你在这种地方倒是有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但是剧本需要的演员一共有七个,全社一共也就七个人,叶限全权负责道具没空排练,就算说服剩下的全员上台,也只有六个人能演。
向秋澄思考了一会儿,说,好吧,那她就再从申请里挑一个合适的人,剩下的人里除了叶限,全员登台。
林辜月发了句“好”。过了半个学期,她才在某个深夜反应过来——当初不是说好她只用写剧本,不用登台吗?
“我在你这里深刻体验到了什么叫作拆窗效应。”她给向秋澄发消息。拆窗效应说的是先提出一个无理的要求被拒绝,然后再提出一个可达成的要求,就容易被接受了。
“爱你哦。”向秋澄很无耻地回复。
“林辜月,我和你说个笑话。”
新学期,宣阳和林辜月依然是同桌。他开口的时候,林辜月本能地正襟危坐,预备开笑——全社员里,唯一一个还没答应上台的只剩下宣阳,她必须对他好点儿。
“请讲。”她恭敬道。
“从前有个猎人,开枪打一只狐狸,结果自己死了,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你猜一下。”
“因为它是反射狐?”
“”
“我不会猜对了吧”
“”
林辜月深感惭愧,抱歉地说:“你去问时洇,时洇绝对想不出来。”
“算了,没意思。”
“时洇!你过来一下!”她冲着时洇的座位喊道。
“什么事?”
“宣阳,你问她。”
宣阳抬起头:“时洇,我和你说个笑话。”
“好,你说。”
“从前有个猎人,开枪打一只狐狸,结果自己死了,你猜为什么?”
“因为它是反射弧。”时洇还不忘补一句,“好复古的笑话。”
“”
“”
林辜月“嘿嘿”笑着:“这个笑话其实挺好笑的。真的。”
“你闭嘴吧。”宣阳咬牙切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企图。不就是想要让我演三眼外星人吗?”
“哎,如果你真的不想上台,那我再和向秋”
宣阳直接打断:“我去演就是了。”
“啊?”
“我说,我去演就是了。”
“宣阳,你是个大好人。”林辜月眉开眼笑道。
“我知道。”
但其实,因为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好人,所以我才愿意在你面前当一个好人。宣阳在心里说。
向秋澄在寒假和林辜月说过,她选中的新社员,之前在操场上为了逃做体操,装成是学生会巡逻登记的工作人员,在两个年段的各个班里穿梭的时候留意到过,看上去脖子长,肩臂舒展,身形气质都不错,挺适合演舞蹈人偶的。
林辜月很意外,话剧社的新成员会是盛放。
不是意外盛放会被向秋澄选中,而是意外盛放居然会提交申请。
按照她之前说的话,似乎她并不愿意在学校里站上舞台。但或许是盛放现在终于想开了,又或许是愿意挑战自己,不去论原因,反正林辜月还挺开心的,盛放这么具有舞台表现力的人也同样会适合话剧。
向秋澄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道:“寒假大家也商量的差不多了,那我宣布角色了哈——辜月演舞蹈人偶a兼死者,我小弟演英国士兵,时洇和任朝暮分别是泰迪熊女和泰迪熊男,宣阳是三眼外星人。还有我——人类女孩。”
这个角色分配,除了宣阳的三眼外星人磨得久一点,其余基本是一拍即合。林辜月以写剧本太辛苦为由,拿走了只出场五分钟的死者角色。人类女孩和英国士兵这两个角色,林辜月当初便是为向秋澄和高宇溪设定的。至于那对泰迪熊夫妇——要是林辜月当初知道会让时洇和任朝暮来演,那她绝对不会把这两个角色写成是一对夫妻。
“还剩下一个,和死者呆在同一个八音盒上的舞蹈人偶b,那就交给盛放了。因为算是半个目击证人,这个角色也挺重要的。”
剧本的一角被盛放紧张的手捏得皱巴巴的。她看到剧本上写,人类女孩沉睡时,玩具们要一一出场,而八音盒上的两只人偶要有一段双人舞。
意思是,她要和林辜月跳舞。
她张了张嘴。当初一时头昏脑热地提交了转社申请,没有意识到林辜月也在这个社团里,更不会想到自己还要和她同台表演。
“什么时候开始排练?”任朝暮懒懒地问道。
“下周?不过只有社团课的话时间不够,按之前商量过的,每周一、三、五的中午大家来教室里排,我和楼管和学生会说过了。”向秋澄说道,然后想起什么,朝盛放问,“盛放,你ok吗?”
“好,没问题。”
盛放抿了抿嘴唇。无疑她是怯懦的,怯懦地因为不希望在林辜月旁边显得太丑陋,所以不想演跳舞人偶,又怯懦地不敢耽误时间,匆匆地答应了所有安排。
社团课结束后,林辜月刚走进女厕所,看见盛放在洗手。
还挺神奇的,上一次她们在厕所镜子前偶遇时,盛放说不要告诉任何人她会跳舞。但这一次,盛放却愿意登台在所有人面前跳舞。
盛放对于林辜月而言,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存在。并不那么熟悉,也基本不了解,不温不火,不近不远,但却好像无意间的见证了彼此的成长。
盛放转身,对她点了点头示意问好。
林辜月礼貌一笑,也点了点头。
然后俩人安静地肩膀交错,分道扬镳。
叶限斜靠在柱子上,看到林辜月出来后,咧嘴笑道:“走啦。”
“走啦!”林辜月蹦蹦跳跳到他身边。
“今天这么开心吗?”
“开心啊!”
“发生了什么好事?”
“大约是——大部分事情都在往好方向发生,所以我很、很、很开、开心。”
林辜月突然开始结巴,眼睛也微微睁大了——叶限忽然伸出手,悬在她头顶。
她好像见过这个场景。
可能是海马效应带来的即视感,也可能是某部爱情主题的青春电影里演过类似的画面。
“冬天没有落下的叶子,在春天落下了。”
叶限摊开手掌,一片半枯黄半深绿的叶子躺在那里。
“哦、哦,好险,还好你抓住了,不然就要砸在我头上了。”林辜月语无伦次。
“所以我算是救了你。”叶限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顺着她的话道。
“那、那我以后也救你一次,公平交易。”
“好啊,等你来救我。”
盛放给话剧社里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买了一杯四季春茶。
她并不知道他们喜欢的口味偏好,所以选择了最有大众适口性并且相对便宜的基础款。
中午的奶茶店是高峰期,她排了十分钟的队伍,又等了十五分钟,期间几次想开口催单,话都在嘴边又吞了回去。
店员喊她的订单号时,林辜月给她发来消息问她在哪,她还没来得及回复,便隐约听到学校的午休预备铃,匆忙忙地从店员手里接过两袋子奶茶往学校方向飞速跑去。
脚上的运动鞋买小了,那天在店里她也不好意思说店员拿错尺码了,便直接买了单。平时走路尚可忍受,跑起步来却顶得她脚指头生疼。
学校喝奶茶店只距离几十米,她恰好赶在门口保安关上门前,侧身进了大门。
盛放才松了口气,一转头看见正站在边上的班主任。
盛放的心脏瞬间高高吊起。
班主任把她叫去办公室训了十分钟,没收了所有奶茶,又把她留在办公室写八百字的检讨。
“如果在门口的不是我,而是教导主任,你就要被全年段通报批评,而不是写检讨这么简单了,知不知道?这几杯都是买给班上同学的?有哪些人?”
盛放听到问题后,笔尖毫不自控地停了下来。
她揉搓着笔身上的橡胶,低着头死盯着方格纸上的最后一行字,说:“我自己要请同学的,他们不知道。”
她听见来自班主任鄙夷似的冷哼:“年纪小小,不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倒是爱琢磨人情世故,有用吗?你这是在请客还是在上供?”
盛放不说话,落笔的力道却越来越重。
上供这个词用得真精准。
尽管真金白银买来的饮料最后没有交到他们手上,但她这卑躬屈膝、逆来顺受的模样,可不就是在虔诚地上供。
她真是没感动到神灵,但感动了自己。
这种精神式的上供名曰自作多情和自欺欺人。
盛放写检讨只用了二十多分钟,她交给班主任的时候,心想自己竟然还有写检讨这一项特长。
另一件她一直很擅长的事情是低头走路,只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块地板,然后其余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妈妈好几次都不满于她走路的姿态,说有谁这样走路的,什么也看不见。
然后她对妈妈说,唯熟练尔。
反正向她投来的目光总是不怀好意,什么都看不见才是一种幸福。
她一路上都在斟酌,是要逃还是要去。
盛放还是没有得出答案,却已经走到话剧社教室的门前了,里头的欢笑声穿过厚墙,嗡嗡地在她耳边环绕。
意料之中的热闹。
可是与她无关。
任朝暮拉开门时,那些快乐的闹声毫无预兆地向她涌来。
他大约是没预料到门后有人,有点惊讶地扬了一下眉毛,接着侧身示意让盛放进去。
盛放看见他手上两杯喝空了要拿去丢掉的奶茶塑料瓶,心想,原来老天是在眷顾她,没有让她的自作多情□□地摆到台面上,供所有人浏览。
或许是真的,又或许是自卑之下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盛放觉得在所有人都注意到她时,她就像灭火器一般,扑灭了大家的兴致,教室迅速冷却了下来。
“台词是来不及对了,辜月你和她顺一下双人舞吧,你们俩有舞蹈基础的周末又都学好动作了,应该挺快的,今天也至少能完成一个任务。”向秋澄说。
林辜月点点头。而盛放却只把注意力放在了向秋澄的第一句话上。
这是在怪她迟到吗?他们应该在她来之前就说了不少责骂她的话了吧?她是在被他们讨厌吗?她会被排挤吗?那她还有必要继续在社团里呆着吗?
盛放的思维无法克制地发散,木讷地跟在林辜月的身后。
“你脸色好差,是身体不舒服吗?”林辜月问道。
盛放抬起头,才发现原来那面用来提醒学生整理仪容仪表的镜子被他们搬进教室里了。
喔,是的,她和林辜月有一段合舞,必须站在镜子前练习。
为什么偏偏是舞蹈。
为什么偏偏是她和林辜月。
盛放总算是有了答案——迟到就是天意,她应该要逃的,不该来这里。
“我今天胃疼。”她苍白的脸是装病最好的道具。
“那我们今天不练了,你先回教室休息一下,一个人还能行吗?”
“我没事。”
“我还是陪你一起回去吧。你稍等一下,我去和向秋澄说明情况,因为你一直没回消息,她还挺担心你出什么事了。”
盛放愣了一下。
那么宽广的世界,原来狭隘的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