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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十三章烟囱像兔耳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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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林辜月的成绩退步到两百多名。

    其实她也没觉得自己的水平是退步了,只不过因为所有人都在飞速进步,所以根据相对论,才显得她退步了。

    其他人努力到什么程度呢?打个比方,沈嘉越的爸爸在寒假的时候,给他报了四个不同数学老师的补习班,让他有适应每种教学风格的能力,同时预习、复习、查缺补漏、压轴题练习四管齐下——林辜月永远也弄不明白,沈嘉越每天还要疯狂练习小提琴,各种跑乐团跑比赛,是哪来那么多时间学习的。

    她只知道,如果妈妈知道沈嘉越开门考年级第一的数学成绩是这么学来的,一定会让她复制个全套。

    于是林辜月情真意切地和沈嘉越说:“如果你让我妈知道了你是怎么学习的,我就和你绝交。”

    沈嘉越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不想考一中了吗?你这成绩怎么去啊?”

    “又不是我想去,是我妈让我想去。我妈想让我去也是因为你爸妈想让你去。”

    “林辜月,你有点志气吧。现在的你一点都不像小时候。”

    林辜月呆愣了一下。

    然后她懒散地说道:“那你去叫小时候的林辜月过来帮现在的林辜月读书考试吧。”

    “一中”这个地方,距离中考越近,被提及的频率越来越高。

    时洇也开始说。

    “我要考一中。我应该能考得上。”

    “我也觉得你能考得上。”林辜月冲着电话话筒说。

    这话并非是她的主观鼓励,而是客观认知。时洇从小到大都很有学习天赋,现在在桦北初中部一直是全年段第一,并且总分和第二名可以差三十几分。上一个在桦北可以学得这么好的,貌似还是郑克。

    “那你呢?”时洇问道。

    “不知道啊,能去哪就去哪吧。”

    “有点斗志吧,辜月。”

    “你是第二个和我说这句话的人了。另一个是沈嘉越。”林辜月笑了一下,“时洇,你是为什么想考一中?”

    “如果是李凯、晓琪他们问我,我会说我读书这么厉害,不去一中多可惜。但如果是你问我,我会说,因为我好想证明给我爸妈看,我不用他们给我找关系去好学校,也不用他们给我报补习班,我靠我自己就能够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我也不是在和时墨比,就只是想有点底气。”

    “有自己目标真好。拿爸妈的目标当自己的目标,时间久了会很累。我最近一直在问我自己,我为什么要听话地成为他们用来正中靶心的飞镖,解构成一个三位数字的成绩,好像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很多事情都不是一定要找出理由。林辜月,你知道你这个人有什么毛病吗?”

    “什么?”

    “那就是——你非要给自己每个行为和每句话都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动机。但是生活不是这样的,你不用那么认真地给你自己的人生做分析报告,不要老是对自己问‘为什么’。”

    “但是我现在确实不知道考出一个好成绩,除了能让我爸妈炫耀,还能够有什么用。”

    “你看吧,你又来了。”

    “好吧,抱歉,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了。”

    “如果你真的要找个学习的动机和理由,又觉得对父母的期望很疲惫。那你就换个人当你的目标。”

    “谁啊?”

    “辜月,和我一起去一中吧。我正式邀请你做我未来的同学。”

    林辜月的的睫毛微微一颤,嘴巴微张,握着电话,许久说不出话来。

    “答应我的邀请吗,林辜月。”时洇又问了一遍。

    “我可能会让你失望的。”

    “你不会的。”

    可能是沈嘉越的提醒和时洇的话真的让她很动容,那天晚上她写了三份数学卷子。

    凌晨一点,她了个懒腰,去洗手间洗漱。出来时,看见妈妈蹲在走廊尽头刷鞋。

    林辜月的家有一条很长的走廊。

    妈妈没有开灯,背影在昏暗之中,黑乎乎地揉成一团。

    她经常看见妈妈在刷鞋,白天刷,晚上也刷。她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这么喜欢刷鞋。

    妈妈说,大家出门的时候鞋子要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才比较体面。

    但是以前在旧家,妈妈还有工作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爱刷鞋。

    林辜月安静地穿过过笔直的长道,在妈妈的背后说道:“妈妈,不睡吗?”

    妈妈抬起头,说:“刷干净了我再去睡觉”。

    然而她看见妈妈手里捏着的是一双黑色的运动鞋,那是她只有在上体育课时,才会穿的鞋。

    她刹那间觉得背后来自走廊的黑暗正在向她袭来,包裹着她的鼻腔与喉咙。

    “妈妈,我听说很多同学都不只有上一个数学课,所以你帮我再报一个,好不好。”

    妈妈继续用破旧的牙刷,对看不清污渍的某处来回擦着:“知道了。”

    “我想考一中。”

    妈妈缓缓停下手中的动作:“今天先不刷了。”

    “你先去睡吧,我来整理。”

    妈妈回房了以后,林辜月把牙刷丢进垃圾桶,然后将鞋子整整齐齐摆在鞋柜里。

    她以后穿这双鞋应该会很小心,不会穿着它去任何脏兮兮的地方。尽管这是一双黑色的鞋子。

    林辜月飞奔进沈嘉越家时,他正在刮胡子。

    “沈嘉越你在哪!我来问你数学补习的事情!”

    她跑到厕所边的时候,沈嘉越握着刮胡刀挡着脸,门“砰”地关上。

    林辜月一脸纳闷。

    她靠在门上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调侃道:“沈嘉越害羞咯。”

    沈嘉越在里面羞愤地大叫:“你有病啊!”

    “干嘛不让我看啊,小时候你在商场的充气乐园里尿裤子,还是我英勇地张开双臂挡在你面前不让别人看你,守卫了你的自尊心。”

    门又“哗”地一下被拉开。

    沈嘉越的上唇干干净净,还挂着水珠,他气急败坏地说:“你在我家发什么疯。”

    “不不不,没有发疯,正经事。”林辜月很老派地摇摇手指,走到沈嘉越面前,认真地说:“我要考一中,我要上补习班。”

    “这会儿又突然想考一中了啊?”

    “不是,我说真的。虽然我不是为了自己考,但是我是为了你、时洇还有我爸妈。我觉得你们都是我努力的动力。”

    沈嘉越愣住,接着把手上的水珠弹到她的脸上,其中一滴还挂在她脸侧的碎发上。

    林辜月闭着眼睛躲了一下,然后听到沈嘉越说:“行啦,我知道了。”

    生日的早晨,林辜月依然在家门口的角落看到了来自叶限的礼物。

    从十二岁到十五岁,每年始终如一。

    曾经有一年,她打算通宵看猫眼,蹲守并捉住叶限。最后这场行动,以她在门口睡着的失败告终。之后她没有再这么做了,毕竟就算是真的捉住叶限,他一定只会找个借口忽悠她,再离开。

    去年生日,她没忍住拆掉了那几年叶限送给她的所有礼物。基本上还是他送礼的风格,手工工艺品,书,还有一张只写着“生日快乐”的贺卡。

    那时,林辜月无端地想起班上爱看言情小说的女同学曾经问她“能怀念一个人多久”,林辜月随口说“五年吧”。女同学又问“为什么”,林辜月再一认真细想,更改回答道“那怀念到长大”。女同学接着追问,林辜月说“不知道了”。

    最后,她说“还是怀念到重新见面的那一刻”。

    她把叶限今年送的礼物拆好,一个很细致漂亮的爱丽丝木雕,卡片只有一句“生日快乐”,没有其余的字了。

    叶限也用这种方式送沈嘉越礼物。今年一月,沈嘉越在门口收到礼物后,愤怒地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理解叶限这个人,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圣诞老公公,还每年固定时间跑来送一下礼物。”

    思绪走到这里,林辜月开始大笑,从十二岁开始,每年始终如一,又不被人发现,确实也只有圣诞老人能做到了。

    张校长慈善小学得到了很多爱心人士的捐助,附近的修路工程也正在进行。林辜月每次去探望,都能发现那里的基础条件又好了一点。

    从初一的那个寒假开始,她会每隔一、两个月,把自己的文章手稿寄给梁好。她不会再找梁好要回来,而是在电脑里打好备份。自己的所感所想,会变成另一个人的收藏,在这点上,林辜月是很感动和满足的。

    一开始只是寄手稿,梁好爱书,她便也寄各种书。不知不觉,她开始给梁好写信,并会在信封里附上邮票,梁好也领会地给她写回信。

    书信来往很麻烦,但是她们乐此不疲。

    “姐姐,有一件事情我没和你说,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之前听老师说,我们县的贫困生可以去城里交换。我们学校的同学都是符合贫困生条件的,张校长原本是很确定我们可以有六个名额的,每个年级都去一个。五年级就只有我,弟弟妹妹们都同意我去,因为他们知道我一直想去城里找你玩。

    但是,莫名其妙我们学校的名额只剩下三个了,于是只有一到三年级的弟弟妹妹们能去。后来,我们知道同行的人里,还有一些人根本不是贫困生,他们家里很有钱,还有电视。

    一开始,我以为我一定可以去,所以瞒着不告诉你,想到时候直接出现在你面前,但是现在没办法了。姐姐,我不懂,到底为什么偏偏是我出生在一个落后贫穷的地方,又为什么偏偏是我失去了原本属于我的名额。世界本来就是这么不公平的吗?如果是真的,那我可能会讨厌世界。”

    她的手搭在桌子上,这张桌子是前段时间爸爸刚去家具城找人定做的,欧式公主风,她特别喜欢。

    而梁好在家的桌子是她外婆捡来的,林辜月去她家时见过,吱吖吖地摇晃,桌面的四角都破烂地长出尖锐的木刺。梁好却特别喜欢这张桌子,一直用得很小心。

    无论林辜月多么内疚和惭愧,她都是被社会资源偏袒的既得利益者。她斟酌了许久,都想不出回复,一切安慰在这封来信面前都显得很苍白和牵强。她无法用“泥土里开出鲜花”、“阳光总在风雨后”之类的话来搪塞梁好,这太像是高高在上的风凉话。

    最后她看到书架上的《梧桐树庄园》,在信上落笔回复:“抱歉,梁好,目前为止我对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或许等我再长大了一点儿,就可以知道大难,那时我再来告诉你。不过,你现在可以讨厌一会儿世界,但明天就请继续喜欢吧。因为‘热爱可抵万难’——一位我很喜欢的作者在给我的寄语里将这句话送给我,我不知道出处,但觉得十分有力量,现在也同样送给你。”

    半期考成绩下来后,林辜月趴在桌子上掐指算自己每次大考要进步多少名,才能在快中考的时候挤进前五十。

    “这次一百六,期末的市质检能到一百吗?然后下次开门考最好八十,下学期半期考大概就能到五十了吧”她在心里默念着。

    她挺后悔的,在人人激流勇进的时候,一动不动,顺流而下。现在要面对风浪成为逆行者,弥补落下的一大截,比想象中累多了。

    林辜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化学卷子准备一会儿的自习课写。其实那也不是自习课,是班会课,不过初三的班会课就约等于自习课,也没什么差别了。

    “林辜月,你爸妈在哪上大学?”

    她转头,三三俩俩的同学围在一起,一齐看向她。她刚刚就隐约听见,有人偷偷带了手机来学校,他们在讨论父母的学历,然后在互联网上搜索比较学校和专业的排名。每有一个人的父母学历更高,他们便哗然地称赞起来。

    他们等待的目光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她胳膊上爬行。林辜月在那刻想起了六岁时第一次陪父母应酬的那顿饭。大约这就是世界目光审视某人的方式,比个人的才华和相貌还不够,还要比你的家庭。所以父母和子女在这方面是双向奔赴的,会为彼此骄傲,会把对方当成炫耀的资本和底气。

    大拇指的指甲掐进中指上因长期写字带来的茧,她却毫无知觉——毕竟,第一个知道她父母只读过初中的同龄人是沈嘉越,她模糊记得他那会儿说的话并不太好听,令她在意了许久。

    被人轻蔑地看一眼,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和小行星撞地球般的世界末日没什么区别。

    “我爸妈没上过大学。”

    她在虚荣和实话里,选择了后者。

    林辜月并非为了高尚地保持诚实,纯粹是因为她思量后发觉,这个谎言是很难被圆好的。她对大学都不太了解,唯一知道的是本市的云江大学,和临市的旻州大学,这两个本省最好的大学。然而这两所学校是太多同学的父母的母校了,很容易被戳穿谎言。

    所以,如果她足够有能力编出一个不会被揭发的谎话,她也无法预测到自己会不会为了在当下保全自尊心、免于嘲讽,而顺口把一个不会有人知道的谎言讲出来。

    说到底,她的道德心也不是毫无瑕疵。

    “喔,行吧。”他们听到林辜月的回答后很快地转回头,善解人意地在表面上没有继续令她难堪。

    她低下头开始看化学题,尽量不想让自己在意这段插曲,也不想让自己去注意他们的窃窃私语。

    “沈嘉越,你爸妈的大学名叫啥?”

    他们拦住刚刚进门的沈嘉越。

    “你爸妈总上过大学了吧。”沈嘉越刚准备开口,有一个很短促的声音从人群里尖锐地冒了出来。

    不用抬头,林辜月也感受带了不少视线从她身上扫了过去。

    沈嘉越也是其中之一,他看了一眼坐在位置上的林辜月。

    “关你们什么事啊?”

    他扔下这句话后直接回到了位置上。

    林辜月笑了一下。

    她差点要忘了还有这个完美的作答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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