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七章宝贝猫咪黛娜（1）
林辜月挑了个妈妈心情好的时候，若无其事地开口：“沈嘉越把叶限家的事情全部告诉我了。你和爸爸没事吧？”
妈妈像是早有不甘和埋怨：“怎么算没事？要不是你那个叶叔叔说是他家要做的项目，我们会投那么多钱？结果事情黄了才知道，全是他弟弟做的，他就是个挂名经理。也活该现在他们家给人兜底。”
“兜底？”
“他们老家一堆人冲着叶限他爸的名号往里头投钱，结果你看看，人家可天天上他家敲门讨债，房子干脆不住了，卖了还钱图个清净。他们家那两排铺面好像也留不住。真有意思，风光半辈子，说没有就没有了。”
林辜月只觉得心堵得慌，说不出来话。
妈妈突然想到什么，一扬眉，带着质疑的语气：“是沈嘉越和你说的吗？这些也都讲了？”
林辜月在内心和沈嘉越说了声抱歉，然后说道：“对啊，沈嘉越都说了。”
妈妈吁了一口气：“我就说嘛，哪有什么大人的事情小孩的事情，不都是一家人的事情。我跟你说，沈家肯定也恨死叶家，不然不会和小孩讲这些。”
林辜月只觉得自己若是再和妈妈聊下去，一定又会开始掉眼泪，于是敷衍地附和两声，便回房整理书包，刘阿姨已经在楼下等着接她去学校了。
“转学的事情你自己再好好想一想吧。你爸说是要尊重你的决定，但我觉得还是得转。”妈妈的声音在背后幽幽飘进她耳朵。
“知道了，会好好再想想的。”她说道。
林爸爸问林辜月要不要转学到市一小时，林辜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桦北太好了，她找不到任何离开这个地方的地方。她一度希望，可以直升桦北的初中部，继续和现在的同学们在一起。
“好到比全市最好的小学还要好？送到你面前的机会你不要。知道多难找关系吗？目光短浅。”
妈妈尖锐的话并没有让她在意，她觉得是父母根本不了解桦北，也根本不知道在桦北的她有多快乐幸福。
林辜月把这件事当普通的生活碎片告诉时洇。
时洇看着她，很认真地说：“林辜月，如果你要转学的话，我不会讨厌你的。但是我们要继续当最好的朋友，每周六都打电话，还要一起经常出去玩。”
“我不转啊，不是和你说了吗。”林辜月非常的莫名其妙。
“我只是说——如果。”
“不可能啦。没有如果。”
林辜月十分笃定。
半个月后的周末，温澜来林辜月家里玩。
温澜正读初三，再过两三个月就要中考了。她没有直升桦北初中部，而是考去了志励中学——全云江市最好的私立中学。在云江市，公立高中和公立小学拥有最优渥的资源，唯独初中，是私立的更胜一筹。市一小划片直升的师泽中学，已经是第一的公立校了，但在市里所有初中校里，也只能堪堪排第五、六。
温澜的短发比小学时还短，因为志励中学要求女生全部剪短发，不能超过耳垂。
“中考复习难吗？”林辜月喝了口牛奶。她吃饭有个奇怪的习惯，不爱配汤，只爱配牛奶。
“难呀。”
“好辛苦哦。但你应该没问题，我爸妈都说你成绩好好，能考一中呢。”一中名如其校，是云江最顶尖的高中，排名第一。大人都说，进了一中，相当于半只脚迈入985和211。
“拼了命读书，才学到这样的。”温澜夹了一口干锅豆腐，“辜月听说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吗。”
林辜月点点头。
“在桦北读书的时候，我一直在成绩方面很有优越感。考上志励的那会儿，老师同学都觉得我是全年段最厉害的人。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但是，其实那根本不是我考进去的，后来我爸喝醉酒洋洋得意和我说，我是靠关系进去的。初一的入门考试决定了三年的座位号，全班一共54个人，我的座位号是54号。”
林辜月低着头，已经猜到了温澜想说什么了。
“以前我们都说桦北是世外桃源。的确，它是世外桃源，没有学校会像它这样批判竞争，反对排名了。所以我们都被它保护得太好了，根本看不到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姐姐，你以前说桦北很好玩。”
“学习不是好玩就够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学过了吧。”
“学过，是桦北的国学课上学的。桦北有国学课，书法课，有作文比赛，桦北的学生和别的学校比踢足球，永远都是第一名。桦北很好。”
“我没说桦北不好”
“姐姐，你以前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宋阿姨那天在办公室里说的你还记得吗，温澜是义、是勇、是善，这是桦北教你的，不是其它任何地方教你的。”林辜月用筷子一粒一粒地夹断柔软的米饭。
“桦北的日子只是我们的一小段人生。”温澜直视低着头的林辜月，“在市一小看看外面的世界，提前适应，是好事。”
“我不喜欢你这种‘我是过来人，听我的准没错’的语气。”
“辜月，我和你说的全是事实。在志励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要花费比别人更大的力气，如果能有机会早点知道真正的世界，我一定会选择走出温床。如果我们提前烦恼，那我们就能比别人更快解决烦恼。”
林辜月没有说话。她已经无话可说了。
“辜月。学会面对。”温澜说道。
让林辜月面对来自真实世界的残酷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市里的作文比赛，她连海选都没过。
林辜月听到这个消息时，坐在语文组办公室里，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神态面对朱老师。她在思考，这算不算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打击，如雷一般劈在她心里，手脚都变得麻木。
“我会继续努力的。争取下次能过。”她声音沙哑。
“辜月，听说家里人想让你转学了。”连朱老师都要说这些。
“是的，但我没打算。”
“你不想去见见，是哪些人在你最擅长的领域发挥得如此出色吗？”朱老师的手，抚上她的肩膀。
林辜月抬头，脸上略有动容，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你的才华应该飞扬在更大的舞台上，你写的文字，应该要给更多人看。”朱老师说道。
多么诱人的条件。
林辜月捏着衣角，浅浅吸了一口气：“我舍不得。”
朱老师站起身，缓慢地沉重地抱住她。
“你舍不得的这些人，也是最希望你能站在更大舞台上的人。”
林辜月的眼泪掉在朱老师的肩膀上，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了。”
林辜月擦干眼泪时，朱老师笑了笑。
“就是可惜，我不会再有这么棒的语文课代表了。”
时洇对她要转学去市一的消息，没有太大反应，只说了句：“看来我的第六感真的蛮准的。”
“你都不难过啊。”林辜月轻轻锤了一下她的膝盖。
“超难过的，等你走了我可能会在被窝里偷偷哭。”
“时洇，我们要当最好的朋友。一辈子都是。”
“那当然，你不要忘记我。”时洇晃着腿，把一粒蚕豆放进嘴里。
“我把你的名字都写在家里的桌肚里了，黑色记号笔写的，擦都擦不掉。”
“你还会干这种事啊，想不到啊林辜月，原来你这么爱我。”
林辜月轻轻“哼”了一声，时洇大笑着抱住她的腰。
这时候，有两个老师朝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林辜月见到了立马熟练地把零食包装袋塞进时洇的口袋里，抓着她的手往厕所里跑。
时洇看见林辜月荡来荡去的马尾，像是老式的钟摆，多晃几下，就会“叮”的一声报时。
她松开手，拽了一下林辜月的辫子。
林辜月停下脚步，捂着后脑勺，呼痛道：“你干嘛呀。”
“林辜月，我们真的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说好的。”时洇认真地看着林辜月。
“好。”林辜月也很认真。
四年二班为林辜月准备了欢送仪式。在周五回家前。
朱老师不知从哪弄来的烤鸡、洋葱圈和薯条。教室被围成一个圈，随机推人上去表演和讲笑话。
林辜月很意外，她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场为她举办的仪式。大家都很快乐。
“反正以后还能见到啊。”李凯说道。
小时候的大家，对未来反而很有自信，因为他们都不知道世界上的分离，未必有吵架和闹掰，还有一种是渐行渐远。
林辜月坐在座位上，用橡皮擦用力地擦着桌子。她在桌子上写了不少数学计算过程和容易忘记的英文单词，每次考试和小测前都会擦一遍，但是要走的时候，她才发现还有不少没擦干净的圆圈和横线。
她的书包里没有装课本和笔记，而是四十张贺卡，三十七张是同学写的，另外三张是三位主科老师写的。
一节美术课，她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留着班上的时洇和李凯，组织同学准备了这份礼物。他们又唱了一次《送别》，然后把贺卡交给了她。
同学基本都被接回家了，剩下零散的几个人在班上打扫卫生。她原本也想帮忙，却被说“歇歇吧，都最后一天了。”
于是她只能坐在位置上，等妈妈来接她。这是妈妈第一次来桦北接她放学回家。
铃声响了两次了，按照平常，这是要去吃晚饭的铃声。
妈妈出现在了教室的前门，光彩照人。
林辜月站起身，沉默着看着妈妈和朱老师热络地聊天，内容大概是“感谢您这几年对辜月的教导和照顾”。妈妈这样的笑容她见过很多次了，美丽大方且公式化。
两个大人聊得差不多，妈妈招呼林辜月准备走。
林辜月走了两步路，看到班级的门上挂着四年二班全员的合照，这是她们三年级去农村社会实践时拍的，那会儿杨奶奶也在。
照片的下面，是朱老师写的一行字：我们是一个快乐的大家庭。
林辜月猛然转身，跑向一直看着她背影的朱老师，紧紧抱住。
她只知道流泪，满腹话语不知从何说起。
“辜月，到新学校要多说话，不要太内心。相信自己。有空的时候回来和同学老师们聊聊天。”朱老师带着哭腔。
林辜月用力的点头。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她松开朱老师。
“朱老师，再见。”她郑重地说道。
“辜月，再见。”朱老师的双手拍了拍她两边的肩膀，然后轻轻推了她一下，“走吧。”
走吧，去更辽阔的天空。
直到林辜月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朱老师用手掌擦了一下脸，走进办公室。
最近好像经常流泪。蚕宝宝吐丝成茧是成长，那人的成长会不会是用泪水铸造成更强硬麻木的心。林辜月想。
不过从此以后，应该不会再有地方可以让自己放心地哭了。
她在桦北生活了这么多年，离开时却好像什么也带不走，充满遗憾。
也许是没有多吃几口食堂的炒饭，也许是论语还差几个篇章没背完，也许是没有把进行课代表工作的本子交给朱老师，也许是忘记告诉时洇和李凯以后别再吵架了。
也许中的也许，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和大家拥有一个共同且完整的六年。
开弓无回头箭，时间只会单向前行。
她只得拾缀打包所有不舍与留恋，不得不承认当现在成为过去时，回忆都不再光洁，即将变得陈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