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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六章渡渡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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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桌上,林爸爸问林辜月,司机最近的工作状态。

    林辜月刚夹起来的丸子又摔回盘子,她叹了口气:“刘阿姨人很好,有时候还会带自己做的便当给我吃。”林辜月认生,又考虑到两个人要单独相处,父母是托认识的渠道,找了个远方亲戚做司机,这样一来,比较让人放心。只不过,放心的结果是,原本父母还偶尔开车接送她,现在是全权交给司机了。一家人相处的时间更少了。

    “那为什么叹气。”林妈妈说。

    林辜月沉默,直到把丸子稳稳地落在米饭上,才开口:“叶限说以后书法课不来了。”

    爸爸妈妈没说话。爷爷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林辜月顿感无语却只得接受长辈的好意——她最讨厌吃蔬菜了。

    “他们家还要再搬家吗,原本的房子已经很大了呀。”林辜月又问。

    妈妈皱了下眉,好像有满腹抱怨,刚要张口,爸爸低沉地说:“大人的事情,小孩不用知道。让他们好好做朋友。”

    林辜月心一紧,细细一想爸爸的话,便大约知道叶限家出事了,十有八九还是和自己父母有关的坏事。

    她挑着碗里的绿叶菜,毫无吃进口的欲望。

    “不许挑食。”妈妈提醒道。

    林辜月一闭眼把一坨菜全部塞进嘴里,好不容易吞下去后,低着头问道:“我奥数课还有道题不会,我能等沈嘉越回家后去他家问他吗,就十分钟。”

    妈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道:“早去早回。”

    沈妈妈还是热情如故,把林辜月请到沙发上,给她倒了杯水,并说道:“嘉越很快就到家,你等一等不着急哦。”

    一杯水恰好喝完,沈嘉越就到家了。

    “嘉越看看,谁来找你了!”沈妈妈把儿子沉重的书包从背上拿了下来。

    沈嘉越往客厅张望,眼睛一亮,然后用着寻常的语气说道:“哦,她又来让我教她写数学。”

    沈嘉越走到客厅,和一直焦急看着他的林辜月挥了一下手,两个人走进了沈嘉越的房间。

    “你天天背这么重的书包,难怪长不高。”等没有大人在了,林辜月忍不住说道。

    现在沈嘉越比林辜月矮上二点八厘米。之所以数字这么精确,是因为沈嘉越很不服输地要求量了好几次。

    “你等着,等我以后比你高了,吓死你。”沈嘉越在嘴巴上从不处于弱势。他坐在书桌前,向林辜月一伸手:“题呢?”

    林辜月把空空的书包丢在地上,坐在一旁的懒人椅上,说道:“不是来找你写题的。”

    “哦,那你总不会是来闲玩的吧。”沈嘉越背过身,摁着自动铅笔,笔芯已经被他摁得很长了。

    “不是,是叶限的事情。”

    笔芯“啪”得一下断掉,沈嘉越捏起笔芯又塞回笔管,皱了一下眉头:“叶限?”

    “他们要搬家了。”

    “云江还能找得到更大的房子吗?”沈嘉越惊讶地问。

    “叶限说他以后不和我们一起上课了。”

    “什么?他们家是不是出事了,我去问问我妈。”沈嘉越立即站起身,一脸不可思议的质疑,准备走出房间。

    “别呀。”林辜月迅速拉住他的胳膊,“我爸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知道,要是想让我们知道的话,早就说了。”

    沈嘉越顿时焉了:“说的也是。”

    “我还以为你知道的比我多些呢。”她松开他的手臂,垂着嘴角说道。

    “这么一想,他寒假也没和我们一起去旅游哎,我们可是每一个假期都一起出去玩的”

    林辜月一愣:“其实我们早该觉得奇怪了。”

    大厦在一夜倾颓之前,必有石沙落下,命运的走向在生活中有迹可循。

    可惜他们太单纯,乐观地以为生活只会变得更好或者持恒不变的,从没有想过任何坏结果。。

    沈嘉越用手掌轻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

    “周一,我去他班上找他,好好问一下。”

    “真的?”

    “只是,我觉得,连叶限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沈嘉越叹了一口气。

    周天下午,刘阿姨问了好几次要不要陪林辜月一起进学校,都被林辜月拒绝了。

    下车后,她跑来学校门口的小卖部。

    “方爷爷,我买这个。”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块钱,和两包牛肉味蚕豆一起放在柜台上。她可不敢让大人知道自己会在学校里偷吃垃圾食品,刘阿姨知道了就等于爸爸妈妈知道了。这两包零食都是和时洇、李凯打赌输了的惩罚。打赌内容是食堂晚上吃的是炒饭还是饺子,她觉得是饺子,时洇和李凯很笃定地说是炒饭。后来才知道,李凯和食堂大叔混得好,提前知道了一整周的菜单。时洇却是纯凭个人直觉,猜得极其准。冲着时洇的真本事,林辜月也愿赌服输了。

    “辜月这么多年一直都爱吃这个呢。”方爷爷和蔼地笑着,“买了这么多次就不要你钱了。”

    “那不行,方爷爷你收着。”

    “爷爷!你又不收钱!”方晓琪背着书包从楼上跑到柜台,然后把林辜月的那一块钱抽走放进抽屉,“你不收,那就我来收。”

    方晓琪冲林辜月招了招手,然后走到她身边:“辜月,我们一起回学校。”

    林辜月点点头。自从三年级,方晓琪住到她对床后,俩人的关系也比从前亲近了不少。有些误会不必多说,在相处之中就自然化解了。

    “那这个你拿着,下次还得光临哦。”方爷爷把一颗果冻塞进林辜月手心里。

    林辜月正想说“不用”,方晓琪拉着她的手走了,边走边对后面喊:“爷爷,周五晚上回来,我要吃牛排。”

    得到老人的一声“好嘞”,方晓琪才对林辜月说道:“你还不懂吗,我爷爷就是喜欢把爱播撒向人间,你要是不收的话,那可就没完没了了呀。”

    “你真了解你爷爷。”林辜月笑道。

    “那可不,全世界最了解爷爷的人就是我了。”方晓琪得意地说。

    林辜月一扭头,看到方爷爷还站在小卖部门口望着她们俩。假若桦北小学是桦北学子们的家,那么小卖部就是家门口的路牌,方爷爷也一定会是第一个和他们说“欢迎回家”的人。

    吃完晚饭,林辜月去了朱老师的办公室。今晚的煎鱼,和来桦北报道的第一天的那道一模一样,她坐在食堂里慢慢地剔骨,吃得很干净。自从很好地融入桦北的生活氛围,发觉这里的环境能给予她“做自己”的自由,以及成为独立个体的尊重和鼓励,她吃饭就不再学别人特意剩哪道菜,只凭自己喜欢。

    朱老师在教室里一边抚摸肚子,一边批改作业。

    “自从知道我怀孕后,这群臭小子字都写好看了不少。”朱老师欣慰地打上了一个勾,看到林辜月来了,指了指角落的板凳,示意她坐下。

    林辜月搬起板凳,坐在朱老师旁边,撑着脸看着朱老师,自从她怀孕后,脸圆润丰满了不少,脸颊上也长出了几颗可爱的雀斑。

    朱老师从一沓作业下,拿出两张纸,其中一张是报名表,说道:“市里这个作文比赛,想让你去锻炼一下,不要求名次,放轻松地写。”

    林辜月还从没有参加过校级以外的比赛,认真地看完另一张纸上写的要求和主题,点点头说道:“应该没问题。”

    这时,朱老师的手机铃声响了,林辜月自知不便打扰,就拿着比赛报名表走出了办公室。

    “妈妈!爸爸欺负我!救命啊!”林辜月一到班上,李凯就躲到了她的身后。班里最近流行认亲游戏和写族谱。时洇和林辜月知道的时候,她们俩已经成为班里辈分最小的了。于是时洇果断带着橡皮擦和笔,把“曾爷爷”李凯,改成了她们俩的儿子。

    “还给我,李凯,我真的生气了。”时洇很严肃地说。

    李凯被她的语气吓住,悄悄看了一眼林辜月的脸色。

    林辜月一偏头,发现李凯拿着时洇的书包。时洇一直很珍惜这个书包,不让任何人碰。

    林辜月也说道:“还给她吧,不好玩。”

    李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呵,背了四年了还在背,没看到都破了吗,谁稀罕。”

    说罢,把书包丢到时洇的脚下。

    时洇没说话,捡起书包,拍了拍上面沾的灰,不嫌脏地抱在怀里,回到了座位上。

    时洇把额头靠在书桌上,林辜月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奶奶家有缝纫机。”

    时洇抬头,脸上还有泪痕,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算了,原原本本才好。”

    林辜月的心一酸。

    时洇和她说过,这个书包是她妈妈亲手做的,是独一无二的。

    怀她弟弟时,她妈妈在家闲不住,于是为了时洇,提前做了上小学用的书包。

    书包带也用蓝白相绕的丝线绣了正楷字样的“时洇”。

    时妈妈把书包交给时洇时,告诉五岁的时洇,要快快长大,好好读书,和弟弟一起保护家人。

    弟弟的名字叫时墨,时洇曾经觉得她是全世界最爱时墨的人。

    直到刚学会走路的时墨跟在她身后玩,没站稳跌倒了,额头磕在电视柜上,流了很多血。

    妈妈推开她,抱住了时墨。

    爸爸指着她的鼻子骂,质问她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弟弟。

    过了一段时间,时墨的纱布拆了,妈妈似是开玩笑,又半是埋怨地和她说:“你看,弟弟的眉角这辈子都会有一个疤痕。”

    都是你害得。妈妈没有说出这句话,她却仿佛听见话外之音。

    于是时洇明白了,她没有资格爱时墨,她是让弟弟留下一辈子疤痕的凶手。

    后来,幼儿园开始传染水痘,时洇也中招了,半边脸都是疙瘩。

    时洇从诊所回到家时,看到妈妈抱着弟弟拉着行李,躲瘟疫般地绕着她走。

    对于免疫力低下的脆弱幼儿,她的确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病毒。

    妈妈要带弟弟去了外婆家。走之前,她承诺过两天回来就回来照顾时洇。

    可是一直到时洇病好,她都没见过妈妈和时墨。

    后来,外婆送妈妈和时墨回家,爸爸突然说,不然也先把时洇放在外婆家带段时间吧,孩子他妈带小的已经很累了。其实在这之前,爸爸是想把时洇放在爷爷奶奶家的,但爷爷奶奶只想照顾时墨,不想照顾时洇。

    外婆也不喜欢时洇,但最后还是同意了。时洇在外婆家住的那段日子,不允许说话,也不允许看电视和玩玩具,因为那样会发出声音吵到外婆。如果时洇发出声音了,外婆就会罚她站在一个瘸腿的椅子上,就算摔下来也不许哭。

    时洇这才知道,世界上最爱时墨的人不是她,是爸爸妈妈,是爷爷奶奶,是外婆。

    他们都爱时墨爱到可以不爱时洇。

    而时墨太小了,以至于在时洇搬去爷爷奶奶家后,就忘记了自己曾经有多黏姐姐。上寄宿小学后,时洇周末开始回爸妈家,时墨却对她很陌生,把她当作一个每周回来住两天的房客。

    去迪士尼玩的时候,爸爸不小心牵到她的手,扭头一看发现是她,立即甩开手,语气稀松平常:“我还以为是墨墨”。

    墨墨是时墨的小名,时洇却没有小名,时洇就被叫作时洇。

    乐园里,她帮他们拍照,远远看过去,他们真的很像一家人。

    那她又算是谁的家人。

    时洇的故事,她从来没有完整的说过,除了一年级那个撑不住的夜晚,剩下的只被拆成碎片开玩笑般的说过。

    林辜月看到她怀里的书包,名字刺绣旁破了一个圆圆的洞。

    要怎样珍惜的爱,才会宁愿它是破碎的,也要偏执地拥抱自以为的完整。

    晚自习结束,准备回宿舍的时候,李凯偷偷问林辜月:“那个书包很贵吗?要不然我赔她一个毕竟我把书包摔地上了。”

    林辜月想不出措辞来形容这个包的珍贵性是钱比不上的,只说了句:“买不到,是他妈妈做的。”

    李凯瞪大了眼睛,捂住嘴巴,然后喃喃道:“怎么办,赔不起了,怎么办。”

    排队时,李凯戳了戳时洇的肩膀。

    时洇面无改色的偏过头。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那个是”

    时洇把头转了回去。

    “没关系,我准备换书包了。本来就是破的,早就该换了。”

    她的声音像过期了的、失了水分的面包,干燥生硬,一碰就碎。

    但是第二天,时洇很快就恢复精神,和李凯打打闹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林辜月忧心忡忡地看了她很久。

    时洇察觉后,蹦蹦跳跳地到她面前:“不要担心我,真的没关系啦。”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可爱的酒窝里,有一道浅浅的阴影。

    “我变聪明一点了。并且会越来越聪明。”她说道。

    体育课学站军姿,要求把手臂紧紧贴在裤缝。

    体育老师一个一个拎手臂,确认是否把手臂贴紧了。大多数人都穿着长袖,所以是拎着袖子。但李凯怕热,把袖子全挽到大臂了,于是体育老师是捏着他的肉。

    林辜月看到时,想笑却不敢,忍到肚子酸痛。

    幸好这个时候,朱老师突然走过来,打断了军姿训练,把方晓琪给叫走了。

    “你有没有看到刚刚李凯的肉被老师捏了!”队伍一松散,时洇立马转过头。

    确认好友与自己撞到同一个笑点上,两个人在全班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笑到在地上站不起来。

    学校通稿栏上的“让我和你说说心里话”也终于结束了。

    林辜月趁着换板报的间隙,把时洇写给她的那张便利贴撕下,好好放进笔盒,等回家后再收到那个放满回忆地铁盒里。

    她习惯收藏很多零零碎碎的纸片,包括他们在自习课上的笔聊,时洇在塑料瓶盖上画的李凯,朱老师给她写的作文评语之类的。

    这是莫名的远瞻性,她多怕自己忘了那些快乐美好的瞬间。所以她想要未来的自己,拥有怀念现在的凭据。

    任何想让人一看再看的,都值得被放进铁盒里。

    回到班上,林辜月正在思考用“巨龙深邃的眼睛”还是“流动的深蓝宝石”来比喻夜晚的海。这次的作文比赛的主题是“记忆中的旅行”,她打算写去马尔代夫的经历。

    前者更为神秘,后者则更添梦幻,她思考了一会儿,选择了后者。

    “流”字才刚下笔,李凯突然从班级后方,“啪”得坐下。

    林辜月没有抬眼,淡淡地问道:“你又和时洇吵架了?”

    对方没有回答,她觉得奇怪,抬头看见李凯伏在桌子上肩膀颤抖。平时若是他们俩吵架了,李凯一定会来找她这个后桌诉苦,并要求她来评价到底这次谁对谁错。换了几次座位,李凯都坐在她前面,她也早就习惯了。

    时洇这次威力这么大吗,居然把厚脸皮的李凯给骂哭了。林辜月这么以为着。

    朱老师进来,这节课是语文课,按课表,学的是新的一篇文言文。

    林辜月翻开课本。

    楼下是低年级同学上体育课的声音,有些吵闹,还没等朱老师说,坐在窗边的那一列同学就默契地关上了窗户。

    李凯依旧趴在桌上,意外的是,朱老师没有批评他,装作没有看到。

    朱老师叫人起来诵读课文,用这个间隙,林辜月快速用红笔做着批注——这篇文章她偷了个懒,没有提前预习过。

    一切都很寻常。

    突然,朱老师把手里的书合上,背过身,抬起头,像是要抑制某种即将喷涌而出的情感。

    在她附近的同学递了一张纸,朱老师接过擦了擦眼睛。

    “同学们合上书本,今天我们提前上社会课。”社会课也是其它学校称呼的“思想与品德”课,这门课在小学许多时候也都是由语文老师担当。朱老师就是他们的社会课老师。

    “上个月的班会课的图书分享,林辜月同学讲的那本《小王子》,不少同学也看过吧。”朱老师的手撑着腰,坐在第一排的同学帮她搬了把凳子。

    “还记得,小王子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呢?”她问道。

    “回到自己的星球了。”班上的同学们稀稀拉拉地说道。

    “不错,”她点了点头,“但你们知道,在另一些人看来,真正的结局是什么吗?”

    班上一阵沉默。

    “被毒蛇咬死了。”林辜月轻轻出声。她在用网络检索辅助这本书的读书分享时,看到了一篇解析。她在看到这里的时候,觉得这篇解析简直是一派胡言,所以没有把它当成拓展告诉给同学们。

    同学们惊异地看了她一眼。她听见有人说:“还不如别告诉我。”

    “小王子游历了六个星球,见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最后来到了地球。他的结局有很多解读,有些人觉得小王子被毒蛇咬死,不幸地死在了沙漠里;有些人觉得,小王子的旅行到此为止,他将回家与他的花儿一起共同生活。老师不会告诉你们,哪一种是绝对正确的,但是我会诚恳地祝愿,在你们的心里,这本书的结局永远是第二种。

    “一直以来的教育,都避讳死亡,孩子们只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一切都结束于心跳线为零的那一刻。但我希望我的学生,能够比任何人都能知道死亡不是终点。我们每个人都将如小王子那样,只是结束了在地球上的旅程,或许我们将回到自己的星球,或许我们将到下一个星球重新展开冒险。生命用简单地生与死定式,是对那些伟大灵魂的贬损。我们的未来不是直到找到工作为止,或者是结了婚生了孩子。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们的未来会一直在明天,这个明天看不到尽头,将永远地延伸下去。

    “还记得《小王子》里的那句话吗,之所以觉得星星格外美丽,因为那里有朵我们深爱的、看不见的花儿。我们都会从地球上消失,从□□的消亡到被人遗忘,但是我们会作为时间的见证者,在银河、宇宙、星际中漫游,成为最棒的旅人。如果地球上的老朋友想念我们,只要一抬头,星星点点,我们将无处不在。”

    下课铃响了,没有人站起来。

    这堂突如其来、没有计划的社会课,是他们的人生第一次死亡教育。

    朱老师的话将陪伴他们走完一生。

    方爷爷出殡的那天上午,没有任何人组织,所有桦北学生都自发站在校门口,他们听着哀乐,低头默哀。

    一场意外的车祸,就在他把果冻塞给林辜月的那天晚上。

    那颗果冻,林辜月一直没吃,揣在口袋里很多天了。

    她曾经问过方爷爷,这个小卖部会开到什么时候呢。方爷爷说,要一直开到方晓琪从桦北毕业,开到每一个长大成人的桦北学子重新来他店里寻找熟悉的味道。

    他说,他要一辈子开下去,长大后要经历那么多辛苦冷漠的事情,这个小卖部要成为大家心中最温暖的地方。只要大家每次回来,都可以被他当成一个小朋友请吃零食,然后振作精神,继续回到成人的世界。

    林辜月握紧口袋里的果冻,那是一颗草莓味的果冻。她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最喜欢草莓味。

    真是一个聪明的老头啊。

    我会想念你的,在每一次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

    你会选择在哪一个星球继续开一个小卖部呢。

    还会坐在收银台用蒲扇散热吗。

    在新店铺可不要为了图省钱不修地板啦。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次光顾,但希望到那时,我存了很多零用钱,要向你买很多牛肉味蚕豆。

    然后你会塞给我一颗草莓味果冻,笑眯眯地看着我。

    “下次还要光临哦。”

    林辜月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打开了□□。

    沈嘉越给她发了一个链接,书法课结束时,和她说看了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自从大家都开始由司机分开接送后,他们就没有借口在沈爷爷家聊天玩乐了。这些话都是在下楼梯时,沈嘉越说的:“叶限在学校的样子很平常啊,他只和我说,他妈妈叫他别和我们俩有任何来往了。但他说,他会偷偷和我们玩,不告诉他妈妈。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家长圈的消息比我们想的要灵通,有些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学校里传开了然后我就知道了,叶限也知道了。”

    林辜月深呼吸,打开了那个链接。

    她只扫了一眼就立马关掉了。

    “工厂”、“暴雷”、“拖欠”、“巨额”、“倒闭”。

    还有她没记住的一大长串的数字。

    那些关键词像一颗颗巨大的陨石向她砸来,她不知道那些陨石具体代表着什么,只直觉感到如果被毫无准备地砸中,一定会很痛。她捂住嘴巴,眼泪瞬间流下来。

    叶限的头像一直是灰色的。她冷静了一会儿,双击点开聊天框。

    “叶限,今年儿童节放假,要不要去海边玩,不和大人去,就我们三个人去。”

    “叶限,我什么时候把新的故事交给你?”

    “叶限,温泉公园的郁金香也开了,好漂亮,我们一起去吧。”

    那天晚上,她坐在电脑前写作业、看书,时不时抬头看消息框。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叶限的上线和回复。

    木偶人和洋娃娃,一直以来都拥有自己的灵魂与意识,以为自己是真正的人类。而在社会普遍认知上,在贩售之前,他们会一直被认定属于制造者,手指上穿孔的线和裙子上的标签,都注定它们必然被牵连。

    欣欣向荣的商店里的玩偶会被一再抚摸光顾。

    倒闭商店的玩偶毫无价值,丢进垃圾堆也无人问询。

    它们在成人世界是空洞的摆件,理所应当地不需要过问意愿。

    它们无能,它们空有念头。

    它们是制造者的附属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它们属于很多人,却不属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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