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校园篇
从校长室出来, 雨还没停。
啪嗒啪嗒地捶打着裸露的地皮，空气又潮又冷。
衣领灌进点凉风，膝盖上黏糊湿润的淋湿感仍然在。这股风一刮, 顾临攥着纸的手指, 颇明显地颤了颤。
“签好了？”
周容川靠在楼梯口等他。
此处空落落的, 几乎没有人路过。天边很阴沉，绵绵的秋雨一直下。
顾临点点头，伸手给他看那张纸。
白净的手指头抵着一处，因为是水笔新写的字, 笔画末端的字被这动作晕糊一截，指腹蹭上了墨迹。
二人走在路上, 走廊很静。
“最近降温了, 这几天都会很冷。”
周容川微微垂头, 无厘头地寒暄了一句。
“嗯。”顾临赞同地点点头, “今天已经很冷了。”
周容川：“二中的上课进程应该比普通高中快了很多, 你有跟不上或者听不懂的, 可以来找我。”
“谢……”
拐弯踏入楼梯口, 通往一楼的台阶，在这时候, 唯有他们两个人。
像是早有预感，周容川阻断他的话, 低笑道：“再谢一次的话，就是今天的第三遍了。”
顾临一下没懂：“什么？”
周容川侧头看他, 强调：“和我说谢谢, 第三遍了。”
顾临有些不知所措：“你讨厌听谢谢吗？”
周容川：“不讨厌。”
眼前冷得步伐僵硬的人微低着眼睛，视线只瞟向前路，忽然变得很安静——因为那些似真似假、难以释怀的传闻, 顾临在面对周容川时，始终不能彻底放松。
周容川接着说：“我不讨厌你和我说任何话。”
到达方才逢面时的走廊。
雨势凶猛，浇湿了理石地板的沿边位置。
顾临离着湿润处半米远，慢慢撑开伞，撑到一半又重新合拢。
他转过身，看向两只手干干净净的周容川。
“……要一起走吗？”
对方毕竟帮他指了校长室的路，一直陪他到现在，而这些事，没有一件称得上是非做不可的义务。
顾临想到周容川手上似乎是没有伞的，盯看一时半会儿难以停止的大雨，犹豫几秒，开口询问道。
“不用。”周容川沉声说，“我带了伞，放在楼上了。”
“好。”顾临不坚持，“还要上午休，我先走了。”
周容川：“你会在二中留到高中结束吗？”
话题起得突兀，语气也显严肃。
顾临不解他的提问，捏了捏手里签过字的薄纸，思索一番合适的回答后，慢慢地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周容川不说理由，接着问：“会吗？”
“我不知道，应该会的吧。”
这些事情，向来是由不得顾临来做主的，他不愿意说谎，或者是变得不诚恳。此时难以给出哪怕一句肯定的回答。
兴许是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周容川没在此事上再搭腔半句。
周容川：“郭霞考的测验上的题，不仅对你，对七班整个班级来说，难度都是很大的。”
顾临怔了片刻：“你也叫她郭霞？”
周容川笑了一声，顺着他问：“应该叫什么？”
“郭霞……老师？”一个礼貌的称谓，说得极为犹豫磕绊。
顾临先前问，只是惊讶于周容川竟然也像其他学生，会在背地里直呼老师的全名。这件事的性质就好比那一天，他第一次去市中心的图书馆，见到周容川抽烟的那一刻。
他以浅显的认知，浅显坚定地以为着，好学生与普通学生，永远是不一样的。更何况，周容川还是这所学校里最好的好学生。
然而这一次，周容川颇听他的话：“郭霞老师考的测验上的题，本身难度就很大。你现在做不出来，也没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把我考卷的成绩偷偷记住了？”顾临听出一丝不对劲。
周容川沉默。
顾临作定论：“你就是偷看了。”
“分数都是我写上的。”周容川笑着，不认账，“这算偷看吗？”
顾临耳根一红。
这么一说，周容川比他还要先知道自己考的那点可怜分数，和那个糟糕的成绩排名。
顾临害臊得很，索性放弃与他争论，带着破罐子破摔的逃避：“你真的不走的话，我先走……”
话戛然而止。
陌生又熟悉的体温霎时间凑近。
相差毫厘之距，驱散了少许的冷意。
周容川向前走了几步，离他极近。
身后是淋漓的雨水，顾临却几乎不带犹豫地往后退了退。
才退半步，快要踩到湿润的地面，他的肩膀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掌圈紧，周容川以一种叫人难以抗拒的力道与姿态，拉回了他。
雨水被风扫进脖子，纤瘦的身子缩了缩。
他被迫与周容川对上目光。
四目相对。
一只有点发烫的掌心，擦过向下凹陷的脊背，游走到边缘。其间，漂亮的蝴蝶骨藏在宽垮的校服里，若隐若现。
很快，一件外套披在了顾临单薄的肩膀上。
温热的呼吸环绕耳畔，外套衣领有淡淡的洗衣液的香气，煞风景地被空气里的潮味盖过。
顾临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手头一松，手里握着的伞很轻易地被夺走，变成由周容川拿着。
被宽大的外套裹紧的人低着脑袋，轻而易举就被吓得怔愣。
在难以观察细致的地方，肩胛骨紧紧绷着，像一只随时会振翅逃跑的蝴蝶。
“一起走吧。”
周容川单手推长伞柄，笑意未退的嗓音变得有些喑哑。
临时变了主意。
-
回到家，认真写了会儿数学卷子，依旧没到饭点。
尽管时间才到五点，顾临对频繁循环的写题订正已经厌烦了。
正好有点口干，他站起身，从房间里出来，想去客厅接杯水喝。
路过卫生间时，他侧头一看，江喻正站在洗衣机旁，脚边放着一只灰色的盆，中等大小，盆里放满了衣服。
膝盖微曲着，马上要往下蹲站。
“你要洗衣服吗？”
顾临视线往里探，忽然开口。
江喻直起腿，回过头：“什么事？”
顾临又问：“能多洗一件吗？”
“怎么？”正值长个子的年纪，短短几天，江喻好像又长高了点，“又抱回来一只洗不干净的兔子？”
顾临听得语塞，轻声驳斥道：“你不可以好好说话吗？”
说得轻声细语，起不到半点威胁的作用。
江喻立在原地，连手指头都一动不动。
“我爸妈都不在家，你用不着这么和我说话。”
“怎么样和你……说话？”顾临不解。
沉默片刻，初三的小孩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眼睛半睁，缓缓总结道：“连骂人都不像是在骂人。”
顾临愣着，摇了摇头：“……我不是在骂你。”
江喻不语。
顾临现在说的话，他是清楚地知道的。
在顾临的字典里，应该从来都没有存入过骂人的词汇，就连不悦的语气都能说得软趴趴的，浑身上下，都散出一股好欺负的味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希望我继续住在这里，惹你父母吵架……”担心江喻持续不断的敌意，顾临便想认真与他解释，自己没有任何鸠占鹊巢的意图。
江喻沉声打断他：“我没有。”
顾临沉默。
江喻：“我没有不希望你继续住在这里。”
还是沉默。
江喻：“我不喜欢说假话，上一句话不是假的。”
顾临依旧不说话。
江喻垂着眼睛，最后问：“你要洗哪件衣服？”
又跑回一趟房间，顾临把周容川借给他穿的外套拿了出来。
“这是你的外套？”江喻拿过外套，正反面都看了一遍，“怎么从来没见你穿过。”
“不是。”顾临回道，“别人借的。”
“男的？”
顾临点点头：“嗯。”
江喻挑了挑眉：“对你有意思？”
顾临：“什么？”
“这外套很贵。”江喻说，“他知道你打算随手扔洗衣机里滚一圈吗？”
-
带着装满水的纸杯与外套，顾临步伐缓慢地回了房间。
拨开桌面的卷子与笔记本，顾临从本子下抽出手机，找出微信通讯录上备注为“高二一班周容川”的账号，发出一条消息。
过了没一会儿，回复到了。
要考进班级前二十：那个……
高二一班周容川：？
要考进班级前二十：我需要帮你洗外套吗？我表弟说，你的外套最好不要机洗。
高二一班周容川：你和你表弟一起住？
这是重点吗？
要考进班级前二十：嗯。
高二一班周容川：随便洗，怎么方便怎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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