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校园篇
转眼到了周末。
这些天里, 姨妈姨夫始终在外出差。不大不小的一个家里，只剩顾临和江喻。
周末前考的地理卷子下发了，分数很糟糕。不意外地, 排在班级的倒数位置。
吃过午饭, 顾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全身心地沉浸入这张满纸错题的试卷里。没写多久，手机提醒他，有消息来了。
是姨妈发来的。
姨妈：临临啊，你现在在家吗？
要考进班级前二十：在。
发来一条语音。
房间非常安静, 音量被调低了些，顾临贴着手机听筒认真听。
语音里提到了江喻周末下午得去上辅导课。至于其他意思, 是拜托顾临好好督促他, 别叫江喻逃课了。
姨妈：江喻在家里吧？
翻阅到的书页间夹了只笔, 顾临缓缓起身, 把地理课本合上。
从房间里出去, 在门边瞥了眼客厅。
电视正在放映一部科学纪录片。
江喻坐在沙发上, 面朝电视, 看得挺认真。脸上没什么表情。
下一秒，又拿过茶几上的橘子, 抽出注意力剥皮。
要考进班级前二十：在的。
顾临回复。
姨妈：那就好！
姨妈：现在的小孩啊，心思成熟太快了, 江喻小时候又太调皮，我总怕他早恋。
姨妈：他要是能和临临你一样乖, 也不至于让我天天瞎操心了。
顾临想了想, 手机镜头对准，拍了张专心致志看电视的江喻，给姨妈发了过去。
消息很快被回复。
姨妈：临临, 待会江喻出门了，你帮我旁敲侧击问问，千万别让他在外面逗留。他这人，一刻没人管着就要上天。
姨妈：记得，别说是我要问的。
顾临看完消息，又发出一个“好”字。
此时，目光缓缓向上抬，重新落到原位。
正好瞧见江喻要站起身。
“你要去哪里？”
下意识地，顾临开口问道。
寻声看见他，目光相对，江喻的表情怔了两秒。
“去上补习班。”江喻看着他，“下午回来的时候我要去趟图书馆，看你之前三天两头往那里跑，有没还掉的书吗？”
想起姨妈说的话，顾临问：“去图书馆干什么？”
江喻：“约了人学习。”
顾临：“男的女的？”
“几个兄弟。”江喻下意识答完，终觉不对劲，“大中午撑得闲？怎么问这个？”
“随便问问。”顾临目光移了移，有点心虚，摇了摇头，找补道，“我之前没在图书馆借过书，没有需要还掉的。”
这话说完，氛围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
江喻：“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心脏霎时悬起，顾临连忙摇头：“没有，姨妈什么也没说。”
对方的目光一动不动，看着他的眼睛。
像是某种钻研。
江喻的个子长得很高，长得也不差，立在原地面无表情时，总叫人忘记他是初中生。
顾临今天意识到，他似乎已经比自己还高出一点了。
顾临别开目光：“真的没有说。”
“那你怎么不敢看我？”江喻淡然地笃定道。
“……”
就算他不心虚，也不可能和一个昨天还闹出争执的人对视这么久吧！
江喻：“吃橘子吗？”
顾临怔着摇头。
漫不经意似的，江喻哦了一声。
“那就好。这橘子买得太酸了，吃一片就酸得牙疼，你最好别吃。”江喻拿上沙发上搭放的外套，利落穿好，“你今天要出门吗？”
“不知道……”
顾临还是摇头。
“钥匙在桌上，出去记得锁门和带钥匙。”江喻说，“我回来会比较晚，就不带钥匙了，记得给我开门。”
很听话地，顾临听一句点一下头。
也许是他确实太会犯糊涂了，无论面对的是谁，比起自己的想法，他都更愿意相信别人的看法。许多事上，他们都比他要懂得多——连比他小了三岁的表弟也是一样。
门边鞋柜处。
江喻随意把外套拉链往上提了提，换了双球鞋，正准备离开。
“早点回来。”
眼看脚步要向外迈，顾临忽然说。
当然，这句话并非是出于他本意的关心，为的是姨妈在微信上的嘱咐。江喻呆在外头，比顾临去外面靠谱多了，他犯不着去关心这些。
闻言，江喻回过头来。
“哦。”他慢慢应话，“桌上放了橘子，剥好了，想吃自己拿。”
“不是很酸吗？”顾临还记得他前面说的话。
“骗你的。”
江喻看他一眼，语气淡得很。
房门关上，客厅的电视还没关。
顾临走过去，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他的动作略微停顿，纪录片放映的声音依然在继续。在遥控器直指的地方，躺着两张干净的餐巾纸。
各放着一半剥好的橘子。
瞧得出来，连橘络都被仔细抠除过。
仔细看餐巾纸下方，还压了一张从本子里撕下来、又被仔细折好的纸条。
顾临把纸条抽出，拆开查看。
“给你赔罪。”
上面写着。
-
地理测验考得太糟糕，犹豫再三，顾临还是准备去趟附近步行街，找家书店买点相关的教辅资料。
卷子买得多了，于他而言，会有种欺骗性质的安全感。学不学得懂自然要另讲，因为那是要等考试之后再反省的事。
等逛完书店，顾临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兜圈。
y市是他新接触的城市，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越走下去，道路越简陋萧条，人也越少。
再往前走，只见前方拦了不少路障——是还在开发的地带。
很少会有店还坚持在这里继续开下去。
刚打算原路返回，忽然有人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拦了下来。
拧他肩膀的力道极大，还分明地带着不尊重、甚至是毫无理由的蔑视。
顾临反应不及，被强行侧过身，被迫对上一张陌生的脸。
抓着他肩膀的人染了一头黄毛，又高又瘦，黑眼圈极重，斜着嘴，笑容不善。
在黄毛周围，大概还有四五个人，有两个长得挺壮实。个个表情凶恶，打扮流里流气，一看就是不学无术的街头混混。
“咋还长了张女人脸！”
有人拧紧眉，不屑地啐道。
“见过这个人没？”黄毛拿手机里的照片给他看。
是张男人的照片。
还是张离得有些远的他拍，拍的远景。放大后，男人的长相早就模糊掉了。唯一有一点特殊，是照片里站立的男人，面前停着辆黑色机车。
这个男人顾临从来没有见过，但觉得这辆机车有些眼熟。
“别浪费老子时间，见过的话就告诉我在哪儿见过！”
见顾临半天不语，黄毛不耐烦地催促道。
被拧紧过的肩膀还在作痛，今天是太阳高照的大白天，顾临从没想过能遭遇这样的事情，肘窝压紧教辅资料，一瞬间心乱如麻。
大脑完全空白了。
他垂了垂眼眸：“没见过。”
“没见过就没见过，你刚沉默个什么玩意？”
顾临的反应，显然让黄毛生疑了。
“真的没有。”顾临抬起头，看着他。
“这人手里拿了什么东西？”
忽然有人说。
于是，黄毛也凑近上来问他。
“什么好东西要护这么紧，让大家都看看啊！”
顾临下意识退后，背部撞上了坚实的墙壁，疼得很突然。
“躲个屁！”兴许是这两步退出了嫌弃的意味，黄毛气结不已，“老子只喜欢女的，对你这种娘炮不感兴趣！”
思绪混乱间，顾临把所有粗话都听了进去，却压根听不明白一件事，对方为什么会说到女不女的问题上？明明他只是脑子乱成一团，觉得非常害怕，害怕到组织言语都困难的地步。
见他一声不吭，黄毛不耐烦了。
他伸手一夺，通过蛮力压制，轻松降服顾临的挣扎，将怀里紧攥的那本卷册抢了过来。
争抢下，撕烂了封面。
抬手一看，黄毛皱着眉嘁了一声。
他把东西蛮横地扔到墙边，往外翻的几张卷子，或多或少被扯破几道口子。
“再问你一遍。”黄毛加重语气，“你到底见过这个人没有！”
手机对着他。
又是那张照片。
花钱买来的教辅资料转眼变作地上那副惨状，造成惨状的人又粗鲁地骂不得。顾临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有口气哽在胸口，不上不下，叫他此刻连摇头都费力。
“告诉你，老子今天是来打人的！”黄毛骂道，“不是陪你在这儿打哑谜的！”
“他没见过。”
声音被压得极低，像沉进喉咙里。
黄毛表情一愣。
这道声音，是从这伙人身后传出来的。奈何他们围得紧，顾临又不比他们个子高，看不见说这话的是谁。
“谁啊！”黄毛一恼，转过头，“我问他话关你……”
“你嘴里说要打我。”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语气分明在笑，“和我没关系？”
黄毛结结实实愣在原地。
顾临清晰地看见，他在转头那一秒，不自觉因恐惧而牙关打颤。
是谁？
“秦安！”
很快，混混里，已经有人喊出名字。
他们散开了一点，终于留出些缝隙。
供顾临看清了整条空旷的马路。
就在对面，一个男人戴着头盔，上半身微微向前倾，长腿伸直，脚踩地面，身下是一辆纯黑色的机车。
身形的确像极了那张照片里的主人公。
被叫作秦安的男人缓缓摘下头盔，露出一张颇帅气的脸，轮廓瘦削，五官深邃立体。
只看这张脸的话，此人完全不像是会与混混厮混的人。
抿平的唇角一点点向下。
此人将视线落到一处。
“先说好规矩，我从来不和带刀的打架。要是碰上带刀的，我也就……”秦安把小臂松垮垮地搭在车把上，神情似笑而非，眼色冷到冰点，“不怕闹出什么车祸了。”
被他瞥着的混混不自觉摸紧了鼓起的裤兜。
顾临视线下移，更是心惊。
里头果然藏着一把刀。
他刚刚……竟然和一群带刀的混混僵持了这么久。
那群混混的气焰不如瞧上去嚣张。
还没在心里对比完刀与车哪个更厉害，便有人忽的害怕，想落荒而逃了。
“你上周打了我兄弟。”黄毛是领头的，强撑气势向前了两步，“这笔账，我他妈得讨回来！”
秦安微微一顿，像在思考：“你兄弟？”
黄毛：“对。”
“是哪一个？”
补充接踵而至。
黄毛气结：“你……！”
秦安冷笑道：“上周打的人有点多，不报名字的话，实在想不起来。”
“我兄弟叫张扬。”黄毛说，“在九里苑巷子里那块，你把他打了。”
秦安：“哦。”
黄毛屏息。
秦安：“想不起来。”
又被玩一回，黄毛狠啐一口唾沫，显然恼了。
“不过我倒是记得另外一件事。”秦安接着说，“有个姓张的，从年初开始，总共欠了五百多上网费没交。你是他兄弟，这笔账，不如你来帮他还上？”
……
不知到了何时，人跑光了。
这条大马路上，只剩下顾临，和那个名字听着挺耳熟的男人。
顾临没看他，转过头去，一点点低下身，拿起试卷的残躯。继而又起身，把凌乱破损的卷册默默理平。
其中有几页，破得整张卷子被撕成了两半。
“吃炸鸡吗？”
顾临回过头。
男人停好了车，头盔搭在车座，插着兜立到了他面前，个子挺高。手上提着袋子，向前伸着，里面是打包好的炸鸡。
“本来是给人带的，既然你因为我遭受牵连了。”秦安说，“就请你吃了。”
顾临：“我不要炸鸡。”
那人愣了仅仅一秒。
很快，淡然把手放下了。
“那……”
兴许是因为整件事糟糕到令人委屈的地步，顾临拿平不堪入目的教辅资料，亮给他看，轻声打断他的话，说：“我想要一份新的。”
“就这样？”对方说。
顾临愣了愣。又点了点头。
是啊，就是这样啊。除了这样，还能怎么样？
默了几秒，对方拿出一张一百的纸钞，扔进了炸鸡包装袋里头。
“吃的也送你了，以后别来坏人多的地方了。”顿了一顿，他故意咬着字说，“好学生。”
-
到家门口的时候，江喻早就等在门边许久，正百般无聊地翻着一本名著。听见顾临上楼的声音，他合上书，终于抬了眼。
“路上有事耽搁了，对不起。”顾临走近他，轻轻地道歉。
江喻：“带钥匙了吗？我给你打好几个电话，都说无法接通。”
顾临点点头，把手里的炸鸡和新买的教辅资料放到台阶上，从外套衣兜里，掏出钥匙，放到掌心上，摊平雪白泛红的掌心，给江喻看。
没等对方有动作，他又把钥匙攥回掌心里，从另一只兜里拿出已经没有电的手机，使劲按了几下开关键，始终是不变的黑屏。
江喻了然了。
“你为什么要买两份试卷。”江喻帮他拿起地上的炸鸡和卷子，盯看着顾临拿钥匙开门，好几下没能成功戳进去，“有一份还破成这样了。”
“扔地上摔坏了。”顾临说，“就重买了一份。”
“摔坏了？”
江喻显然不信，语气带着质疑。
“嗯。”顾临说，“摔坏了。”
无论出于什么，顾临都不想把今天遭遇的这些有的没的讲给与自己并不相熟的表弟听，他虽然笨，但这些人际关系上的分寸感，却从小就有不同的人，一遍一遍地、往他骨子里雕刻。
他缓缓打开门。
而后，把所有一切糟糕的记忆，都关在了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说过吗？秦以前真是坏男人。
（坏男人现在还没对临临动心，也没那么快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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