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更合一】
“姐!”林彤一睁眼, 看见的便是苍白着脸紧紧盯着她的弟妹。
暄暄和曦曦看起来都虚弱极了,面色煞白煞白,像是僵硬的木雕。直到看见她醒来, 眼中才透出一点希望的光来,那光芒脆弱却极其顽强,像是生命中唯一的依赖。
“姐!”林暄的声音带着哭腔, 沙哑轻飘飘的, 眼泪唰唰唰往下掉,像是一只红眼的脆弱兔子。
林曦往日萌哒哒的脸上也满是无助,一下子钻进了林彤的怀里,湿了一片衣裳:“姐……呜呜……姐……”
“三妮醒了!三妮醒了!”旁边的赵校长和宋梅花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差点喜极而泣起来。
真好!三妮醒了!
她们忍不住抹了一把泪,关心地叮嘱三妮几句, 便留下一人陪着, 另外一人出去找医生和大队长他们。
“三妮不怕, 一切都没事了。”宋梅花红着眼坐到床沿, 把三个小豆丁都抱在了怀里, 半是安慰半是解释:
“你奶她们已经被红小兵们带走了,以后应当是不会再回来。队员们都来医院看了你,可惜那时你还昏睡着,她们担心打扰,留下东西才离开。”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林彤看见了旁边桌子上摆着的各样吃食,一篮子鸡蛋、一小袋鸡蛋糕、油纸包包着的桃酥等等, 各个都是家里藏的舍不得吃的稀罕玩意儿,却尽数送了过来。
即使没看见,通过梅花婶的讲述, 她也能感受到大队队员们对她温暖的关怀。
“谢谢婶子,谢谢队员们!”林彤含着泪,哽咽着道了一句谢,又将怀中的弟妹抱得更紧。
她知道,这次暄暄和曦曦也是被吓着了。可是不这样做不行,只有狠下心,下一剂重药,才能真正的一劳永逸。
“唉,你就是太见外了,平日里你是怎样的人,大家伙还不知道吗?”
林彤模样本就长得好,如今额头上缠着个白色的绷带,脸蛋雪白雪白的,看起来虚弱得风一吹就倒,更是戳人的心肝儿。
宋梅花看着,便觉心中几乎软成了一滩水,下意识想把这孩子放在心底疼。
她又宽慰了几句,便起身准备给这三个小豆丁弄点吃的来:“三妮啊,你这一双弟妹也是心里真惦记着你,一天一夜啥也没吃,就呆呆看着,看得别人都忍不住心疼啊。”
“你们先坐会,聊会天,婶子去给你们冲个红糖鸡蛋水,补补身体。医生都说了,你们严重营养不良,要好好补补。”
鸡蛋和红糖,队员们都拎了不少来,老牛头也出去买了些,还有些寡淡的稀粥水,这时候早已经凉透了,没法入口。
多亏医院走廊那边有专门的热水,宋梅花借了个大碗,装了热水,冲了三个鸡蛋,还拈了满满一小撮红糖,用勺子搅匀了,才端了进来。
红糖鸡蛋水甜滋滋的,冒着香甜诱人的热气,十几个小时啥也没吃,几人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几乎是宋梅花一端进来,三个小豆丁便都同时咽了咽口水。
“梅花婶,您也忙到现在了,自己也吃点吧。”虽然肚子饿得很,但林彤还是关心地先开口劝了一句。
梅花婶和赵校长恐怕一直在医院里照顾她照顾了老长时间,自个儿也一直没吃啥。
听了她这话,宋梅花忍不住又红了红眼。
且不说吃不吃的问题,但林彤这心意是真好,小姑娘自个儿身体还虚着呢,心里却已经想到了她们,让人由衷的妥帖。
“没事,我之前和赵嫂子两个人在这儿,轮流换班,去医院食堂吃了点,你先吃吧,这可是热乎乎的红糖鸡蛋水,好喝着呢。”
宋梅花轻轻摸了摸林彤的头,看到她额上绷带包扎时,心中更是酸酸涩涩的,在心底又把林奶她们狠狠骂了一顿。
像这样狠心恶毒的老太婆,活该受报应!自作自受,咎由自取,都是自找的。
多好的姑娘啊,在她手里被磋磨成了这个样子,本就瘦弱,如今更是虚的风一吹就倒了!用公社领导的话说,三妮可还是军属呢!
她爸是伟大的军人,她却一天福气都没享到,活得像孤儿似的,还被当成旧社会地主家的奴才使唤。
她小心地喂了一勺红糖水给床上的林彤,林彤的身体有些僵硬,愣了片刻,还是张嘴喝了进去。
红糖水从喉咙划过,温暖的感觉由上而下,甜蜜的感觉盈满了胃部。
可林彤却觉得,红糖水的暖意敌不过梅花婶眼底的温度,那温度太热了,让她手足无措,几乎被烫伤,有些莫名的别扭,又好像一阵暖风吹过了心底。
她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的温度,这种令人贪恋的……温度。
宋梅花喂了林彤一勺,又喂了窝在她怀里的两个小豆丁一勺,才重新看向了林彤。
见她古怪的面色,忍不住笑起来:“怎么,婶子脸上沾了什么灰不成,怎么这样看婶子?”
她笑着打趣了一句,又舀了一勺红糖水,带着一小块鸡蛋,喂到林彤嘴里。
林彤像是幼鸟一样张开了嘴,乖巧地小口吞咽了下去,等嘴巴空了,才不好意思地垂着头,小声开口:“谢谢婶子,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真的,很不习惯。可是,这种被爱护的感觉,真的很好。
无论是原身还是她自己,经常承担的角色都是保护者。
在孤儿院,作为大姐大,她保护那些年幼的孤儿们;在林家,她保护暄暄和曦曦,掌握着分寸和林奶算计,步步小心翼翼,步步惊心。
可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用想,梅花婶一勺一勺地喂着红糖鸡蛋水,让她有了一种十分陌生的,被保护的感觉。
原来,被长辈护在羽翼之下,被长辈喂好吃的,是这种,令人贪恋的温度。
林彤漂亮的杏眼中一片澄澈,看向宋婶的眼神中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一点儿依赖,让宋婶的心尖尖都软了,鼻子酸涩,差点又掉下泪来。
是了,三妮她妈苏韵,一直都是个娇气吃不得苦的性子,自个儿都难照顾得好,怎么可能把太多心思放在三妮这里。
更遑论苏韵跑了之后,林奶那是恨不得逼干了三妮的每一滴血的,三妮自身难熬,还得分心护着弟妹,举步维艰。
这孩子,从小就难,越活越难,几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三妮啊,好日子都在后面呢,后面享福的时间还多着呢。来,多吃点,啊!”宋梅花温柔地捏了捏林彤的脸,声音温暖得不可思议。
林彤眨眨眼,认真地点头,杏眸亮晶晶的,满是信任和对未来的期待:“嗯,会的,谢谢梅花婶。”
三个鸡蛋外加一大碗红糖水,林彤三姐弟之前是饿惯了的,胃口小,足足吃了个七八成饱。
到底是长睡初醒,宋梅花也不敢喂多了,怕撑着对身体不好。
因此,喂完了那一碗红糖鸡蛋水,她便坐在床沿,让林彤靠在她肩膀上,林暄和林曦又窝在林彤怀里,说着一些无意义的闲叨话。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温馨之感,林彤微闭着眼,享受此时难得的每一分每一秒,心中充斥着安定与祥和。
不一会,赵英便通知完赶了回来,几人又说了会话,在林彤的坚持下,她们都冲了红糖水,又拆了桃酥和鸡蛋糕吃了。
赵英一一介绍哪样是哪个队员带来的礼,林彤尽数记下。礼尚往来,承了情之后总是得还回去的。
这虽然有些复杂,却是一种十分甜蜜的麻烦。
醒了这么一会,林彤也累了,察觉到她眼底掩饰不住的疲倦之色,赵英和宋梅花便让三个小豆丁先继续休息会,剩下的事情之后再聊。
“不急呢。”赵英轻轻为她们掖了掖被角,又碰了碰她柔嫩苍白的面颊,笑容温柔含着几分呵护。
“只是明后天可能会有革委会的人来问一下情况,我和梅花婶,还有你大队长都在的,不用怕,有啥说啥。”
林彤眨着一双迷蒙的杏眸,眸子里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被窝里的声音软软的,“嗯,我知道的,谢谢赵校长。”
“乖,睡吧。”赵英拉下了医院窗台的帘子,又关了灯,病房中的光明褪去,一片模糊的黑暗。
暄暄和曦曦睡在林彤的两侧,呼吸声渐渐轻起来,林彤也慢慢地,闭上了眼,陷入了红糖鸡蛋水般香甜的梦乡。
她微蹙的眉眼逐渐舒松开来,染上了一抹甜蜜柔和的笑。
——看来,是个美梦呢。
……
到底这次是伤了身体,加上医疗费公社这边可以全部报销,严重亏空的林彤,在医生的建议下躺了两天病床,骨头感觉都软了几分。
可以说,这几天是林彤穿越以来,生活得最好的几天,吃得好穿得暖,什么也不必忧虑,祥和而宁静。
大队队员们后来又都陆陆续续地前来探望,巧婶含着泪握着她的手老长时间,林彤仔细地安慰了几句,才慢慢收了泪。
终于,革委会那边有人前来查看情况。
三岁的林曦和五岁的林暄已经被她早早支开,房间里除了半倚在床上的林彤,便是坐在椅子上拿着个本子的红小兵,旁观的谢队长和马书记。
“李远红是你的奶奶?”那红小兵看起来也不过十来岁,肩膀上别着一个红袖章,看起来一脸正气。
林彤垂着眸,手心揪着一块被角,点点头,小声应答:“嗯。”
可能是她这幅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巴巴,加上清秀动人五官的加成,那红袖章少年的态度不由更温和了些,放缓了音调安慰:
“别怕,只是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这姑娘看起来和她妹妹一样大,身子骨却纤细得只有她妹妹一半不到,瘦瘦弱弱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跑。
想到那些记录中林奶各种磋磨的情形,想到自个儿妹妹甜甜圆圆的小脸蛋,那红袖章少年心中对林彤的同情更重几分,对林奶那一帮大地主做派的毒瘤,又深了几分恨意。
他咬牙切齿地开口,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现在是新社会了,党会保护新中国的每一个公民,我们会保护你的,你有什么委屈,就都说出来,我们革委会会帮你做主!”
红袖章少年一脸义愤填膺,脸上满是与封建主义旧社会抗争的愤慨。
林彤还是没开口,只垂着眸,纤长浓密的睫羽一颤一颤的,轻轻抿着唇,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不一会儿,泪盈于睫,她抬眼,杏眸像是水洗过一般澄澈,里面仿佛倒映着一汪秋水,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奶猫,抽抽噎噎的,却不敢大声哭出来。
可这种无声的哭泣更加动人心弦,十二岁的小姑娘,不知受了多大的委屈,哽咽着说不出话,只用那一双清澈透亮的杏眸,带着些期盼和依赖看着你。
这谁能顶得住?
反正红袖章少年是没能顶住,他也只十来岁,正是心中正义感和保护欲最强的时候,更何况,这小妹妹生得还这样乖巧秀丽,更让人不自觉放下了心防。
“别怕,有我们在呢,有我们革委会在呢,一定会主持公道,伸张正义的!”他挺胸抬头,郑重地承诺。
林彤小心翼翼地瞧他,晶莹的泪珠垂在纤长的睫羽上,阳光的折射下如同珍珠般动人:“真的吗?”
“真的!”红袖章少年头抬得更高,努力使自己更有说服力一些,使劲地捏了捏拳头。
那颗晶莹的泪珠终于缓缓从睫羽处滑落,划过林彤苍白脆弱的面颊,留下一道浅浅的泪痕,林彤顿了顿,这才略带哭腔开口:
“我奶……她要卖了我……我不想……她用石头砸我……我想活着,我想和弟妹在一起……”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又捂脸哭泣起来,声音中满是无助。
哭得红袖章少年心头酸酸涩涩的,哭得谢为民和马书记都红了眼。
“买卖孙女,那是旧社会的恶习,这种行为非常恶劣,要被批·斗!”红袖章少年唰唰唰记录下来,声音极具力量。
林彤只反反复复说这一句话,之后那少年再问,她却是再怎么也没开口,只是低低地哭,梨花带雨。
她捂着脸,遮住了眼底流逝的暗光。
要真按照她自个儿的想法,对林奶的吐槽,那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
可她不能肆无忌惮地说,反而说得越少越好,毕竟这里可是有旁人在,她之后也是还要在丰收公社第三生产大队生活下去的。
越无辜,越委屈,林奶她们受到的惩罚才会越重,她们处于的位置才会越优越。
果不其然,林彤没哭一会,旁边的谢为民大队长便长长叹息一声,开口解释:“唉,三妮是个好姑娘,林奶到底是她奶,她也没法说什么坏话,更多的情况大队那边会配合调查的。”
三妮这边也就别再逼问了吧,看让人家小姑娘哭成什么样子了!
马书记也上前了几步,看了眼林彤,又饱含无奈地摇摇头:“这姑娘,爸从小在外当兵,妈又是个不管事的,性子软弱,容易被欺负,差不多就行了。”
到底都是战友,虽然不是一个营队的,但亦有同袍之情,加上又恰好撞到他手里,这么个惹人心疼的性子,年纪还这么小,他不多照顾着点,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啊!
马书记心中感慨。
那红袖章少年的心中同样感慨。
是了,这姑娘才十二岁啊,十二岁,能懂得啥呢?肩膀上却承担了这么重的担子,还有那样狠心恶毒的爷奶,真是……
他收了纸笔,插进兜里,起身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他还郑重地看了林彤一眼,不厌其烦地承诺:“相信我们,我们会保护你的。别怕!”
少年一腔赤诚,眼中仿佛闪耀着一轮火热耀眼的太阳。
看进那样的目光中,林彤下意识一愣。
却见那少年走了几步来床前,从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来,塞进林彤的手里。
林彤刚要推拒,那少年却坚持塞给了她,大跨步走到门边,才指着那钱道:“这是那两个老太婆兜里搜出来的,说是……你拿着也不用亏心,多买些好吃的补补。”
“那我先走了。对了,我叫赵明诚,家里就住在革委会旁边小巷子的最里面,要是你遇到什么麻烦,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赵明诚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齐整的牙,更显少年意气风发。
这钱是从马婆子和林奶身上搜下来的,称是……这姑娘卖出去的价儿。
按理说这本是上缴的赃款,可革委会那边一商量,加上不断有生产大队的队员们前去补充境况,多方一合计,最终还是决定把这钱给了林彤,算是一份补贴。
小姑娘才十二岁,还得养活三岁的妹妹和五岁的弟弟,以后的生活还不容易呢!
他们那边虽然条例严格,但到底还是讲人情的,就像主·席说的那样,工农一家亲,他们都是社会主义的子弟,理应互相帮助照应着。
想到这里,赵明诚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回走,自觉办成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可不是大事吗!
他们打倒了封建主义恶势力,拯救了被压迫的新社会公民,宣扬了社会主义,这是多么伟大的事儿啊!
骄傲!
……
赵明诚出门的速度极快,林彤还没反应过来,病房的门便被关上了。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怀里的两张大团结,好半晌都说不出来话,只觉心里滚烫滚烫的,涌动着一股莫名的热流。
说来讽刺,穿越到这个年代,几乎身边的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给予她善意,而偏偏那仅有几个压榨剥削伤害她的,却是她血脉至亲的长辈。
“收下吧,留着多买点补充营养的。”看她一副呆愣红眼的样子,马书记劝了一句,又将之前捡起的那军功章递给了她。
“这是你爸爸的东西,真要严格说起来,我还算是你爸爸的战友,你喊我一声马叔叔也成。”
马书记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慈祥和温柔,还有些古怪的别扭。
当兵的大都直来直往,他更是其中佼佼者,声音雄厚,曾经不知道吓哭多少年轻人。
可是不自觉的,在这小姑娘面前,他便尽力放柔了音调,生怕吓着了这兔子一样胆小的娃。
兔子一样胆小的·一巴掌拍碎大堂桌·一脚踢翻木门·面对石头尖不躲不避·胆小·林彤:“……”
她一手抓着那两张大团结,一手接过了那三等功军功章。
锋利的徽章边角刺破掌心,她却不觉得痛,而是定定地抬头,微微润湿的杏眸看向了马书记的方向,声音哑哑的:“马叔叔……”
“哎,好孩子。”马书记应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三个准备好的大红包来,塞进了林彤的怀里。
“这是叔叔的见面礼,你的和你弟妹的,多买些营养品补补,早点身体康复。娃娃嘛,还是要健健康康能蹦能跳才好。”
马书记摸了一把林彤的头发,视线又注意到她额间包扎的白色绷带上,叹息地摇摇头。
红包红艳艳的,看起来十分喜庆,林彤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她连忙眨眼,弯了弯眉。
这次她没再推拒,而是感激地接了过去,殷红眼角脆生生地道谢:“谢谢马叔叔。”
马书记公社里任务还繁重得很,能抽出时间来医院已经是不容易,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他便动身离开。
林彤心里头明白,马书记说是来看看她,其实倒不如是说来给她撑腰。革委会来调查,无论如何他站在这里,总要给他几分面子。
他为她们思虑周到着呢。
“大队长,这次真的多亏你们帮忙了,不然我恐怕真的……”林彤满脸感恩地再次道谢,眼神中写满了脆弱。
“唉,这事其实有我许多责任,”谢为民的面上现出悔恨之色来,“要是之前送包裹的时候,或是你太姥姥来找我转户口的时候,我能多上点心,多做点,你也不会……”
他这个大队长,当得真的不称职啊!
“怎么能这么说呢?”林彤泪珠还挂在睫羽上,连连摇头,“谁能想到奶她能那么狠得下心?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奶她居然会卖了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三妮啊,你什么也没有做错,是你奶她这人有问题!不,是老林家除了你们三房、四房,一窝子都有问题!”谢为民咬牙切齿地评价道。
直到现在,一想到昨天三妮那一身鲜血的样子,他心中都有些慌然,林奶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
她的心肝脾脏肺,恐怕肚子里面全都是乌漆嘛黑的!
林彤揪着被角,试探着询问了一句:“大队长,革委会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革委会那边提前收到了举报信,专门举报的老林家,连日子都标好了,一抓一个准。”说到这里,谢为民心中也有几分疑惑。
举报什么的倒是不奇怪,有那心疼同情三妮她们的,大队队员鼓起勇气举报了一句也是正常。
可举报那人是怎么精确到哪一天的?难道是林奶她们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这疑惑徘徊在心底,让谢为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很快抛之脑后,转眼安慰起林彤来。
“不过三妮别怕,我已经提前把你们的户口转到你太姥姥那边了,你爸的户口挂在军区那边,你四叔的户口在城里,无论林奶那边什么结果,都不会影响你们,不过……”
“不过怎么了?”
“不过,你妈那边的户口有些奇怪。”谢为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发现的事情全说了。
当时林彤她爸和她妈是领了结婚证的,她妈苏韵是知青,原本户口挂在大队里,后来结了婚,也就进了老林家的户口本。
可这次他去公社里面一查,才发现,苏韵的名字消失了。消失得彻彻底底,问了旁人才知道,好像是上面有人直接抹掉。
也就是说,从此之后丰收公社再没有苏韵这个人,她所有的户口记录,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林彤:“……”林彤心念神转,结合之前看过的历史记录,心中很快猜了个七七八八。
林爸是军人,她妈苏韵是知青,又是军婚,直接这么跑了可不能一了百了,后面的麻烦事还多着呢。
户口专人秘密注销,恐怕是在销毁全部的证据,这样林妈才能重新清清白白地,过上崭新的日子。
看来,原身她妈那边的能量不小,而且并未受这场运动的影响。
不过,这些都和她无关,林彤很快回神,又继续仿佛无意间开口问,眸子里有些好奇:“举报信?”
谢为民摇头,补充说:“没人知道,那人是偷偷送的举报信,倒是有看门的老头说,似乎是个穿着一套黑衣裳的七八岁小男娃,但之后公社里一直没发现。”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谢谢大队长。”林彤垂下眸,眉眼渐渐舒展开,心中松了一口气,又道了一句谢。
赵明诚和马书记都走了,谢大队长也不好多待,又说了几句便出门喊了林暄和林曦来。
两个小豆丁乖巧地爬上了床,眨着大眼睛靠在林彤怀里。自从林彤醒来之后,她们便总要这般腻歪着,否则心中不安,连睡觉都不安稳。
林彤拆开了马书记塞的三个大红包,各个里面都包了一张大团结。
在这个普通正式工人工资只有三十几块钱的年代,这已经是数量极其庞大的一笔了,林彤心神微动,记下了这份恩情。
在医院住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是赵校长和梅花婶两人来来回回帮忙照顾着。
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林彤也准备收拾离开这里,该是回去大队的时候了。
不过,回去之前,她还要完成最后一件事——明天是公社的批·斗大会,她总得静悄悄地,去瞧一眼。
这次医院的收获颇丰,虽然医院活动范围受限制,但开出的宝箱却大多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样样都实用得很。
诸如【效果不错的感冒药32粒】【效果不错的退热药32粒】【效果不错的消炎药32粒】【云南白药2大瓶】【创可贴20】等等,在空间器中可谓装得满满当当。
它们在二十一世纪虽然不过花些钱便能买到,但在缺医少药的当下,各个很有可能都是救命的东西。
“记住了,空间器里的宝贝,那都是小仙女送的礼物,平日里一定不能给别人发现了,知道吗?”林彤抱住弟妹,再次认真地叮嘱着。
这样的话,她也不知耳提面命过多少次,林暄和林曦本就是乖巧的性子,经过了这一次,越发对姐姐依赖起来。
即使已经几乎能够倒背如流,但她们仍是认认真真地点头回答:“我知道的,姐。”
林彤笑着摸摸她们的头,目光看向洒满阳光的窗台,莫名的有些幽远。
……
日升月落,转眼便是公社批·斗大会的当天。
早上时候,医院那边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林彤麻烦赵校长和梅花婶帮忙带着东西和曦曦、暄暄先回了大队。
而她自己,却孤身一人秘密地来到了批·斗台下。
烈阳高照,台子下面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林彤很好地隐藏在人群之间,一点儿不显眼,还抢了个不错的地理位置。
如今还没到开始时候,中央的台子空荡荡的,只地上铺着些干涸的血迹,看来触目惊心。
“听说没有,这次□□的好像有两帮人?”
“两帮?我怎么记得只有一帮,好像是上面下放的,两个资本主义家庭出生的老头。”
“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还有一帮,好像是下面大队的一家子搞地主做派,卖孙女,甚至动手杀人,啧。”
“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再仔细说说呗!”
“……”
人声鼎沸,人群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置身事外,以一种轻佻的看戏姿态,冷漠地评论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温暖的阳光映在林彤浓密的睫羽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明明温度挺热,林彤却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寒意,让她下意识紧了紧衣领。
她有些恍惚地回忆,好像穿越之后的第二天,她便是在时辰相似的清晨,从稻草屋里钻了出来。
林奶高高在上地阴沉沉吩咐她,她低低应了;而如今,她站在这里,又听旁人居高临下地谈论着林奶她们。
时空错乱,短短一个月不到,不过恍然。
“上去,快点儿!磨蹭什么呢,是不是还没有一点悔过之心?”侧面的台阶上,林奶她们被像是驱赶牲畜似的,一股脑地全都上了台。
林奶她们涨红着脸,脖子上挂着一块沉重的铁板,上面用红色的颜料写着自己的名字,头上戴着一个长圆锥形的帽子,带着“地主阶级狗崽子”几个大字。1
明明才几天时间,但在林奶她们眼里,革委会的每一天那都叫一个度日如年。
吃的是割喉咙的不知名黑饼子,睡的是狭窄没床的小黑屋地上,隔三差五地还要挨上一顿棍棒伺候,过的简直不是人的日子。
那就是在苦熬着啊!
但之前再怎么熬日子,都没有今天来得更可怕。她们即将被面对整个公社公开,全部的脸面都被踩在了地上,未来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希望。
公开的——批·斗。
经过了小黑屋的蹉跎,如今的她们,与之前可谓是判若两人。
头发乱糟糟得像是鸡窝,身上散发着陈腐老旧的酸臭,面上血污凝结在一起,有的地方红肿充血,血痕累累,甚至鼓了脓,却没有一点儿处理。
身后的红小兵们不耐烦地踹了他们几脚,又挥着金属棍棒便要往前驱赶。
几日形成的条件反射使他们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躲闪上台,却因为脖子间的铁板太重,而走得跌跌撞撞。
下方的目光火辣辣的,身上的伤口似乎都开始抽抽地疼痛,但却丝毫比不过内心的疼痛来。
平日脸皮极厚的林二伯娘面对台下的目光,都瑟瑟缩缩地没敢抬起头,只觉心中充斥着驱散不开的屈辱之感。
更不必说最重面子的林爷和极怕丢脸的林大伯娘了,此刻她们甚至后悔生到这个世上,若是地上有缝,一定丢了命也得钻进去。
还多亏了脸上厚厚的血污,才稍微遮掩了她们的几分脸色。
但这遮掩也同不遮掩没什么两样,脖子上挂着的牌子正大大咧咧地昭示着她们的身份。
台下的人们指指点点,目光和声音像是最锋利的刀刃,即使再怎么拒绝,也坚持往林奶她们眼睛、耳朵里钻,刺得鲜血淋漓。
她们被揪着领子放到了一排,一个个挂着大铁牌站着,有那低着头的,还被红小兵们拽着头发被迫仰起来,将全部的脸都展现在公社所有人面前,直接承受目光的凌迟。
等她们站好了,才有那年轻的红小兵举着本子上台,大声宣读起罪刑来:
“丰收公社第三生产大队的林家,李远红……第五生产大队的马婆子等人,复辟封建主义,光明正大搞地主阶级做派,把新社会的公民当成奴才使唤,买卖儿童,蓄意谋害军属,是社会主义的毒瘤。”
详细地宣读老林家的所作所为,便足足花了将近二十多分钟,红小兵“无产阶级万岁”的结束语一落,便让了开来。
台下早有人帮着拎了许多的土块、泥巴团之类,有许多愤怒的,便直接捡了土块和泥巴团就往林奶她们的身上砸。
这东西砸在身上不疼,却是真真的把全部的尊严往脚底下踩。
林奶她们想躲,却被身后的目光给钉在了原地,只能泪流满面,死死闭着眼任凭那些东西往脸上头上砸。
好像这样就能缩在龟壳里面,假装听不见周围的一切似的。
曾经的林三妮,那些在马婆子手上被拐卖的小姑娘们,也是这样哀哀切切地哭泣着的,为自个儿黑暗没有前路的未来而哭。
等东西砸得差不多了,红小兵们才重新上台:“从左往右,挨个认罪忏悔!”
“我是搞地主做派的李远红,我丧尽天良,残害自家孙女……”林奶的脸上老人斑格外明显,因为这几天的折磨更是不成人样,哭着便开始像念经一样背了出来。
这些认罪忏悔话,都是提前被强逼着背过许多次的。背不出来便要挨一顿棍棒,她全身上下几乎都没有一块好肉。
林奶一边说,后面便有个红小兵压着她跪了下来,膝盖和台子接触发出咯噔一声重响。
林奶被后面的两双手臂架着,说一句便磕一个头,眼泪和鼻涕糊在一起,混着干涸的血污,几乎喘不过气来。
等林奶忏悔完了,便轮到了马婆子。
她被迫狠狠地磕在台子上,耳边轰隆轰隆作响,眼前也一片模糊,好像只剩下台子上自己流出的那一抹血红。
她有些恍然,又有些莫名的熟悉。
哦,她想起来了,好像几年前,一个即将要被卖掉的姓元的姑娘,也是凄惨绝望地在她面前这样磕头的,祈求她放她一条活路。
她磕头磕得也重,地上一片艳色,声音是凄厉的嘶哑,带着最后的希望。
后来她是怎么做的来着?
好像想着这姑娘的声线还不错,便吩咐人拿着绳子绑了,送到了北山山里的一个山窝窝里,成了三个兄弟的妻子,听说没两年,生男娃的时候大出血死了。
她还去吃了庆祝的满月酒呢,包了个一块钱的红包,得了一篮子红喜蛋。
也不知道是现在的自己磕头更用力,还是那时的她更用力。马婆子的脑袋晕沉沉的,竟下意识胡思乱想起来。
接着是林二伯娘、林大伯娘、林爷、林大伯、林二伯、林家宝妮们……
哭嚎忏悔的声音响彻整片空间,台子上的新血迹叠着旧血迹,又加深了一层。混着台下熙熙攘攘的讨论指点声,像是一场荒诞而可悲的闹剧。
林彤觉得,她该是畅快的,甚至最好应景地哈哈大笑两声,像是她旁边站着的那男人一般,不屑地评价一句——罪有应得。
可她却莫名地说不出话来,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骨头缝里都是凉飕飕的。
她闭了闭眼,听见周围的声音传入耳里。
“唉,孩子到底是无辜的,要是能写封关系断绝信,这娃娃们说不定可以少吃些苦。”有小小声的同情声音响起。
林彤的眼神动了动,睁眼看向了台上的林大宝他们。
到底年岁小,又算不上主事人,红小兵他们态度宽松不少,只是也够吓到没受过难的林家宝妮们了,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抹,上气不接下气。
可当时他们虐打暄暄的时候,是何等的趾高气昂啊。
把暄暄和曦曦从稻草屋里拖出来送到林奶棍棒面前的时候,又是何等的得意洋洋?
作者有话要说: 1资料部分来源于百度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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