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刀如水
宋绾离惯会人前装模作样，人后逍遥法外，作戏的本领也算得上登峰造极了。不过，此作戏非彼作戏，比之高门府邸那些八面玲珑，笑里藏刀的人精来说，她就是走个过场，应付一下外面的人，没了口舌是非，人后谁又知道她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多得上天垂怜，生来家世简单，免不了高兴一番。
从河崖府归来才进了府门，与父亲闲话两三句，热茶汤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有人上门求医，说来也是赶巧了。宋绾离从前面回了厢房，由竹月和雀梅服侍更换了衣衫，衣裳不是什么出挑的颜色，贵在素雅，也衬得腰身极好。
素采推门而入，手上端着攒盒，欠身行礼，“姑娘，这是那位求医的公子命仆人送来的。”
“是什么？”宋绾离见打扮的差不多了，这才从髹黑珐琅荷花纹的圆凳上转过身，注视着她手中的攒盒问道：“钱公子送的？”
“钱公子的仆人说，不是什么珍贵吃食，还请姑娘不要嫌弃。”素采走上前将攒盒放在桌上，双手捧起盖子，低头朝里面看一眼，惊呼道：“哟，这是什么？”
宋绾离瞧了一眼，笑道：“这是藤萝饼，出自天都上郢，官宦家的小姐们甚是喜爱的。”宋绾离近些年在外东奔西走，身边陪侍的多是竹月和白青，倒是忽视了素采和雀梅，也难怪她们认不出。
“好香啊。”雀梅凑上前来啧啧称奇，“姑娘，这藤萝饼味道如何？”
白青嬉笑道：“我吃过，你问我就是了。”
“哼，我才不问你呢。”雀梅拉着素采凑到宋绾离身侧，“姑娘，还是您来告诉奴婢吧。”
宋绾离乐不可支，“你家主子忙得很，要想知道这藤萝饼味道如何，自己拿去尝尝便是了。”宋绾离从不苛待奴婢，主仆之间倒像极了家中姐妹嬉闹吵嘴，“快拿去吧，别是馋的直流口水。”说罢，宋绾离将攒盒向前推了推。
“多谢姑娘。”
这三个丫头没规矩惯了，唯独竹月安守本分，多了一份老成，“你们吃便吃，休要吵闹。还有，记得给姑娘留一些。”
“竹月，随了她们吧。”
竹月深知自家姑娘的个性，也就没再说下去，反而话锋一转，低声细语道：“姑娘可是对那位公子有意？”
“什么？”宋绾离大吃一惊，“你是说钱广？”
竹月双目瞪圆看着她，很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这丫头满口胡言，我与他初次见面，连萍水相逢都算不得，怎就对他有意了。”宋绾离哭笑不得，“方才在外面，不过是瞧上一瞧，倒让你想到别处去了。”
“可是姑娘看他入神，奴婢不得不多想。”竹月心存忧虑，正色道：“姑娘别怪奴婢多嘴，钱公子那样的人，老爷是不会应允的。”
宋绾离失笑道：“我是看他了没错，可我……”宋绾离欲要解释，却又无从说起，忍耐了片刻，长叹一声，“竹月，钱广不过是化名而已，你只看到他残腿容毁，殊不知这身份，未必是你家姑娘我能高攀得起的。”
竹月惊讶然：“化名，姑娘怎么知道？”
“此人前来特意更名改姓，就是不想让人知晓他的身份，然而百密总有一疏。你可瞧见那垂死之人的衣着了？”宋绾离偏过头看向竹月，“还有那面如四方，剑眉冷目的奴仆。”
竹月想了想，“奴婢没有留意。”
钱广的确人如玉树，仪表不凡，哪怕他残腿容毁，周身的气息也无法让人忽视而过。宋绾离借着众人进府，早已将每个人的样貌体征都记在了心里，掐金的流云纹、外露的曳撒、还有那四方脸男子腰间露出的牙牌一角，每一样都告诉她来者身份的贵重。她猜度，这些人应是救人心切，细节上也就有所疏忽了。
李成蹊穿过垂花门，直奔正堂，贺庆平带来的人正守在门外，看他徐徐而来，刚要行礼便被他一个眼神吓了回去。李成蹊撩袍迈过门槛，进去时，贺庆平正在堂内来回踱步，坐立难安。
“大哥如何了？”
贺庆平闻言连忙迎了上来，“六爷，大爷还在内间，并无消息传来。”贺庆平知他腿脚不便，忙不迭让出帽椅，“六爷，您先坐。”
李成蹊坐下后问道：“见过这里的家主了？”
“奴才见到了，家主是位老者，自称……姓李。”贺庆平垂头觑了他一眼。
“李？”李姓虽是国姓，百姓亦可姓得，然而贺庆平期期艾艾的模样，李成蹊心中猜疑霎间得以清朗，“你可有发现什么？”
贺庆平弯腰垂首，呢喃道：“这位李大夫样貌硬朗，气度不凡，虽以胡须盖住了小半张脸，奴才还是发现此人……”贺庆平欲言又止，他是不敢再说下去了。
李成蹊用力捏住椅子扶手，险些断了下方的鹅脖儿，“宫中多年，你可还记得苏安是哪位王爷的封地？”
贺庆平坦言道：“奴才入宫时尚小，知道的并不多。”
“是了，宫中禁事，你我又年岁相仿，你不知我亦不知。”李成蹊不知此人是谁，可心中已有了个大胆的猜想，甫一来到这金华台，莫名的熟悉，恍若身处宫廷之内，再一看，那朱漆大门上纵九横七的门钉，自然也就明白了。
试问天下又有几人敢以百姓之身行僭越之举呢，怕是不要他那颗脑袋了。不过，李成蹊对此人还是颇为好奇，既要人不知，却又毫不遮掩，实在怪哉。看样子，他是不虚此行了。
贺庆平见他沉默不语，出声问道：“六爷，可要将此事传回宫中？”
李成蹊摩挲着椅子扶手，深思熟虑道：“不急于一时，待我见了那位李大夫再行定夺。”
贺庆平虽不是李成蹊的人，可他终归是皇子，身份摆在那儿，眼下他不让说那便不说吧，待大皇子伤势痊愈回了宫，主子自会定夺。
“是。”
贺庆平才退到一旁，李成蹊便透过窗屉子看到了一行人前来，为首的是那位姑娘，后面跟着她的婢女。此时她已更换了衣衫，清雅拔俗，款步姗姗，不知怎地，行至一半时竟身子栽晃了一下，幸得婢女机灵将其扶助，她崴了脚，疼的五官错位，节齿咬牙。
“呵……”李成蹊手握成拳放置嘴边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