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困心（六）
正月十五是上元灯节，也是每年之中为数不多的后宫嫔妃能聚在一起的日子。这一日长乐国皇帝早早的结束了朝政，与众嫔妃坐在一起小酌闲叙。
当着这么多嫔妃的面，狗皇帝摆出了道貌岸然的人君风范。亲昵的拉着皇后的手与嫔妃们说说笑笑，场面看起来十分温馨。按照身份来论，兰朵只排在第十三位，她瘦小的身形隐匿在一堆脂粉丛里，一眼望去极不显眼。
酒过三巡之后，一群女人的丑态便显现出来。有些人不胜酒力开始撒泼打滚发酒疯。有些人为了讨好上位，主动搂着狗皇帝的脖子寻求宠幸。怎奈狗皇帝有贼心没工具，只能温言软语的各种安抚。
兰朵冷眼睨着这些媚态尽显荒淫无度的长乐国人，独坐一旁自顾自低头喝酒。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一阵清甜的花香袭来，有人与兰朵搭讪道：“你怎么不去？这可是难得的能讨赏赐的时候哦，想要什么就过去说，多讨些金银财宝傍身，以后的日子也能过得轻松些。”
兰朵循着声音望去，发现与自己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这女人容貌端庄，保养的还算不错。她的半张脸隐在头发里，隐约能看见蚯蚓一样纵横交错的疤痕。兰朵知道，那是烧伤之后才会留下的痕迹。
“我一个人，实在没什么想要的。”兰朵摇头。
“真是个傻孩子，天下珍宝尽在皇宫里，怎么能没有想要的呢！”女人的说话声略有些高，很快惊动了狗皇帝：“你们两个在聊什么？也说出来让朕听听。”
兰朵一看见狗皇帝就觉得反胃，沉着脸低头说道：“没什么，只是随便说几句罢了。”
她越是这般遮遮掩掩的态度，狗皇帝就越是好奇，转而望向那个年纪大的妃子：“宛儿，你说。”
宛嫔往前走了几步，姿态顺从的伏在皇帝脚边，轻笑道：“是臣妾无聊，忽然想起了传闻中的一桩趣事，故而才去找兰嫔证实一下罢了。”
“是什么趣事？”狗皇帝笑呵呵的望着宛嫔，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说起来也怪不好意思的……传闻谷伊族有一种秘术，只需要银针刺穴就能让人饱尝鱼水之欢。臣妾听说这秘术是专门研发出来给苦守在边关的将士们用的，觉得这说法有些荒谬，所以才特意去向兰嫔证实一下。”
皇后闻言脸色一变，不想让宛嫔继续说下去，连忙阻止道：“荒谬！此等妖言也敢拿到台面上来议论，真是不知羞耻。”
“臣妾也只是好奇罢了，又没说要真的用在陛下身上，娘娘慌什么。”宛嫔不卑不亢的与皇后对视。
“既然说是传言，那么多半是不可当真的。难得你们姐妹能聚在一处，大家都要好好相处才行。闹闹哄哄的，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话。”老皇帝不咸不淡的打断了两个女人之间的争论，言谈之中，漫不经心的看了兰朵一眼。
一顿饭吃到了深夜方才散去，除兰朵之外，所有的女人都讨得了赏赐，各自领着东西欢欢喜喜的回宫去了。兰朵也在宫人的引领下慢慢往自己寝殿里走，一路沉默无声。自从梅桑死后，老皇帝就给她重新分配了几个伺候的宫人，兰朵不喜欢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她们也对兰朵敬而远之，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她们之间始终是泾渭分明。
行至一半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两个穿着红袍子的太监站在兰朵的面前，其中一个说道：“陛下召见，娘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本宫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罢。”兰朵想也不想的拒绝道。
“陛下说，您要是不去见他，以后也甭想再见他了。”太监沉着脸威胁，那表情竟与狗皇帝有几分相似之处。
“若果真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
兰朵丝毫不给两个太监面子，头也不回的带着宫人离开了。回到寝宫之后却发现殿外站满了宫人，大殿之上灯火通明，竟是狗皇帝自己找上门了。
此时的寝殿被收拾的焕然一新，屋内添置了几样家具，许多陈旧的摆设也换成了新的。老皇帝歪歪斜斜的靠在明黄引枕上，看见兰朵进门，得意的一笑：“看来朕还算了解你，谷伊族的人总是那么倔强。”
看见这个人，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被折磨的那些日子。兰朵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强忍着恐惧问道：“陛下怎么会来这里？”
“你是朕的妃子，朕来找你有什么不对吗？”老皇帝呵呵一笑，抬手遣散了殿内的宫人：“朕有话要单独与兰嫔说，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如潮水般迅速褪去，殿门合上，殿内只剩下了兰朵和皇帝两个人。密闭的空间和眼前的人都令兰朵十分难受，下意识向后退了好几步。
老皇帝像捕食猎物一样盯着兰朵：“你好像很怕朕？”
兰朵语气极度冰冷：“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人不怕你。”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皇帝，他仰着头笑的更欢了。好半天才止住笑声，用丝帕擦了擦眼角流出的泪水，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可是朕也有朕的苦恼啊，你应该知道的。”
“臣妾不知。”
兰朵不接话，老皇帝索性开门见山：“宛嫔说的那个事，究竟是不是真的？朕想听你说句实话。”
“陛下也想给边关将士用？”
“他们都有女人，何须用这种鸡肋的东西。”老皇帝似乎有些不耐烦，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别明知故问了，你入宫时间也算不短了，朕的用心你应该清楚。”
“陛下坐拥江山，世间万物唾手可得，何至于讨要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秘术。”
“你这么说，果然就是有了？”老皇帝眼神近乎疯狂，坐直了身体看着兰朵：“把这方子给朕，国库里的财宝随便你挑。”
“臣妾不要财宝。”兰朵打定主意，语气坚决的说道：“陛下若真想要秘方，就拿几条人命来换。”
“只要你的东西真的有效果，想要谁的命都随便你。”老皇帝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兰朵的要求。这便是兰朵与奇渊计划中的最后一环，见老皇帝满口答应下来，兰朵便从袖子里将事先准备好的药膏交了出来，解释道：“宛嫔娘娘所谓的银针刺穴一说纯属谣传，真正可以让人回春的乃是臣妾手中的药丸。陛下只需每日睡前服下一颗就行，至于管不管用，陛下亲身试过就知道了。”
老皇帝将那药瓶接过来，将信将疑的打量着兰朵，语气带着惯有的威胁：“你应当知道，朕若是死了，长乐国的子民不会放过你，也必然不会放过谷伊族。”
“臣妾还没那么傻。”
“那就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老皇帝带着宫人们匆匆离开。
次日一早，兰朵正坐在寝殿里慢悠悠的吃着早餐，皇帝身边的内侍便押着五名宫人到了兰心殿门外。
“陛下说，这几名宫人随便兰嫔处置。”内侍一改往时嚣张，语气极是恭敬。
兰朵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走到殿门口，沉着脸打量那几个宫人：“可知本宫为什么要见你们？”
“娘娘恕罪，奴婢们知道错了……”宫人们情知大事不妙，一个个涕泪横流的跪在地上求饶。望着那一个个悔不当初的嘴脸，兰朵丝毫不为所动：“欺负梅桑的时候，你们可知道自己会有今天？当初但凡有谁可怜可怜我们主仆，梅桑也不会死的那么惨。走到今天这种地步，是你们自己找的。”
内侍官见兰朵动了真怒，连忙殷切的上前安抚道：“这些贱人狗眼看人低，娘娘千万别与他们置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得了。您想怎么处置他们只管吩咐，奴才一准为您妥妥帖帖的办了就是。”
兰朵道：“梅桑当初是怎么死的，就让他们尝尝同样的滋味吧。一报还一报，算是本宫仅能留给他们的最后一点仁慈。”
“当然，娘娘当然仁慈。”内侍官对着兰朵阿谀奉承了一番，扭头便换了一副嘴脸，在一片绝望的哀嚎声中，将那群人拖了出去。
那五名宫人惨死在泔水缸里，其后又在御膳房门口陈尸供人展览两日。自这日起，兰朵祸国妖妃的名声便迅速传开，无数宫人见到她吓得腿软，就连后宫的嫔妃都避之不及。却无人知道，她动手杀人的那一天，也是她的十八岁生辰。草原上的女儿十八岁成年，在别人家孩子满脸天真只懂得玩耍的时候，她的双手已经染满了鲜血。
从此，再也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