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困心（七）

    靠着兰朵给的那些药，老皇帝初次尝到了甜头。此后又陆续找兰朵要了几回，凭借着这些药物的加持，兰朵很快晋升为贵妃。为了方便让兰朵给自己制药，老皇帝特许她搬到圣心殿旁边的偏殿居住，这是后宫嫔妃从未有过的待遇，此举难免遭到许多人的嫉妒。

    首当其冲者便是皇后，论年纪，她与皇帝差不多，可谓人老珠黄，早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魅力。兰朵入宫之前，她凭借当了太子的儿子在皇帝面前勉强拥有一席地位。可是如今兰朵一飞冲天直接晋升为贵妃，皇后心里属实开始慌张起来——人人都知道这后宫的孩子没有一个是皇帝的龙种，太子不是，别的孩子也不是。以前的时候妃子们都不得宠，索性大家都相安无事，每日顶多算计着从老皇帝手里讨些赏赐。如今兰朵得宠，后宫的平衡一下子被打破了。这种情况下倘若老皇帝也从旁支里过继个孩子给兰朵，那么太子和皇后的地位极有可能保不住。

    多番考虑之下，皇后开始处心积虑的拉兰朵下马。先是召集各家亲族联名给皇帝上折子，试图从朝局入手将兰朵废黜。没成想老皇帝鬼迷心窍根本不理会大臣们的控诉，交上去的折子悉数被打了回去。皇后没辙，只得亲自去见皇帝。彼时兰朵正在圣心殿中与皇帝讲述那秘药的制作方法，皇后尴尬的与兰朵撞在一处，一个人孤零零的站了半天，到底没能将贬斥她的话说出口。

    回到寝殿之后，兰朵便将所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奇渊。

    “皇后那个人可不大好对付，你自己千万得小心着些。”奇渊细心的叮嘱道。

    “我如今就住在狗皇帝的殿旁，她即便是想害我，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奇渊摇摇头，脸色仍旧有些凝重：“你总有离开这里的时候。皇后掌管后宫几十年，到处都是她的势力。你如今虽然得宠，毕竟也只是个身无依靠的贵妃。她要想害你，可以找出无数种方法。”

    兰朵对奇渊的话不以为然，没成想半个月之后竟然一语成谶。那日是皇后的生辰，各宫妃嫔都要去皇宫寝宫拜谒。兰朵带着两个宫人行走到半路，忽然被两个黑衣人拦住去路，那两人身手极是利落，二话不说便将兰朵和宫人关入一处空房子里。房子外面堆满了木柴，一场大火将里里外外烧了个干净。

    那一场火烧了整整两日多，当宫人们七手八脚将火扑灭之后，只从灰烬里扒拉出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当管事太监慌里慌张跑过去跟皇帝禀报的时候，兰朵正陪着老皇帝饮酒聊天，闻听后宫起火，老皇帝并未在意，漫不经心的吩咐了一句：“去各宫问问，看看是哪个宫里的下人丢了。若实在找不到身份便也罢了，两条人命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没成想这不问不知道，一问之下震惊了整个朝堂——整个后宫的下人们一个都不少，唯二少的两个人是皇后和太子。为了给朝臣们一个交代，老皇帝命人将当日去参加皇后寿辰的所有嫔妃叫到一起盘查。众嫔妃闻听皇后被烧死皆是一脸的茫然，任凭皇帝怎么询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关键时候还是宛嫔站了出来：“白日里吃席的时候皇后娘娘还与我们在一处，后来就说是累了，中途就带着太子离开了。至于这去了何处，臣妾们也不清楚。”不管怎么说，这命案好在是有了人证。后宫嫔妃的嫌疑被全部排除，大臣们便是再不依不饶，也只得偃旗息鼓。朝中太子党群龙无首，私下里密谋了一阵子，最终决定推举三皇子登上太子位。

    后宫妃子向来是母凭子贵，儿子被立为太子，母亲自然要当皇后。所以在太子册封之后的第二个月，宫中又举行了立后大典，万众瞩目之下，宛嫔从皇帝手中接过凤印，自此入主中宫。

    皇宫里风云诡谲，许多事瞬息万变。早上还鲜活着的生命，或许夜晚就会变成一具白骨。兰朵入宫仅仅一年就饱尝人世变迁，乃至当她听见皇帝性命垂危的时候，心中竟然掀不起一丝波澜。唯一的想法就是——他终于要死了。

    长乐国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在宫中搅弄了七十年风云的长乐国君终于死在了自己的龙床之上。数十位御医经过检查后给出了一个说法：中毒而亡。

    人人皆知老皇帝生前喜欢吃谷伊族的秘药，如今这人是中毒而亡，究竟是中的什么毒可想而知。一时群情激愤，有大臣鼓动太子发兵围缴兰心殿，吵闹着要将兰朵烧死祭奠亡魂。两国交战时常有兵临城下四面楚歌的说法，兰朵这时的处境也没好到哪去。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兰朵觉得十分讽刺：“泱泱大国竟然能养出这样一群不明事理的臣子，如此下去用不了三十年，我草原的铁蹄就能踏入长乐国的土地。”

    “不会有那一天的。”奇渊胸有成竹的对兰朵说道：“我会找人好好教导太子，让他做一个千古明君。”

    “奇渊说的话，总能令我信服。”

    “这一次，跟不跟我走？”奇渊对着兰朵伸出了手。

    将自己的手放在奇渊的手心，兰朵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这一次，我跟你走。”

    兰朵抱着奇渊的腰，紧紧的靠在他的怀里。耳边风声萧萧，一人一鬼伴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在夜空上腾飞而行。兰朵来时走了整整一个月的路程，回去的时候不过转瞬之间。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谷伊族的土地上，前方不远处是谷伊族的哨卡，墙上立着熟悉的青色镶边旗帜。

    “是我家。”兰朵高兴的拉着奇渊跳脚，笑容纯真的像个孩子。

    奇渊也笑，目光极尽温柔：“回去吧，忘掉以前那些不快乐，再重新去过属于你的生活。”

    “好啊，奇渊也要过得开心点。毕竟你想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不是吗？”兰朵俏皮的对奇渊眨了眨眼，挥挥手转身往故乡走去。

    “到底还是有些小看你了。”奇渊愣了一下，继而苦笑道。

    他们两个相识时两厢坦荡，分别时又各自怀揣了无数秘密。这一年多的相伴之中，奇渊从没向兰朵说过自己的来历，也从未告诉过她，宛嫔其实是他的嫂子，三皇子是他哥哥的骨肉。三十年前那一场宫变，狗皇帝设计烧死了奇渊的哥哥，将身为太子的奇渊活埋在千里之外的一处山洞里。国破家亡，他原以为已经失去了一切，却不料在护送谷伊族两个侍卫进宫那日，竟然在后宫里见到了阔别三十年之久的亲嫂子。也是在看到三皇子的那一刻，奇渊打定主意要收回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江山。

    他知道未来的几年皇宫里定然会风云诡谲，皇宫里会有无数人在权谋之下惨死，他不想让兰朵卷入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里，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提议把她送走。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一个女孩想要保护家国的信念，最终还是由着她一步一步踏进那个深不见底的沼泽里。

    曾经在皇宫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就静静的坐在兰朵的屋顶上，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入绝境，又凭借顽强的意志走了出来。他担心她会被那些险恶肮脏的人心污染，可她脸上干净的笑容告诉他，她还是初遇时候的那个兰朵，还是草原上那一朵洁白的格桑花。

    长乐国新君登基，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忙。奇渊不放心三皇子，送完兰朵之后就转身往回返。两个人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而行，迫切的到连一句告别都没来的及说。

    兰朵一开始慢慢的走着，后来越走越快，很快就开始奔跑起来。她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高声呼喊阿爸阿妈，跑到哨卡门口的时候已经是热泪盈眶。离开的这一年多来，她真的太过思念这里，几乎夜夜都能梦见自己的帐篷，梦见草原上的羊群还有淳朴善良的村民。如今她终于回来了……她永远永远都不想再离开这里了！

    兰朵的呼声很快引起了注意，草原上的帐篷纷纷亮起灯光，一家又一家的村民走了出来，团团将兰朵围住。

    “我回来了，阿爸、阿妈、达西哥哥……”兰朵高兴的大叫，张开双臂跑过去拥抱村民。

    冷不防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冰冷的刀刃切开兰朵稚嫩的肌肤，笔直的刺进肚子里。兰朵停住脚步，一脸震惊的望着对面熟悉的村民，那一张张脸上写满了冷漠和不耻。

    “妖女。”

    “贱人。”

    “身为我谷伊族的格格，你竟然在长乐国害死了那么多的人，真是丢我们谷伊族的脸面。草原上的狼神是不会原谅你的！”

    村民们愤怒的将兰朵绑在天神柱上，捡起石头披头盖脸的扔向她。每个人都在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责怪她破坏了大家本该衣食无忧的生活。长乐国皇帝死了，再也不会有人给草原供应粮食和酒，冬天到了，村民们没有储备的存粮，只能等着被慢慢饿死。

    兰朵在皇宫里过了一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她的子民们却拿着她用屈辱换来的赏赐日日狂欢。

    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心想要保护的子民变成如此好吃懒做唯利是图的模样，在那一刻，兰朵心中一直在坚持的信念轰然倒塌。曾经为止努力的、即便是拼上性命也要守护的东西，全部都荡然无存。心中只剩下了恨，无边无尽的恨意在心头弥漫，如滔滔江水，瞬间将心智埋没。

    “尔等愚民，不配活在世上！”兰朵声音冷厉宛若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鬼，双目迸发出迫人的戾气，眉宇之间隐隐发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眉心处隐隐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