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困心（四）
饶是兰朵再没心没肺，也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打量着垂头丧气的梅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都已经发呆一个早晨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没、没事。”梅桑揉揉眼睛，强打精神的道：“难得今儿个天气好，格格想不想到街上走走？”
兰朵摇头：“别人的国家有什么好玩的，眼下正是和亲的关键时候，咱们还是别到处招摇惹事了。乌拉大人呢，他这几天在忙什么？”
“大人一早就被召进皇宫里去了，应该是在商量和亲的事吧……”梅桑眼圈一红，不想被兰朵察觉出来，连忙低下了头，转身背对着兰朵说道：“外面还有事，奴婢先出去了。一会有什么需要的，格格再唤奴婢。”
言罢匆匆跑出了门。
兰朵敏锐的察觉情况不对，皱着眉头问奇渊：“她这是怎么了？”
奇渊闷不做声的望着兰朵，许久之后突然问了一句：“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想不想离开这里？”
“为什么会这么问？”兰朵一脸的莫名其妙。
奇渊倚在门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这里也许不适合你。”尤其是昨晚亲眼看着那个狗皇帝一刀一刀亲手剐了两个侍卫之后，三十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变成真正的疯狗。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对吧？”兰朵起身，脸色凝重的望着奇渊：“我命令你，必须把实情告诉我。你现在还是我的侍卫，必须要听我的话。”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手下两个蠢货昨晚偷偷摸摸的闯进皇宫，打算偷出长乐国的城防图然后带着你跑路，结果不幸的很，被狗皇帝发现了。”
“那他们人呢，如今怎么样了？”兰朵一边问一边焦急的往门外跑，半路被奇渊拦腰抱住了：“别浪费力气了，他们早被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为什么？他们只不过是想保护我而已……为什么要那么残忍的对他们！”兰朵不解的询问着奇渊，眼中湿漉漉的，像一只不谙世事的麋鹿。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是你，长乐国是长乐国。狗皇帝动手杀了你的侍卫，这就是他的立场。如果你后悔想走，现在还来得及。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帮你。”
“阿爸说草原上的子民没有逃兵，他们男人在战场上不会逃，我在这里也一样。更何况乌拉大人还在宫中，昨晚出了那样的事，他定然会被问责，这种时候我更不可能丢下他一个人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兰朵目光坚定的望着奇渊：“求求你，帮我一把。我必须要嫁进宫里。”
“这种时候不宜进宫。狗皇帝最喜欢戏弄人心，你如果主动去求他，他一定会像猫玩老鼠那样玩死你。”奇渊松开兰朵，在她的哀求之下，被迫出谋划策。
“那我该怎么办？”
“去准备一些铜板，记得越多越好。让梅桑带着剩下的人去街上撒钱造声势。就说谷伊族格格和亲长乐国，为表示谷伊族的诚意，特来赏赐长乐国子民。只要你声势造的足够大，人人都知道你是诚心诚意的想和亲，狗皇帝碍于面子必然不敢再轻易对你的人下手。或许不出三日，宫里的人就会上门商谈和亲事宜。”
奇渊条分缕析的为兰朵出谋划策，将一切都交代清楚，最后又不死心的劝了一句：“一旦宫里来了人，你就必须如约嫁进去。这是一辈子的事，你千万要想清楚。在宫里来人之前的这几日都还有机会，只要你想走，我随时能带你离开。”
“你且放心就是，我既然来了，就从没想过要逃走。”兰朵无比坚定的给了奇渊一个答案，转身吩咐梅桑等人按照他的计划执行去了。
果然不出奇渊的预料，梅桑将消息放出去的第二日乌拉大人就被放了回来。这位老大人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拉着兰朵的袖子，满脸惊恐的道：“快、快走。格格快走，不能嫁给、嫁给……”话未说完，便已昏了过去。
“去找个大夫，给乌拉大人治伤。”兰朵皱着眉头吩咐梅桑。
“他都已经那么说了，你走不走？”奇渊不死心的又问。
兰朵依然摇头：“不走！”
第三日，宫里来了人。一名负责传达皇帝旨意的太监尖着嗓子罗里吧嗦的念了一堆废话，大致的意思就是入宫前需要检查兰朵的身体。宣布完圣旨后，四名宫女簇拥着兰朵进了净室，取来温水让兰朵洁身沐浴，然后□□的躺在床上。探其乳，嗅其腋，扪其肌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将兰朵每一处都看的仔仔细细，期间过程毫无人性可言。
兰朵在草原上生活了十七年，从未遭受过这般非人的待遇。此番被人像物品一样摆在桌上探看，羞臊的满脸通红，忍不住用双手遮住了脸。
奇渊站在幔帐之外，望着那头朦胧的剪影，变本加厉的吓唬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而已，成亲之后或许更加难捱，最后再问你一次，走不走？”
兰朵咬住嘴唇，狠狠的对着奇渊摇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不走。”
自那以后，奇渊再未问过她这句话。他只是一个与她陌路相逢的鬼，也许是存着想要报答那一顿羊肉的心思，他始终沉默的陪在她的身边。眼睁睁看着她穿上凤冠霞帔，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随着迎亲的队伍走进了庭院森森的皇宫中。
皇帝娶亲，朝中摆宴。乌拉大人带着满身尚未痊愈的伤口参加宴席，身旁坐着的都是擅长逢迎拍马嘴脸丑陋的长乐国朝臣，他却一口接一口的灌酒，在无人看见的时候才敢偷偷抹泪。当初离开草原的时候，他们虽沉重却仍旧心怀希望，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任谁都是始料未及。草原上最圣洁的一朵格桑花，就这样断送在了家国战争中。
喜房之内，一片寂静无声。兰朵身上穿着冗赘的嫁衣，头上的凤冠重的几乎快将她的脖子压断了。这屋子里到处都是看守她的宫女，兰朵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咬牙坐在塌上忍耐着。事实上，她从昨晚就忙着准备婚礼，一整日水米未进，此时饿的前胸贴后背，精神早已经开始迷离。
正当兰朵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奇渊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今日穿着一件青莲色的锦袍，腰间束着玉带，发上簪着羊脂白玉簪，整个人看起来端庄温雅，像个名门世家的公子。
奇渊抬手将兰朵的红盖头挑开，眉眼含笑的望着妆容精致的新人：“饿不饿？我刚从御膳房偷来的点心，吃不吃？”
兰朵不敢说话，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点了点头。奇渊了然的笑道：“放心吧，她们都被我施了定身术了，一时半会还清醒不了。趁着这会狗皇帝不在，你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别等一会办正事的时候没力气应付。”
闻听此言，兰朵便放了心，不管不顾的抓起点心塞进嘴里，边吃边抱怨：“成个亲可真麻烦，在我们草原上可不这样。”
奇渊坐在兰朵身边，将偷来的点心捧在手心里，一块一块的递给兰朵，闲聊似的问：“你们草原上成亲是什么样？”
“一个男人如果喜欢上了一个女人，就直接找她表白心迹喽。如果女孩也同意的话，两人再回去各自商量家里人，都没问题的话就直接拜堂成亲了呗。不过成婚之后倒是要大摆宴席答谢乡邻，如果是我这种身份的女子成亲，答谢宴估计得办上一个月才行。那时候大家聚在一起载歌载舞，别提多热闹了。”兰朵一说起家乡就滔滔不绝，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星光。她说着说着就发现有些不对劲，转头看见奇渊目光呆滞的望着某一处，似乎正陷入了沉思。
“你怎么了？”
奇渊摇头道：“没什么，想起一些往事罢了。”他手里的点心已经被兰朵吃光，拍掉手掌里残存的食物，两根手指捏住兰朵的耳垂扯了几下，语气轻柔的仿佛一阵春风：“兰朵，我喜欢你。”
猝不及防的一句表白，吓得兰朵险些噎死过去，拍着胸口顺了半天才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眼泪汪汪的望着奇渊：“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我说……”奇渊话说一半，突然忍不住笑了：“你怎么这么幼稚，别人说什么都信吗？咱们俩一个人一个鬼，莫说年龄上还有这几十年的差距，就是没有，我也不敢娶你啊。”
兰朵一本正经的点头，拍着奇渊的肩膀夸赞道：“不愧是我兰朵格格亲自选中的侍卫，奇渊你很有觉悟嘛。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带你回草原看看，把草原上最好的食物都送给你品尝。”
“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了，兰朵娘娘。”奇渊做诚惶诚恐状对着兰朵行了个礼，两人相视一阵大笑。
笑着笑着，这笑容就变了味道。一个敛笑沉默不言，一个低头掩藏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