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目
分别总是令人难过的话题，尤其对于李重言来说，因为与慕知鸾有一纸婚约傍身，提及离别，总觉得有几分莫名的心虚：“以前是觉得你们姐弟身手太弱不能自保，所以才答应带着你们同行。如今……如今慕姑娘能力已经觉醒，凭借她的身手足以保护你们姐弟二人的安全，所以我们还是就此分别的好。”
“说什么傻话呢重言哥，慕姑娘法术高强，大家一起结伴对付黑鬼王多好啊。干嘛要单打独斗！”对于李重言的提议，罗红叶异常不满。虽然最开始她很讨厌慕知鸾，但是经过一次雪山之行，如今早已对她另眼相看。更何况难得能遇到法术这么高强的人，自然想结伴而行，起码大家都能保证安全。
慕知鱼也不想与大家分开，见李重言态度坚决，只好转而求自家姐姐：“姐，你劝劝重言哥好不好？”
慕知鸾倚坐在凉亭的栏杆上，一只手擎着酒杯，一只手随意的支着下巴，眸光慵懒的睨着李重言：“人各有志，他既然想走，又何必强求。”
李重言叫她看的脊背莫名有些发凉，下意思挺了挺胸膛：“……多谢慕姑娘体谅。”
“腿长在你身上，体谅二字从何谈起！”慕知鸾眯起眼睛望着头顶的天空，说道：“天色不早了，你们想要走就尽快，晚了怕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多谢提醒。”李重言雷厉风行，当即搀扶着罗红叶起身上岸。竹面与兰面一直守在林边，见状连忙召出了鬼门将两人送了出去。
原本是闹哄哄的一群人，走了两个之后瞬间显得冷清起来。慕知鱼噘着嘴满脸的不高兴，就连手里的鱼都没心思啃了。
“看开点，生离总比死别强。”慕知鸾哄小狗似的揉了揉小鱼儿的头顶。
晏殊靠在狼王肚子上昏睡一下午，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揉着眼睛望着空荡荡的凉亭，当即吓得不轻，一边叫喊众人的名字一边往岸上跑。也幸亏慕知鸾这会没走，与小鱼儿正站在岸上欣赏夕阳西下的湖光山色，看见晏殊慌里慌张的跑过来，慕知鸾便打趣道：“睡得挺好，做梦都没忘找你娘要奶喝！”
晏殊做梦爱说浑话，当即臊的小脸一红，顾左右而言他道：“重言哥和红叶姐呢？”
“他们有事先走了，姐姐说要等你一道离开。”也幸亏还有这么个伙伴在，慕知鱼很快从失落中走出来，兴冲冲的拉住了晏殊。
“毕竟开启鬼门也需要耗费灵力，就别这么三番四次的麻烦了。”慕知鸾看了一眼竹面。
“多谢姑娘体谅。”竹面有些受宠若惊，双手结印再一次召出了鬼门：“大人身体不好，怕是要在府中将养几日。吩咐属下知会姑娘一声，您先行一步，大人过几日就到。”
“告诉他不必这么折腾，更何况我并不想与他同行。”
“这话您还是留着见到大人之后再说吧！”竹面不敢与慕知鸾争论，恭恭敬敬的将慕知鸾等人送到了门里面：“想必您应该知道怎么走，属下就不多此一举了。”
慕知鸾点点头，反手关上了身后的出口。鬼门与人界的连接处仍旧是一条漆黑的通道，慕知鸾点亮鱼灯，带着两个少年一路疾行。晏殊走了很久才察觉有些不对劲，仓惶停住脚步问慕知鸾：“你们、你们这是想带我去哪？”
“那就要看你想去哪了。”慕知鸾笑吟吟的回望着晏殊。在这个漆黑的只有一片灯光的甬道里，慕知鸾的笑容莫名让晏殊心肝发颤，下意识说了一句：“我自然是想回家的。”
“那便如你所愿。”慕知鸾抬手拂过虚空，又一道门凭空开启。独属于人界的烟火气扑面而来，门的外面是一条不起眼的青石小路，却让晏殊异常兴奋：“这里是京都七里巷！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
此时已是午夜，大街上空无一人，青烟弥漫，安静异常。
“奇怪，每日宵禁后都应该有伏魔师和军队在街上巡逻的，今日怎么没见着？”晏殊话音方落，便听见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前方黑影重重，似乎有一群人正步履缓慢的穿过青烟而来。
“好像是伏魔师！”阔别家乡半年之久，乍一见了人，晏殊难免有些激动，想也不想的迎了上去。
“姐姐，咱们也过去吧？”小鱼儿随着晏殊跑了两步，被慕知鸾一把拽了回来：“不急，先等一等。”
慕知鱼不明所以，木然停住脚步。却看晏殊一路小跑到那群人近前，忽然惊慌的大叫一声，扭头又往回跑：“有鬼，快跑，小鱼儿和慕姐姐快跑！”
空旷寂静的深夜里，晏殊一边没命的跑，一边高声呼救，试图引来附近巡逻的军队。只可惜无论他如何呼喊，周遭仍旧是静悄悄的一片，唯有那一群人四肢僵直垂头丧脑的跟在身后。待他们走的更近了一些，慕知鸾才看清，这群人脸色灰败，双目中俱是黑漆漆的一团窟窿，俨然已经没有了眼睛。
“我的眼睛没有了，把你的眼睛借给我吧……”
“我的眼睛不见了……”
粗略数来，这群人大约有十五六个，个个双目漆黑，有的眼眶里甚至还有蛆虫在涌动。晏殊叫他们身上的腐肉味熏得不停作呕，每每发出声音，便有人循着声音摸过来，试图夺取晏殊的眼睛。
慕知鱼躲在慕知鸾身后，小声的问道：“姐姐，他们是什么鬼啊？”
“不是鬼，是人。”有人听见慕知鸾的声音，立刻循着摸过来，慕知鸾不躲不避，屈指弹出一道金光，口中呵斥道：“滚开！”那人让金光打的一个趔趄，见识到厉害之后，倒真的老实下来，匍匐在地上哀求：“救命……救救我们吧，我们都只是普通的百姓，真的不想变成鬼族……”
跪下哀求慕知鸾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在他的带领之下，其余的人也放弃了攻击，纷纷跪在了地上：“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吧。自从失去了眼睛之后，家人就把我们赶出了家门，我们无处可去，只能在外面游荡。时间一长，这身体就变得越来越僵硬……现在我们白天都不敢在大街上出现，人们会把我们当成鬼族抓起来烧死的……”这些男女老少一边磕头一边痛哭，怎奈只能发出哭嚎声，眼眶里流不出半滴眼泪，场面实在令人悲伤。
晏殊两只眼睛红的像兔子，哭唧唧的望着慕知鸾：“慕姐姐，咱们救救他们吧，真的有点惨。”
慕知鸾仔细的打量着这群人，说道：“他们虽为人形，但四肢僵硬，心生妄念，早已经沦入鬼道。你要救人，也须得知道该从何救起。”
晏殊说道：“他们既然失去双眼，那咱们就帮忙找回眼睛。圆了他们的执念，或许还能将他们从鬼道拉回来呢？”
慕知鸾俯身过去，挨个检查了几个人的眼眶受伤情况，思量片刻，点头说道：“左右我闲着无事……或许可以管一管这桩闲事。”
晏殊大喜过望，激动的道：“太好了，有慕姐姐这句话，这些人多半有救！”
众百姓闻言亦是激动不已，又跪在地上磕了一圈头。
慕知鸾自灵囊中取出一瓶水，吩咐慕知鱼给百姓服下。过后不久，众人的四肢便松软了些，走路不再像之前那么僵硬了。晏殊在前头带路，兴冲冲的说道：“我家地方大，都先到我家去住，等将眼睛寻回来，大家再各回各家。”
慕知鸾开的这道门距离晏殊家极近，众人绕过巷子便看到一扇漆红厚重的木门，门前两座石狮子怒目龇牙十分威风，门匾之上潇洒的刻着两个大字：晏府。
“这里就是我家。”指着门匾上的字，晏殊十分自豪的笑着说道：“我父亲就是当朝太傅，晏行道。”
“原来公子竟然是晏大人家里的……难怪这般菩萨心肠。”老者诚惶诚恐的说道。
“菩萨心肠谈不上，家国蒙难，大家都相互扶持吧。”晏殊说罢，抬手叫门。
且说一行人顺利进入晏府，天色如此之晚，并未惊动主人，只临时安排一个院落供大家休息。慕知鸾进入房间之后便将懒鬼王从灵囊里放了出来，吩咐人送上酒菜，打算先喂一喂肥狼的肚子。
懒鬼王也不与她见外，津津有味的啃着一条鹿腿，边吃边问：“怎么这般好心管起人间的事来了？”
慕知鸾端着酒杯，闻言眯了眯眼睛：“怎么，我就管不得？”
“你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至少从我认识你以后是这样。”
“此一时彼一时吧。”
“包藏祸心。”懒鬼王轻哼一声，不再理会慕知鸾，径自与那条比他身体还长的鹿腿战斗去了。
慕知鸾似有无限精力，几日不睡也丝毫不觉困顿，就这样与懒鬼王一个吃肉一个喝酒，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开始蒙蒙放亮。懒鬼王一条鹿腿下肚，撑得肚皮滚圆，正伏在爪上打瞌睡，猛然间耸了耸耳朵，无声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门外长廊之上，忽然响起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那声音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了慕知鸾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