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左右为难
校医要八点才上班。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在慢慢地回忆我这两天吃了什么东西，是不是吃坏了？可想来想去，吃的都是平常经常吃的东西，吃饭都跟子君一起的，为什么她没事？那说明问题不是出在饮食上。
终于熬到医务室开了门。校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细弯的眉毛，细弯的眼，小巧的两片薄嘴唇。她打着哈欠不太耐烦地接待了我。看了看我的脸后用碘伏帮我擦了擦，又给了一支名字很拗口的药膏说要我回去涂，我心里总感觉有些不踏实，但也只能先回来再说。
早餐子君给我带了两个包子，我只吃了一个，实在吃不下，心里仍然很焦虑。她说已经帮我请了一天假，要我安心在寝室里休息。
我无聊地待在寝室，看书也看不进，总是忍不住用手去摸自己的脸。脸上凹凸不平，摸上去木木的，像是在摸别的东西。中午我自己去的食堂，脸上蒙了一块丝巾。到了晚上，又借子君的镜子看了看，好像消了一点点肿。我觉得明天不能再请假了，否则功课就跟不上了。
晚饭后子君把一天里课堂上的趣事都讲给我听，我突然有种莫名的孤独感，毫无来由的。一个脑袋在门口晃了晃，进来了，是九九。我连忙脸朝里躺着。
“你在啊，某人托我来看看，还以为你请假回家了，一整天都没看到你。”九九其实是个挺有分寸的人，她说这话时声音轻轻的。我心里既喜又忧，喜的是他居然每天都在关注我；忧的是我担心这张脸会不会留疤。
我假装睡着，不想自己这张脸拿出来吓人。子君总是能在合适的时候帮我解围。“她人不太舒服，请了一天假。”
“哦，这样啊，是不是感冒啊。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她拍拍我的被子轻快地走出去了。
我祈祷第二天能好起来。
第二天起床后我迫不及待地问子君：“怎么样，有没好一点？”
子君笑着说：“好点了，今天要不要请假？”
我说：“镜子借我用一下。”
镜子里的自己脸还是肿着，疙瘩没那么明显了，眼睛也稍微大了点。
“明天早操再帮我请一下，上课就不用请了。”我说。
我在别人还在吃早餐时偷偷一人来了教室，脸上蒙着一块丝巾。我知道虽然逃过了在众目睽睽下走进教学楼的尴尬但也逃不过同班同学的询问。
我等待着大家像看猴似的目光以及汹涌的带着好奇或关心的询问。
陆羽走进教室第一眼就看到了我，他明显有点诧异但没多看一眼就慢吞吞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再也没回过头。我很好奇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怎么连人类最基本的好奇心都没有？不过我又暗自庆幸，我希望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就好了。但希望与事实总是相违背，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后便在我身边围了一个大圈，有两个还以为我在装酷，差点就扯掉了我的丝巾，幸好子君把他们喝退了。
我说：“脸上肿了，怕吓着你们，所以遮一下。”
大家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后慢慢散开。
下课后听到在人在敲窗，一看，原来是九九。她递给我一盒药，并惊愕地看着我。我向她眨了下眼，她也朝我神秘地一笑就跑开了。估计她以为我搞了个前卫的装束吧。我拿起那盒子一看，是盒感冒冲剂，我明白了，是沈逸尘送来的。打开，里面有张小纸条：没事吧？按说明书服用。
一阵暖流经过。
我轻轻地趴在课桌上等待上课铃声。这一堂是语文课。
语文课讲的是古诗词讲解，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就被老师扯到《红楼梦》去了。
“……你们知道什么叫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吗？你们知道什么叫经典，什么又叫经典中的经典吗？那就是《红楼梦》！这是文学史上的颠峰之作啊……”我无聊地盯着他的眼睛，厚厚的镜片下，那双眼睛里闪着光。
切，哪有那么神……我在心里嘀咕着。《红楼梦》我看过，节奏极其地缓慢，描写极其的繁琐，也没看出哪里草蛇灰线了，只让人看得打瞌睡。
“以你们现在的年龄，只看一遍是看不懂的，以后社会阅历多了再看，多看几遍，就会看出其中的意思来……”老师说完，把目光投向窗外院子里的那颗大树，阳光把树叶刷上了一层白光。
我有些羞愧，也许他说的是对的，我不该妄加评论。
午饭后我又早早地回到教室，用手一摸自己的脸，仍是木木的。我把校医给我的药膏又涂了一遍，心里正郁闷着，门口突然闯进来一个人，是左枫。
我把脸转向墙壁，用手按着丝巾，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应付这只调皮猴子。
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来，让我看看是不是跟猪头一样，哈哈……”
我抄起一本厚书用力向那只手砸去！他吃了痛龇牙咧嘴地收回手。“你看你看，最毒妇人心，下手这么重！”
我仍用手按着脸，就怕他突然抽疯来扯我的丝巾。
一只手又伸到我眼前，我一惊赶紧一闪！那只手却停住没动，我仔细一看是个小小的密闭塑料袋，里面有两颗白色的小药丸。
“神仙大补丸，吃一颗试试？”他嬉笑着说。
我把他的手一推。“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是能乱吃的嘛。”
“我当然知道药不能乱吃，但这个药吃了保你没事！”他略带神秘地说。
“不敢吃，拿走。”
他愣了一下，小声说：“算了，跟你说实话吧，你脸上应该是过敏了。这药就是抗过敏的。”
“你又不是医生，你怎么知道。”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我姐也得过呀，跟你一样，你看你这额头……”他用手指戳向我的额头，我又连忙闪开。“我姐跟你一样的症状，脸肿得跟猪头似的。”他又自顾自地大笑了起来，这种人真是少见，居然能自己把自己给逗乐。
“吃一颗，有效果明天再吃一颗，如果没效果也没什么大的副作用，放心。”他再次把药丸递过来。
“哪来的？”
“镇上的卫生院买的，难不成厕所捡的？吃吧，不会害你的。”他笑道。
“哦……谢谢。”我接了。
“瞧你那蠢样子。”他很雀跃，捂着嘴笑。突然，他一下跳起，“完了，食堂没饭了！”说着他已冲到教室门口转眼间连影都不见了。
这家伙，该不会是齐天大圣转世吧！
我吃了一颗小药丸。
这药还真是有效，下午第二节课后，我感觉脸上没那么紧绷了，我要子君偷偷帮我看一下，她说：“咦！消肿了好多！”
我伸长脖子看向左枫，发现他正呆呆地看着我这边，虽然感觉有些怪异，但我还是朝他做了一个抱拳的手势，代表感谢。他酷酷地朝我一指，电影里李小龙常用的那个手势，一下又把我逗笑了。
两颗药吃完，脸上彻底好了，我终于可以把丝巾拿下来了。
晚自习下课，我和子君去操场跑步，回到教室时看到有人站在教室门口的背光处，看轮廓我就开始紧张，是沈逸尘。
紧张像是一种病，一旦染上就难以痊愈，只要满足刺激条件，它一定会准时发作。我不由地停了脚步，子君又溜了。
他看着我不说话，依旧笑得阳光灿烂。这让我更加局促了。
班里一半以上的同学都站在走廊上，他们看似不经意地在闲聊或嬉戏，但这种突兀的安静或热闹恰恰说明他们在关注着我们。
“身体好了吧？”他终于开了口。
“好了，不是感冒，谢谢你的药。”
“那是什么？”
“皮肤过敏。”
“只要好了就好。”他伸出手，递给我一封信，仍是折成一颗心的样子。“上次收到你的信好惊喜。继续给我回信好吗？”
我强装淡定地接过信，点点头，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那我走了啊。”我又点点头，巴不得他快点走，我余光看到周围的人都在笑着看着我们。
他并没有立即就走，他朝走廊上的其他人露出一个笑脸，然后慢吞吞地走了。
我回身，看到一脸兴奋的左枫，他刚才也应该回给了他一个笑容，脸上笑意未尽。
一回到座位，左枫就像颗牛皮糖似的粘过来。
“哇！杰克给你写情书啦，来，让我见识一下。”他露出一脸贼兮兮的笑。
“小孩子，少管闲事，好好读书，知道吗。”我把信捏得紧紧的，就怕有人会突然抢走，虽然我也知道这不可能。
“哇噻，这是谁啊！刚才跟那谁谁谁说话的时候还温柔得不行，一回来怎么就突然转换了风格？！”他夸张地摊开手，大声控诉。
旁边有几个男生跟着起哄。
救命的上课铃声终于拉响。陆羽转过身，把一本书丢给我。那是我的数学辅导书，打开他折过的地方，有三道题被他打了圈，这是这两个月来我们形成的默契，他辅导我的功课，每天挑出三道有代表性的练习题给我做，如果做不出来，说明当天的新知识点还没完全掌握。
我脑子里却热闹非凡。
一个声音说，先做题，不能辜负别人的帮助！另一个声音说，先回信，别让人久等！起初是理性占了上风，可我拿起那三道题，理性又一下被感性打败。今天的题太难了！那还是先回信吧，反正也用不了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