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语文老师
当我把信写完,发现离下课只有五分钟了。当一个人投入起来做一件事时,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这个浅显的道理我早就明白,这只能说明,这封信我写得太投入了。我介绍了我的家庭和我的童年,以及童年里发生的最开心快乐的事。其实他给我的信里写的大部分也是差不多这些内容。
下课铃响时,陆羽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看到我在用胶水封那个信封。他没说一个字,嘴里哼着歌走了。我的心里却不是滋味,隐隐地有一种亏欠感。
我把信交给了九九,她总是热心地当这个小邮差。
我跟沈逸尘已经通了八封信。但我仍然一看见他就紧张,如有可能,我尽可能地躲着他。在一次跟九九聊天的过程中,她说到我是个有着清冷气质的高冷美女。我想这个形容词肯定是出自沈逸尘,因为以前跟九九聊天从不聊到类似话题。很明显这是个误会,但我不想解释,我也没法解释。
随着通信内容的丰富,我对他的了解也逐渐多了起来。这个酷酷的看似十分强大的男生其实特别细腻,从字里行间能看出,他很爱自己的父母,并对他们心有愧疚。他也爱他的朋友们,愿为他们付出一切。相比之下我却没那么坦诚,我只说了我的母亲,对于父亲只字未提。
陆羽好几天都没有给我题,我主动去问他后他说忘了。这一定是借口,我知道。但他不明说,我就装傻,他说事多容易忘,那我就多主动几次找他要。我尝试过了,没有他,我的数学一定得完蛋,其他人的讲解我根本听不懂。
天气越来越热,校花里时常有花瓣飞舞。美是美,但我尽量躲着它们。我早已确定,上次那次过敏应该就是花粉引起的。三楼走廊上很少看到师哥师姐们,他们在备战高考。还有一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这次考完,再过一个暑假,我就要高二了。
这段时间心里是充实的,在陆羽的帮助下,我的数学成绩已经能稳定在中游了,与沈逸尘的通信也越来越频繁,但我再也不敢在课堂上给他写回信了。
语文老师给予了我极高的待遇,就像数学老师给陆羽的待遇一样,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卧谈会里她们都义愤填膺,大声控诉着老师的偏心。
其实那次作文课也只是个小小的意外。因为晚上躲被子里给沈逸尘写信,第二天下午的两节作文课我居然睡着了。
语文老师的教学方法万年不改,尤其是作文课。他给我们定下标题后,就会用各种方法从各个层面来引导我们怎么样立意,怎样选材,如何突出中心思想等等,每次讲完一定是十分钟,一分不差。听得最认真的同学,写出的文章往往没有致命毛病,但难以让人惊艳。我尝试过两次,不按规则出牌,往往能给老师一个惊喜。所以老师的前十分钟我一般是不怎么用心听的,任脑子放空,天马行空,然后随心。
当一阵困意袭来,放空的脑袋提供了极其舒适的环境,我趴在桌上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隐约中,老师的声音变得越来越缓慢越来越遥远,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飘飘忽忽的。我疲倦的大脑只捕捉到了偶尔接收到的几个字或几个词组。然后,那个变了调的缥缈的声音停止了,我潜意识里一阵放松,那个唯一能打扰到我睡眠的声音终于消失不见了!我趴在桌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感觉自己快要做梦了……
“……人家在构思!”
突然,我被一阵喝斥惊醒!
我意识到我前面应该是睡着了,因为我都记不起老师是在骂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骂人。
下课后我才从子君那里得知,老师骂的是左枫。
当时我睡着后老师要同学们开始写,他在教室里仰着头,踱着步子。那场景我最熟悉不过了,他仰头踱步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幸福而深情,神秘而满足,似乎在他的脑海里有一条载满诗歌的河流在缓缓流淌。
当他踱到我旁边时他没有低头看我,更没叫醒我。左枫想捉弄一下我,故意大声说:“老师你看,苏青睡着了!”
老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脸色大变。大家以为他要冲我发火了,没想到的是,他用教鞭在左枫的桌子上狠狠一敲,喝斥道:“写你自己的,管人家干什么,人家在构思!”左枫一愣,吐吐舌头连忙伏下头。
“那个傻子,偷鸡不成倒蚀把米。”子君笑完又突然有些感慨,“这世上的很多事真是说不清,比如偏心。数学老师对陆羽的偏心,语文老师对你的偏心,还有父母对子女的偏心。我奶奶经常说,一巴掌五个手指头都不一样长呢,别想着别人能有的,你也一定能有。我觉得她讲的意思就是偏心,偏心才是正常的,不偏心才不正常,哪有什么真正的公平。”
我淡淡地笑着,看着她暗淡的眼神。我隐隐地感觉她讲的不仅是老师的偏心,她心里藏着事,但她不说,我就不问,我相信她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我。
经历那次睡觉事件后,所有人便都认定语文老师偏心我,我没有反驳,再说其实我自己内心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很享受这种幸福感,毕竟,谁不想被偏爱呢。
往后的作文课我仍然坚持着我的习惯,第一节课不动笔,想东想西想南想北,天马行空,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就这么一直胡思乱想直到下课。第二节课,我才开始动笔,一般半小时内就能写完。
我享受这种一气呵成的感觉。我发现,越自信越是能摒弃掉那些束缚自己的绳索与条条框框。
笔跟着心走,细腻,奔放,留白……至于别人喜不喜欢,我已不在乎那么多。只是我已不敢再在课堂上睡觉,做人不可恃宠而骄,这是母亲告诉我的。
往往每次作文课都是我第一个交作业,老师连忙拿起来看,有时候会叫班里同学暂停,读两段给他们听。刚开始我是尴尬的,无地自容,次数多了我只能装作浑然不知。我的性格决定了我不爱出这种风头。再后来我便慢慢习惯了。有时候我写得慢一点,老师会走到我旁边,温和地说:“写完没呀,慢慢来,不急。”
每当作文课后,我的本子就不见了,有几次甚至是隔壁班里的同学送过来的,说是语文老师推荐他们看的……
说实话,我心里是忐忑的。我真心不认为自己作文写得有多好,或许只是因为我敢于跳出那个框架而让老师眼前一亮。但在我心里是真的很感激我的语文老师,是他给了我这份自信,由无感到热爱,他是我的引路人。而这份热爱足以给我宁静和喜悦,让我心有所依。
……
沈逸尘终于向我发来了邀请,在第十六封信中。曾经的暗自期待,一旦变成现实却又心慌没底。
他说周日下午,带我去一个地方。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脑子里设想着千千万万个跟他约会的情景。离期末考试只有一周,周日的教室里并没有多少空座位。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响,我正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突然发现我的数学书里掉下一张纸片,纸片上只有一行小小的字:好好学习,你还有进步空间,别让自己将来后悔。
结尾没有署名,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小学生的字。这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此刻却像把钢爪似的牢牢钳住了我。
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只是,这个约我是一定要赴的,谁也阻挡不了我,哪怕是他,是老师,是母亲,是天王老子!
我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放进口袋。上午的教室里只空了五个座位,而下午至少就是六个了,因为加上了我。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是快步走出了教室。
下午一点,他在校门口等我。
我精挑细选了半天才挑出一条灰白的牛仔裤和一件花格长袖衬衣。说是挑选,其实也没什么好挑的,我总共就那么两三套衣服。而沈逸尘穿得很帅气,宽大的白t恤,背后印着一个黑人头像,一条浅蓝的牛仔裤,深爱人字拖的他竟然穿了双白色的球鞋,朝气逼人。
看到我过来,他咧开嘴笑了。
阳光在他的头发上跳跃,亮闪闪的钻我的眼。近距离才发现,他的眼睫毛好长,细长柔软,在眼睛下方投下淡淡的暗影。
“走吧,你好准时,嘿嘿。”他与我并肩地走着,我能感觉到他的每个细胞都在欢乐地跳跃,就像我一样。
一路上他都在手舞足蹈地跟我讲他寝室里的那些搞笑事,我一直只是当个称职的听众,有时候也会被他逗笑。不知不觉中,我们来到了铁路闸口。他笑着问我:“往南还是往北?”
往北有一个拐角,是上次我和九九偷红薯的地方,往南我没去过。我随口说了声:“往南。”
“聪明。”他朝我眨眨眼。
火车刚过,闸口是开的,我们往那个开阔地的地方走。这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季节,鸟雀兔鼠,虫嘶蛙鸣,闹腾得不行,连路边的野花也似乎要开出声来。他指着不远处长着密密的文竹的地方说:“到了。”
走近才发现,那不是一片竹林,而是一个小池塘,池塘低于铁路路基三四米的样子,四周种满了文竹。文竹并没有合围成一个圈,在朝西的地方有一个开口,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水泥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