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欢乐的斗嘴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围墙旁的那条小路上。他背靠着墙，双手插在裤兜里，一条腿站直，另一条腿屈着用脚掌顶着墙。
见我走过来，他立刻从那堵墙上弹出来，快步向我走来。我心里响起了鼓点，惊喜与紧张在轮番上阵。
子君最坏，她狡黠地抿嘴一笑说了声“我先进去了”便闪得不见人影。宿舍走廊前有一块小小的水泥地，寝室门口溢出的桔黄色的光一直铺到水泥地上。走廊不断有人在走动，灯光明明灭灭。我就站在这灯光飘忽迷离的空地上，像是被人遗忘在舞台的一件道具。
他倒是完全不在乎我的窘迫，歪头一笑，说：“等你好久了。”
“你没上晚自习吗？”我尽量说点什么以掩饰自己的紧张。我快速看他一眼又连忙看向宿舍大门，假装时间很紧。
“没有，今晚有专业课。”他笑着把两手撑在腰上，“小王爷今晚状态不大好，提早让我们下课了。”
“小王爷？”
“哦，就是我们的专业老师，他不是叫杨小康嘛，我们都叫他杨康或是小王爷！”他说话的声音永远是那么快乐，我很喜欢，只是这种喜欢我不会表露在外面，相反的，我脸上永远是一副清冷的样子。
“我倒是挺喜欢黄药师。”我淡淡地说。
“是吗？我喜欢黄药师的女儿！”他自己先笑起来，我也跟着笑。
“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最喜欢的也是黄药师。”他微笑着说。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会经常给你写信，慢慢的你就了解我了。”
桔黄的灯光下，他掌心里是封被折成一颗心的信。
“快熄灯了，我该进去了。”我接了信慌忙地说了声再见便飞快地跑回宿舍。但这只是我脑子里零点一秒闪过的画面。我不允许自己这么做，我强迫自己镇定，接了信微笑着听他说完再见然后看他像头小豹子似的跑了我才顶着一个空白的脑袋软绵绵地回了寝室。
也许是因为太慌乱，走到门口时脚上踩着一个软软的东西，然后就听见一声惨叫——我踩到别人的脚了。我定了定神，发现门口站着子君、崔乐乐、周欣，她们笑着在门口挤作一团，我踩的是周欣的脚。刚才她们在干什么想必很清楚了，连那两个“闷葫芦“也都坐在床上伸长了脖子。我向走廊上扫了一眼，发现其他寝室也有几个脑袋快速闪了进去。
“快要熄灯了，你们都洗漱好了？”我推开她们走进寝室。
“不看完不洗漱。”子君说。其他几个跟着大笑。
“难得这么单独见上一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真不懂珍惜机会，唉！”崔乐乐一边摇头一边往脸上抹洗面脸，一脸白色的细泡沫，像个女鬼。
“我又无所谓。”我装作满不在乎。
“无所谓？”她朝我伸过来一张大白脸表情夸张地说，“也不知刚才是谁跑回寝室时慌不择路的，哇噻！现在又一下子牛起来了！”
我掐住她脖子用力地晃，佯装要掐死她的样子，她配合地伸长了舌头，眼白向上翻，再配上那张大白脸，在灯光下还真有点瘆人，其他几个尖叫着往床上跳。
我放开她，我得赶紧去洗漱，还有十五分钟就要熄灯了。
我坐在床上看完了沈逸尘给我的信。期间，崔乐乐来抢了三次，子君往我床上爬了五次，都没有得逞。信不长，字迹谈不上工整，但棱角分明笔锋有力。刚看完，寝室便熄灯了。
黑暗中仍有人打着手电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子君早躺在床上，用脚一下一下地蹬我的床板。“死小气鬼，还躲到床上去看。给我看一下啦！”
我不理她，假装睡着了。
“别装好吗，我才不信几分钟你就睡着了。看一下嘛，让我见识一下情书长什么样子……”
“不是情书，就是普通的信！他介绍了一下他自己。”我懒懒地说。
她哈哈一笑说：“我才不信。”
“骗你是王八。”
这话我没说谎。和第一封信不一样的是，这次他真的是认真仔细地做了自我介绍。他的家庭成员，他的兴趣爱好，他的初中学校，顺便也提了下他有四个特别要好的哥们。可惜他们全没有念高中，现在已走上社会了。
我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在黑暗中睁着眼。他的字从纸上跳出来，一个一个地蹦到我眼前。我在寻思着，我应该给他回一封信。
一整天我又心神不宁了，因为我不知道该给他回什么。数学课我啥也没听进去，直到数学科代表来收作业本了，才发现老师布置的题我一道也没做。科代表没好气地说：“下午最后一节课前一定要交，只能等到那时候了。”我慌神了，赶紧去复习课堂上的内容，但这堂课的知识点有点多，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我戳了戳陆羽的后背，他像有早有准备似的，缓缓地转过头来，平静地看了我一眼。
“帮帮忙，你做完了吧，借我抄一下，下不为例……”我小声说。
“不行。”他冷淡地拒绝了我然后转过头去。这让我大感意外，他像变了一个人。其实，在我潜意识里，抄作业是可耻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那么小心翼翼。而他的拒绝像是突然把我见不得人的秘密一下子拎到明处，这让我无地自容，无地自容过后便是恼羞成怒。
陆羽又把头转了过来：“自己做，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不用了，谢谢。”我回他一个冷冰冰。他明显卡顿了一下，然后默默地回过头去。而我此时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就要靠自己！就不信邪了！
如果说数学的乐趣就在于破开那一扇扇大门时的欣喜与兴奋，那数学的痛苦就在于你连门都找不到！前一分钟还对自己放过狠话，后一分钟便发现自己似乎真没有那种“不信邪”的实力，这种无力感让我越想越气，一开始我是气陆羽，后来我就气自己。气自己也真是太不争气，不管哪方面都不争气！我用最严厉的话来诅咒自己：以后上课时间如果再想与沈逸尘相关的事你就是王八蛋！是禽兽……
但生气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我的数学题仍然像一座迷宫，我在外面转悠了半天连门都找不到。几番周折后，我感觉到眼眶一阵酸涩，鼻头一酸，眼泪竟哗地一下涌出来了。
上课铃响了，这节课仍然是数学课，主要是巩固这一周所学的知识点。我仍然在跟我的作业题较着劲，圆珠笔快要被我咬碎了。
陆羽又缓缓转过头来，我不敢抬头看他，怕他看见我的红眼睛。但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他正盯着我的草稿本。那上面画着一团团的黑线球，那是我气急败坏时的作品。我有些难堪，想把那页纸撕去，突然，他伸过来一只手压的我本子上，手里握着笔。
“在这里加条辅助线就不一样了。”他边说边用笔在我的草稿本上轻轻一画，轻描淡写的。
像是有束光照亮了我前面的黑暗！被他这么一画，思路完全不一样了，这题一下子找到入口了！刚刚还在胸口腾腾燃烧的火焰山一下子熄灭了，那里正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谢谢你哦。”我感激地说，差点就破涕为笑了。
他嘴唇动了动，又快速地回过身去，好像从没跟我说过话。
在连续又请教了两次陆羽后，我终于把作业本交上去了。我有一种大汗淋漓过后的畅快，虽然我并没有出汗。数学老师接了一个电话交待了几句后就匆匆地走了，要我们自己做完辅导资料上的习题。
我想趁热打铁把自己的知识点好好巩固，半节课过去，我已做完了一半。
我感觉自己没来没有这么专注过。
可惜人总是容易高估自己，我很快被旁边的一场“辩论赛”给吸引过去，主角是崔乐乐和左枫。
左枫向来是个口才极好的人，脑子很灵活，说话总是不紧不慢，诙谐幽默。崔乐乐却乍乍呼呼，嗓门怎么也压不下来。左枫坐教室中间，与我并排，崔乐乐坐他后面。我不知道今天他们是怎么吵起来的，平时他们也经常绊嘴，但像现在这样上升到人身攻击还是头一回听见。
前面吵什么我没注意，只听崔乐乐说，“就你好看，你帅！怎么不照照镜子，黑得跟包公似的，我好意提醒你啊，天黑的时候可不能笑，你一笑别人就看不到你了，只看到一排大白牙。对了，你的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跟农村那种茅厕板似的，你这牙长得也太喜剧了！”
崔乐乐向来被冠以毒舌称号，她从不知道什么叫情面，什么叫台阶。她善挖苦、讽刺，但是与人吵架时，都能一直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心态和轻快愉悦的语气。这种高水准的出场是我暗中佩服她的地方。我从不跟人争吵，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个没用的货色，话没出口就卡住，心里如火山爆发，嘴上却发不出一个音。吃过闷亏后，我再也不跟人争辩或吵架。但崔乐乐不一样，到处都能听到她扬起的大嗓门。
这几句话一出口，句句点中要害，我暗中替左枫捏了把汗。要知道，他最在意他的牙齿了，因为这两颗调皮的往处翘的门牙，他从来都是连笑都捂着嘴。
但左枫毕竟久经沙场，照他常说的一句话是：气势上不能输！很明显他有些生气，但他马上调整好了状态，嘿嘿干笑两声，两句话便把崔乐乐打击得气焰全无。
“我是不是黑用不着你管，跟你这皮红毛亮的肯定不是同路货色。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嘲笑别人，我觉得该好好照镜子的应该是你才对。你难道没发现你的鼻子很塌吗？珠三角也比你海拔高。你的嘴唇再厚一点——对，就是你现在这个造型，再厥起一点点，好，你看，刚好跟你的鼻子在同一个平面上，这真是个奇迹呀。还有你那把发黄的粗头发，像个扫把似的，你家里都不用买拖把了，你直接把头栽地上，来回跑几趟你家就干净了。你知道为什么你头发会那么粗那么多吗，因为所有的营养只长头发不长脑！你那是智商低下的表现！难怪每次考试都垫底，也只有你还有脸在那嬉皮笑脸。我一直都怀疑你的大脑里是没有脑沟的，所以脑回路也特别直特别短，你觉得呢。我觉得你得感谢我，我帮你看清楚了你最真实的自己！”左枫说话时有个特点，他喜欢用手势，语气与手势配合得浑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