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叹为观止
最后一道函数题他自己在黑板上演算了一半后用板刷刷掉重来，最后他花了大半堂课洋洋洒洒地写完整整一黑板后终于得出了最后答案零，而他手里的那根粉笔只剩下一个小蒂头。他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把那只剩一点点的粉笔头扔向讲台，拍拍手里的粉笔灰开心地问：“大家都算出来了吗？”
课堂里没人应声，这是往年考卷上的一道压轴题，难度系数比较大，像我这种数学一直在及格边缘的人根本不敢尝试，一看题目便直接放弃。数学老师退到讲台下，指着满满一黑板的演算过程对我们说：“那大家好好看一下，下次遇到这种题就这么个思路来解。”说完，他的眼睛向我们这边看过来，原来，坐我前排的陆羽同学睡醒了，他用下巴支在课桌上，应该是在看黑板。
“陆羽，这道题你有其他解题思路吗？来，跟大家分享一下。”数学老师抽出一根新的粉笔，语气温和而轻快。
陆羽坐着没动。
“来吧！解错了也没事，这道题确实有点难度。”老师说完又笑着看看我们，算是表示对我们解不出的理解。
陆羽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他揉了揉眼睛走到讲台，拿起老师扔在角落的那截粉笔头，他回头看向老师：“没地方写了，能不能擦掉一点？”
“哦，行行行！”老师快步走向讲台拿起板刷，转头问我们：“你们都看过了吧，那我擦掉了啊。”
陆羽说：“擦掉一点点就行。”
老师迟疑了一下还是帮他把左边黑板擦掉了一半。
我们都屏息等待着，包括老师。
刷刷刷几下，不到三分钟，陆羽搓着手上的灰走下讲台，黑板上只有短短的八行，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小学生的字。答案也是零。
教室里不再安静了，传来悉悉索索地说话声。
“噢！原来可以这样……”
“我们怎么想不到呢……”
……
我偷偷看了眼数学老师，他正死死地盯着黑板，脸色有些发白。
“陆羽同学的解题也是正确的。关于解题方法我们下节课再讨论。”数学老师用手梳了把自己的凌乱的头发，“那个……先下课吧。”他快速地收拾好教具，逃似的走出了教室。
后来我听说在数学老师办公室，已慢慢形成这样一个惯例，如果几个老师演算同一道题却得出不同答案时，数学老师就会来找陆羽……
也是这一天，陆羽正式成了我的偶像。对于我这种一直在及格边缘挣扎的数学渣子来说，他就像一个不可逾越的神话。
可在偶像面前，一向无所畏惧的我突然变得卑微了，卑微到从不敢去向他请教题目，怕自己太笨而耽误他的时间，又怕问的题目太简单而被他暗中嘲笑。倒是崔乐乐，老是一遇到问题就跑去问他，也不管他在做什么。他倒是公认的好脾气，有问必答。但他是个话不多的人，有时候她问一堆，他也只是三言两语，能不能听懂，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看得出来，大部分她都没听懂。
我有点羡慕崔乐乐，至少她有勇气去问，而我不敢。我不止一次讥讽自己：你就这点胆量？你就这点能耐？你完了，你要彻底完蛋了！
终于在一次没有老师的自习课上，他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我戳了戳他后背，小心地说：“数学天才，以后我有不会的题可不可以请教你？”
他嘴角露出笑意，却迅速地将目光移开，像是不好意思。他嘴角嚅嗫了一下：“当然可以。”说完马上将头转了回去。
原来偶像也是个会害羞的男生！我心里暗笑。
虽然我的数学差得要命，语文却是我的强项。初中时母亲就说过，语文成绩好没什么好得意的，因为你本来就是中国人嘛，语文还学不好的话只能说明智商有问题。我不知道她是从哪看来的这话，不过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
有些事情还真是讲不清楚，每次考试，我的语文除了阅读和作文这些主观题要丢几分外，其余的几乎一分不丢。要说我有多努力，那真没有。而且我一上语文课就瞌睡朦胧，那困意排山倒海地袭来，手撑着脑袋强扒着眼也没用，而只要下课铃一响，我马上又精神抖擞。我自己也找过原因，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语文老师的声音太好听，太契合那个能引发我睡眠的频率。但我不是陆羽，没有让老师偏心到那地步的非凡能力，我只能跟子君打好招呼：我把手撑着头睡，如果老师看过来，你就掐我的腿！她是个非常机敏的女孩，总是能在老师看向我的前一秒狠狠掐一下我的大腿。
最近由语文教师办公室牵头，办了一份校刊，名字叫《秋霜》，刊名来自《诗经》：宁为秋霜，勿为犬羊。
学校特意出了一份公告贴到各班门口，欢迎大家投稿。我看了一眼，有点点心动，随即又打消了那个念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审美和观点，这种见仁见智的事，弄不好是要被别人取笑的。语文老师找过我一次，说你平时作文写得还不错，为什么不试试？我就笑笑，说我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
子君也拿这事调侃我，说老师在向你约稿呢，真不给面子……被她这么一说，我心里那压抑着的狠劲又上来了。我得好好写两篇，不为自己，也要给自己的老师争口气！
事实证明，当自己真的发了狠，有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时，没有什么是做不好的——当然，还得在有清楚的自我认知的前提下。如果要我去拿个数学全班第一，我倒觉得还不如让我上刑场。
我的两篇稿子都被采用了，一首精短的小诗歌，一篇心情散文。语文老师第一时间把这好消息告诉了我。他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半透明的光泽，他用手挼了好几次前额那缕调皮的卷发。
“那首小诗歌，最后两句写得很好，我们都很喜欢！‘我是那条游向你的鱼儿，披着缀满星星的衣裳，你是那安祥的月光，微笑着看我迷失了方向。’很有意境，思维也很开阔、跳跃，你现在还小，以后……”我很惊讶，他居然把那两句背出来了。我想我的脸一定很红，因为我感觉得到它在阵阵发烫。
“诗歌”一直是被人嘲笑的对象，因为它似乎总与“酸臭”二字有着莫名其妙的联系。
我明白做一个纯粹的人是不容易的，要经过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坚守、焦灼与孤独最后才能百毒不侵固若金汤。而我们的思想是懒惰的，懒惰得放弃去思考，放弃自己的坚守，轻易就随了波逐了流。逆流而上的勇气不是谁都有，而随波逐流却人人都会……当明白了这一点，我就对我的语文老师便越发地敬重。那笔挺的腰，那高昂着的头，那傲然的眼神，时时在提醒着我们：这世上还有值得你们尊敬的东西！
只是我没那么强大，我只是卷入主流大军中的一颗小碎石子，我不安，我担忧，我害怕有人在我听不到的地方说：“哈哈，就是她，写诗歌呢，都什么年代了！”
但我仍然感谢我的语文老师，我觉得他会是那个把我从泥石流里捞出来的那个人。
晚自习回宿舍时，看到九九在我寝室站着，带着坏坏的笑。一看到这笑，我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果然，她把手里那封信在我面前一晃，我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
“要不要？某人请我当邮差，说是下次请我吃饭，我就勉为其难了……”她故作神秘。
我装作满不在乎，然后突然伸手去抢，但她反应远比我快，早高高扬起。我说：“算了，不要了。”
她哈哈一笑：“真不要了？”
“不要。”
“你确定？”
“确定。”
“真的确定？”
“不确定！”说时迟那时快，我激发出前所未有的预判能力，成功将信抢到手！
她又哈哈一笑：“原来你也这么坏！”
我摊开那折成一只小狗的信纸。淡粉色的信纸上印着蓝色的花瓣图案，散发着一股很好闻的清香，这清香沁入心脾，跟心里的甜蜜交融在一起，变成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男生的信笺，而且还是让我心动的男生！
他约我第二天晚自习课间在操场沙池边见面，说想跟我聊聊天。
我按着狂跳的胸口悄悄拉过子君问：“怎么办？”
“谁呀？”她很慵懒。
“别装，还能有谁！”
“哦，杰克沈啊……别去。”
“为啥呀！”我不明白。
“不明白？女生要矜持点，矜持！懂吗？”
我懂了，但我不知这样会让事情变得更好还是更差。随自己的心不好吗？还是这世上本有很多事不随心才是对的？看她说得不容置疑的样子，我决定信她一次。虽然，我真的很想去。
晚自习下课，我拖上子君悄悄躲在那棵大树后面，我看到沙池里的双杠边上站着一个人，一直站到上课铃响才跑回教室。我心里涌上一阵隐隐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