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羞愧难当
崔乐乐哼着歌在打包一包脏衣服。整个寝室里她衣服最多，她除了洗下自己的内衣内裤，其他衣服不是拿到街上洗衣店就是放假时打包带回家。
我和子君虽然私下里也说她太懒，但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羡慕的，子君又何尝不是呢。我不知道当公主一样养大是种什么体验，我只知道我六岁自己梳头，八岁自己洗澡，几乎是在母亲严厉的喝斥声中长大。母亲有时候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哭泣，说我就是她的全部，说希望有一天没有她我也能好好的。但是她不知道，对年幼的我来说，未来很遥远，我在乎的只是当下。这些年来，我感觉自己与她的距离已越拉越远。
崔乐乐真是幸福，有母亲的温柔，有父亲和哥哥的庇护，真好，好得让人有些嫉妒。哪怕是考了全班倒数第二，她也丝毫不用紧张，听说她学习成绩一直很差，不管是小学还是初中，倒数前五名都有她的份，她如果往前进步一名，估计父母都要高兴得要命。她是怎么考上这所高中的我不知道，也许根本不是“考”的。也听到过一些小道消息，说她有后台，后台不在这个学校，是市教育局的。
郭虹在收拾一个军绿色的单肩帆布包，这个书包曾被崔乐乐嘲笑过，“这是什么年代的古董！不会是你爷爷留给你的革命遗产吧！”她老是这样，说话时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郭虹低着头咬紧了嘴唇，但我仍看到她的脸红得像柿子。我本来不想掺和的，但是有点于心不忍。
我故意放大音量说：“我倒觉得这包挺好的，结实耐用又显得朴实，如果真是爷爷给的那更要好好留着，不仅有纪念价值，还有收藏价值，我记得我念小学时就背这个包上学，现在怎么才找不到了，都遗憾死了！”
子君也连忙附和说：“就是啊，我也觉得挺好，现在想买都买不到！”郭虹感激地看了我们一眼，嘴张了张始终还是没发出声来。我了解这种感觉，在极度难堪的时候，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只恨不得自己马上从这空间里消失。
崔乐乐倒是心大，她手一甩打个哈哈说：“懒得跟你们讲，没劲！”然后又没事人似的忙她自己的去了。
我看到郭虹把一个玻璃瓶子放进那个袋子，那是个上面有密封塑料盖子的罐头瓶子，每次吃饭时，她总是磨蹭到最后一个走，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她从这个瓶子里扒了一些酸菜到饭盒里，然后拿着饭盒去了食堂。我想她家条件肯定很不好，这种酸菜我也吃过，腌制过的，又酸又咸，倒是很下饭，只是没什么营养。回头想想自己，心里有些酸涩。有什么资格怜悯别人呢，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表面上我是县城来的女孩，其中的辛酸艰苦只有自己知道。搬到城里这几年，租住在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母亲赚的钱除去吃饭房租和还债，几乎余不下多少。而待在乡下更不现实，几乎没有经济来源……我不知道每个月这一百五十块的生活费母亲是怎么省出来的，我只知道这是最后的底线，再多就真的付不起了。
放假的校园静得出奇，空荡荡的，偶尔能看到几个人在小卖部和宿舍之间游荡。食堂没开门，早餐和午餐我都是用压缩饼干解决的，我盘算着，这两顿我至少省了一块五。
吃过午饭我想睡会午觉，难得这样的清静，窗外阳光明媚，一片白晃晃的。当人都走光后我发现这个寝室居然挺宽敞的，但这种宽敞让我有些寂寞，她们在干嘛呢？母亲在干嘛呢……耳边突然闪现母亲严厉的训斥，第二十八名？不，不是训斥，训斥会变成咆哮……我全身毛孔一阵紧缩，脑子里刚出现的母亲的脸瞬间消失不见了。
迷迷糊糊中一阵钥匙的碰撞声将我惊醒，宿管阿姨开了门，我本能地坐起来！然后，我隐约听到母亲的声音：谢谢，谢谢啊。
我脑子一片空白。
“呶，就这间寝室，应该在睡觉！”宿管阿姨应该是给母亲指了一下。然后我看到母亲风尘仆仆地进来。
“妈……”我赶紧下床。
“放假怎么不回家呢！”她把一个沉沉的塑料袋递到我手里，继续放开她的大嗓门。“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句不回家就把电话挂掉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害得我今天请了一天假过来，店里忙得要死，老板的脸色也难看得要死……”
“那你怎么过来的？”我打断她的话，给她递了一杯水。
“你这孩子就是气人！还能怎么过来，坐中巴转车，坐到五丰镇然后等到这里的车，等了老半天不来我就走过来了！”
“啊！这么远走过来？”我这才发现她后背的衣服已经汗湿，头发里氤氲着一股热气，那都是她在阳光下走了十多公里留下的。
“所以现在才到啊，真是折腾人！你说说看，你到底怎么啦！”母亲的眼里像是要喷出火。
“那个……期中考试了……”
“啊，考完了？考得怎么样！”母亲突然放低音量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而这种迫不及待却让我心惊肉跳。
“考得不好……没名次……”
“你这孩子，没名次是几名嘛，你不会退步了吧？”
我心想横竖都是一死，反正是藏不住的，干脆脖子一梗说：“第二十八名。”
她略一思索又满怀希望地问：“年级？”
“不是……班级。”
我等待着，等待着一场风暴的来临。曾经从第二掉到第三她都不会给我好脸色的。今天，该是一场怎样的狂风暴雨？！
然而，母亲很平静，平静得让我心里发麻，我不得不怀疑这一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我在一秒一秒的时间流逝里煎熬着。
母亲呆呆地坐着，我终于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而这一眼却让我如针扎般地难受。母亲的神情有些恍然，眼神也散了，没有焦距地看着对面的床。我宁愿她的眼里喷着火，宁愿她对着我大声地吼，但她的这种平静真让我害怕。这代表着什么？对我的失望？还是对我们母女俩未来的绝望？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她看着我，轻轻地长叹一口气。“也不能怪你，高中毕竟不比初中，强中更有强中手……能进到这个学校的，没有一个比你弱的，这个我知道……”
这话如一道洪流，击垮了我最后一道防线，我的眼泪哗地一下涌出来了。从小大到我都很少哭，尤其是在母亲面前，这简直是一件让人羞耻的事。我赶紧别过身去偷偷擦泪。
母亲开始把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我床上。
“这是刚上市的桔子，你最爱吃的，记得分给同学。还有一包红枣，你每天当零食吃几颗，补血……”我一一应着。
“我走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必须要回家！”母亲又恢复了大嗓门，并在我手里塞了下个月的生活费。
我攥着钱，看着母亲走出门口。为了来学校，她穿了双平常做客才舍得穿的皮鞋，现在它布满了灰白色的尘土。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身子被门口的强光一照，显得更单薄了……
我把母亲送到校门口，一连好几天心里都不是滋味。
学习是枯燥的，学校生活是单调的，但再平静的水面总会激起一些欢乐的小水花。这此小水花或许会成为我们记忆深处的趣事多年后仍深藏在脑海里。
有人说偏心和护犊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不管是父母还是老师。这话没错，我早看出来了，英语老师最喜欢活泼漂亮的许美玲，数学老师最偏心学霸陆羽。
学习这种事还真是有天分可讲。有的人没日没夜地题海战术，鼻梁上早架起了深度镜片，却总抵不过别人随随便便地学一下。
陆羽就是这样的人。
别人在寝室熄灯后躲被窝里打着手电背历史地理背定律，他也打着手电躲被窝里，看金庸看古龙看梁羽生。而最气人的是，每次考试，他总能考得比别人好。
到底什么是天分，学习的天分？我觉得关键之处就是要“开窍”。我想陆羽应该就属于这种“开了窍”的人。
厉害的人物总有不同于常人之处，比如陆羽，他最喜欢上课时睡觉，尤其是数学课。曾有人问过他，数学那么难，为什么你能把它学那么好？他说，就那么几个公式背熟了套来套去拆来拆去，没什么稀奇的呀！
好吧，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我也背熟了，但我就是解不了题，可能怎么“套”和怎么“拆”才是学霸和学渣之间的楚河汉界吧。
陆羽坐在我前排，他又趴在课桌上睡着了。我曾怀疑是数学老师的声音对他有特别的催眠效应？还是他只睡他自己特别有自信的课？
数学课我也昏昏欲睡，因为我听不懂。但看着别的同学跟着老师的节奏在那思考或是点头，我又一下子清醒了，这种“跟不上”的感觉快把我逼疯了。
数学老师把课堂作业布置下来后开始在教室里巡视，当走过陆羽旁边时他会突然加快脚步或是把头抬起来看向别处，反正就是“看不到”正在睡觉的陆羽。原来老师玩起“掩耳盗铃”的游戏竟如此地可爱。
可走的圈数多了，总会有例外，他的脚不小心在陆羽旁边的桌腿上绊了一下，他一手撑住陆羽的桌子才没摔倒。再假装“看不到”已经来不及了，好几双眼睛看过来，想看看数学老师如何处置他的爱将。
陆羽的同桌吴小波连忙用力推了他一把。他抗议地“嗯”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将头换了个方向继续睡。吴小波有些惶恐地看了眼老师，这声“嗯”嗯得有点大，看向这边的眼睛又多了好些，他们都在等待着。
“那个……陆羽同学呀，他晚上复习功课太晚了，让他休息吧。”老师咽了下口水，和蔼地对吴小波说，同时也是说给其他人听的。我听到有人在轻轻地笑，其实我也好想笑，老师就站在旁边，我忍住了。刚好有人举手问问题，数学老师找到出逃的理由，赶紧快步走过去，开始热情地指导。
无数堂数学课陆学霸就这么睡过来了。
但有一堂数学课绝对是数学老师的恶梦，因为陆羽同学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