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靴子落地
子君一把拉住我：“哎呀我的傻大姐，你这样太明显，等会回来时再看。”
“放心吧，我不傻，逗你玩呢。”我笑着说。
于是我们漫不经心地路过，又随便逛了几家店，陪子君买了条牛仔裤，我自己在一家旧书店租了一套《红楼梦》。
我有些心急地拉着子君回去，因为我想去看看那家干洗店的老板娘，应该说也是我的师娘。
路过那家店时，我们因为心虚不好意思进去，只能故意走得很慢。
店门口有一扇很窄小的门，门旁边是一排柜台。柜台里摆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柜台后面是一个挂满衣服的小房间，小房间的角落有一台小小的电视机，老板娘就坐在一屋子的衣服当中看电视。她看起来四十来岁，是个很瘦小的人，宽宽的额头，薄薄的嘴唇，脸上颧骨突出，颧骨和鼻子上有很多星星点点的黑斑。
“你确定他就是教务主任的老婆？”我有些怀疑地问子君。
“是不是觉得配不上我们潇洒的教务主任？”子君总是那么善解人意，把我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替我说了。
我用沉默代替默认。我确实无法把她和学校里那个风度翩翩风趣诙谐的教务主任在脑子里合成夫妻。
“没关系啦，我们这条街的人都知道。”
“知道什么？”
“他们夫妻感情不好啊。有的说是男的外面搞外遇，有的说是因为女的长得不好看，现在正闹离婚。”
“现在没有包办婚姻，结婚前她也不可能拿东西永远遮着脸，合不合适，喜不喜欢不是应该结婚前就很明确的事情吗？为什么婚后又要生变呢。这点我不支持陈主任。”我对子君说，同时也是告诫自己。
幸好，婚姻离我还很遥远！我有一种莫名的庆幸。
“谁知道呢，他们中年人的世界太复杂。我爸和我妈也吵了一辈子。”子君的表情有些落寞。说到爸妈，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问我：“你爸呢？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笑意在脸上僵住了。
她一见连忙笑嘻嘻地说：“不想说没事，当我没问哈。”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关系越是紧密的朋友间肯定会出卖一点自己的小秘密给对方，而我，现在最要好的也只有她了。
“他跟我妈离婚了，我也好多年没见了。”我用轻描淡写掠过我心里那块疼痛的地方。
“没来看过你吗？”子君小心地问。
“几乎没有。”
“好吧，不说这个了，没意思。那边有家新开的游戏厅，要去看看吗？”
“行，走呗！”
我是个从不爱玩游戏的人，纯粹带着凑热闹的心理跟着子君走到那里。游戏厅里热闹非凡，大部分是城里来的那些男生。一个坐在游戏机前聚精会神地打，身后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个大扇形，每台游戏机前都是这是这情形。或许，对男生来说这就是上街的最大诱惑了。
“麦子很喜欢打游戏。”一说到麦子，子君又露出那个陶醉般的笑容。
“难怪！”我甩给了她一个白眼，她更加笑得心醉神迷了。
“不好看，回去吧。”她拉我走出来。
“那当然，陈小迈不在嘛，看别人打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故意大声逗她。她连忙跳起来捂我的嘴！“姑奶奶，求你小声点，这条街上到处是熟人啊！”看她那上蹿下跳的样子，我大笑起来。
我们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中已走到铁路闸道口，前面快步走过来一个人，当我看清她的脸时，她已热情地在向我们打招呼。
“嗨美女们！周末快乐！”她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是九九。可是我的眼睛总是会不自觉地往她的胸部看，因为我实在是好奇，为什么同样是十六岁，她要比我们丰满那么多呢！
我有些尴尬地跟她点点头，子君跟她寒暄：“去街上玩啊。”，
她倒是很认真地摇摇头：“不不，我不去街上，打算去铁路上走走。”
子君说：“那你玩得开心，注意安全。”说完我们准备走。
九九突然转身问我们：“喂，有没有兴趣一起去铁路上玩玩？”她扬了扬眉毛，伸出大拇指往她左边指了指。
子君连忙说：“不了不了，回去还有事。”
而我却迟疑了。我坐过火车，我甚至在自家阳台天天都能看到火车，但我从没站在路基旁看着火车从身边呼啸而过过，那样的场景我想象过好多次。
子君看到了我的迟疑，又笑着对我说：“要不你去吧，那个铁路我都玩腻了，你们去。”她接过我手里的书便走了。
这是条南北走向的铁路，我们站在闸道旁，我问：“往哪边走？”
“由你决定。”九九说。
我说那就往北走吧。因为往北没那么笔直开阔，两边有低缓的山峦郁郁葱葱。铁路在一个拐弯处突然消失不见，我很想去那个消失不见的地方看看。
我们走在铁轨旁，原来铁轨下的枕木是那么地厚重，螺母是那么大一颗颗！光滑的铁轨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银光。身后传来汽笛声，我和九九赶紧跳到一旁的草丛里，一辆绿色的巨龙从身边呼啸而过，带来的狂风和震动让我有些站立不稳。
“太近了——”我对九九大喊。
“说什么——听不见——”她也朝我大喊，我们的呼喊被狂风扭成了波浪，传到耳朵里时早只剩下碎片。我们只能看着对方傻笑。我感觉有一些水滴被狂风拍在身上，凉凉的，我赶紧转过身捂住脸。我早听说过，火车上的厕所是沿途排放的，看来回去得好好洗个澡了。
我们来到那个火车消失不见的拐角，两边的山头上长满了细小的文竹，鸟儿们在上面嬉闹不停。过了这个拐角，前面豁然开朗，旁边有块红薯地，九九狡黠地一笑，我知道她想干什么了。我们每人折了一根树枝，在地里刨出两个小红薯，在旁边的小溪里洗干净，再用嘴把皮啃掉，好香好甜！比我吃过的任何一次红薯都甜！
我们玩得很尽兴，快上晚自习了才跑回去。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地梦，梦见自己去赶一趟火车，却总是赶不上，不是没拿车票就是忘了行李……在反复的纠结与焦虑中，我被校园的大喇叭惊醒。
晨跑后大脑清醒了很多，那个奇怪的梦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并不是每个早自习都有班主任陪着的。没人陪的班级，离下课还有十分钟就陆续有人离开教室了。我肚子早就咕咕叫了，班主任江老师坐在教室门口，跷着腿，很悠闲地在看着一本书，时不时露出微笑。我羡慕地看着那些离开教室的人，大部分是三班四班的人，他们慢悠悠地从我们的窗前路过。
“咚咚咚”三声，我听到有人在敲窗。教室的两面都有窗户，一面靠走廊，另一面靠教学楼后面的院子。教学楼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面是块天然草坪，一边放了几张乒乓球桌，另一边是羽毛球场。中间有一颗参天大树，树叶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后院。
我转头一看，什么也没有，难道是听错了？我的注意力全在那咕咕叫的肚子上，我期待着下课。
“咚咚咚”又是三声，我刷地一下转过头，看到一个男生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看着他有点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
“喂，美女，有人托我向你借本书。”他缩着脖子小声地说，害怕被我们班主任发现。
“谁？借什么书？”我脑子一下没转过来，一片混沌。
“别管是谁，借本……英语书吧！”
“我们第一节课就是英语课呢。”
“那就……地理书吧。”
我很好奇还有这样借书的，但也没多想，就把地理书从窗缝塞给了他。他拿了书像拿到武功秘笈似的欢天喜地地跑了，我才开始多想起来。会是谁这样借书呢？难道所有的书都没带不可能，早餐时间是可以回宿舍的，完全可以从宿舍拿。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借书是假，想认识我是真？可我也不是什么出众的风云人物，不值得认识啊，好莫名其妙……
人类的好奇心是望向深渊的眼睛，只要看过一眼就无法阻止自己再多看几眼。你在看它，它也在看你。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做任何习题都是力不从心。
晚自习下课，靴子终于落地了。
晚自习也分两堂课，课间有十五分钟时间休息。子君约我去操场跑步，夜间的操场光线很暗，全靠从灯火通明的教室窗口借点光，但空气却十分清冽，被风一吹，大脑变得异常清醒。我们跑了两圈，边跑边聊，第三圈跑到篮球架旁的时候，忽然从篮球架下站起来一个人挡在我面前，微弱的灯光下我只见他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他在笑。
我来不及开口，那人把一本书递给我，笑着说：“谢谢你的书！”
黑暗中子君用力捏了下我的手。
那身形、声音，有点像……沈逸尘？！
我胸口腾地跃起一只大鸟，慌慌张张地扑棱着翅膀，感谢厚重的暮色，将它悄悄罩住了。